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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正同沈字酒寒暄,那李锦偏生是个没眼色的,皇后面色不变,却也微微挑了眉,淡淡地瞥了李锦一眼,方才不咸不淡,慢悠悠地开了口:“哦?丞相府的姑娘有话说?”
只是皇后这一眼,方才还热络凑在皇后身边的李锦却突然觉得遍体发寒,刚才皇后还叫她一声“锦姐儿”,此刻又喊她“丞相府的姑娘”,再蠢笨的人此刻也能感受到皇后此刻似乎对她的不满,她本以为自己一番话能将矛头指向沈字酒,没想到反而是自己惹了皇后的不悦。
但李锦到底是个送小娇生惯养大的丞相府千金,说出去的话自然没有收回去装聋作哑的道理,一时间又有些慌乱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眼神幽怨地死死瞪着沈字酒。
陆浅浅本想挑着李锦给沈字酒一些难堪,也没想到李锦竟是如此不会察言观色,竟直接惹得皇后不悦,也不敢噤声,连忙低下了头,身子微微侧开,方才还亲密地伴在李锦身侧,此刻却生怕皇后娘娘一时迁怒自己。
沈字酒这才把视线转向李锦,惊声道:“没想到李小姐竟然也在此处,方才字酒正同皇后娘娘讲话,竟一时没有注意到李小姐。”
然后又细细打量了一番李锦,今日的李锦分明是刻意打扮了一番,一身石榴红的长裙,绣着繁复华丽的暗纹,外面又披了件绣纱的罩衫,发髻华丽,插着缀着成色极好的宝石珠钗,看着便知价格不俗,一身气派的行头,好不风光华丽,沈字酒目光一动,心下便又有了主意。
“家父对字酒严格,自小便教导字酒,不得在衣装上过分铺张浪费。”沈字酒轻声说道,语调轻柔,却字字清脆悦耳,“方才李小姐说字酒今日素淡了些,字酒并无轻视宴会之意,只觉得这身裙装风雅,正适合这春日。”
“李小姐不愧是丞相府的千金,今日为这春宴准备的这身衣装如此精美,字酒自然是无比羡艳……只是这上好的珠钗衣衫,怕是家父半年的俸禄都买不起……”说着,沈字酒微微低头,眼神微暗。
“若是不知道丞相府向来是这般手笔,今日李小姐穿得这般华丽气派,字酒还以为,今日是为李小姐封妃,欲与皇后娘娘平分秋色呢。”
沈字酒其实也当真是不知道这李锦这身行头到底价值几何,却一番话,阴阳怪气,话里有话,又成功将祸水又引到了李锦身上。
今日李锦这一番石榴红,当真是艳俗了些,穿得如此张扬奢华,沈字酒不相信皇后不会在意,一介臣女竟可以穿得比自己还招摇。
“原来丞相府向来是这般手笔。”皇后看了李锦许久,眼神有些失望,这才终于淡淡出了声。
李锦只觉得不寒而栗,不敢看皇后的眼神。
皇后半阖了眼,手臂微微一抬,身边便是有宫女上前扶着皇后起了身:“罢了,已是快到了正午了,人也快来齐了,在御花园中布膳吧,姑娘们都去御花园吧。”
周围的姑娘们赶忙福了身子,待宫人们牵着皇后出了花厅,这方才一个个跟着移了步子。唯留下方才的几人还在花厅中。
“妹妹,皇后娘娘只是一时不悦,不会生妹妹气的……”见皇后娘娘走了,陆浅浅赶忙又上前,柔声安慰李锦。
见李锦半晌不语,陆浅浅生怕李锦同自己生了嫌隙。又回头,瞧见一旁恍若无事发生一般,施施然起身的沈字酒,突然想到前些日子赏樱,沈字酒便是这般,让她在自己日日心心念念的方瑜面前几乎是面上无光。那日学馆中,沈字酒也是风轻云淡地,便把她心中那点小心思当中戳穿了去。
陆浅浅越想着,只觉得心中越发的愤懑,便当着李锦的面,站出来,声音颤抖地问道:“沈小姐今日这是何意?为何几次作难于我和李锦妹妹……若是因为先前浅浅的缘故,沈小姐何必迁怒于李锦妹妹?”
好一幅恶人先告状的嘴脸,沈字酒感觉自己甚至还想给她鼓掌喝彩。
沈字酒看着面前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白莲花模样的陆浅浅,方才还害怕皇后迁怒,不动声色地远离李锦两步,此刻又贴回来,一面取悦李锦,一面装出一幅为好姐妹冲锋陷阵讨回公道的样子,把责任往沈字酒身上推。
这宫中抛头露面让人议论的事,她躲都躲不及。明明一开始在众人面前找麻烦的不是她,但是陆浅浅倒是三言两语,说得像是沈字酒陷害李锦于不义一般。
方才一直跟在沈字酒身后的碧婉,看见陆浅浅这番嘴脸,气得身子都在发抖,忍不住说道:“方才,难道不是你们先挑起话头的?”
沈字酒不怒反笑,轻扯一下碧婉的衣角,说道:“刚才皇后娘娘在,我同李姑娘说话时,陆姑娘倒是一声不吭,任由我迁怒陆姑娘。现在皇后娘娘走了,便过来说我的不是,陆姑娘当真是深明大义。”
陆浅浅听了这话一愣,连忙看向李锦,解释道:“锦妹妹莫要听她的话,她怕是在挑拨我们姐妹二人的关系呢。”
李锦不语,但是听了沈字酒的话,李锦微微侧过头,看着陆浅浅的眼神似是有些怪异。
陆浅浅怎么也没想到沈字酒竟会这样把自己也带进去,看见李锦这样看自己,心中有些底虚,搀住了李锦的胳膊:“你和皇后娘娘自幼亲厚,皇后娘娘又怎么会因为旁人一句话同你生气呢。”
听着李锦低低“嗯”了一声,陆浅浅这才转过头,红着眼眶,看着沈字酒,哽咽道:“沈小姐就算生浅浅的气,也不能因为浅浅的原因,让锦妹妹在皇后娘娘面前如此难堪的呀……”
“哦?李姑娘是丞相府的千金,但陆姑娘,你算哪块小点心,我为何要因为你,同你的锦妹妹滞气,你未免想太多了些。”
然后沈字酒又眯了眼睛,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陆浅浅,笑着说:“再说了,你同方瑜那些事儿,都说得那么清了,不过是花开得太过撩人,一时迷了姑娘的心智,姑娘才失态摔倒在地的,我又怎么会怪罪陆姑娘。况且,你还愿意叫我一声姐姐……那姐姐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若是陆浅浅偏要装可怜,她也遂了她的愿。
“当时姐姐都同你说了,姐姐无才无德,做人只剩下大度了,那姐姐对你自然是该大度些的,妹妹又怎会觉得姐姐这是同你计前嫌呢。”
沈字酒嘴角轻轻勾起,眼神从陆浅浅身上微微移开,只为陆浅浅留下精致的侧颜,目光微垂,看向别处。
“有些事儿吧,姐姐本不放在心上,但是你非要一次次的提起这些旧事,若是姐姐不提点妹妹两句,生怕妹妹身为这京中第一才女,会失了分寸……”
陆浅浅面色有些发青,她本想在李锦面前为自己建设一个备受沈字酒欺凌、自己一心为李锦出头的好姐妹形象,没想到沈字酒反而完全不在乎似的,又毫不客气地再把她折损一番,而且还差点使李锦对她生了疑。
沈字酒自己也知道,自己在这串通一气的好姐妹面前,早就是一幅恶人的人设,她上辈子就同二人不对付,也听惯了两个人的风凉话,反正迟早都是交恶,如今沈字酒也不甚在意在这二人面前,给自己的恶毒人设,再润色上这么浓墨重彩的一笔。
沈字酒走到李锦面前,李锦登时便后退了一步,眼神凶毒,即为防备。
在李锦和陆浅浅极不友善的目光中,沈字酒笑得越发生动好看起来,然后像是极为贴心地握上了李锦的手。李锦惊叫一声,想甩开沈字酒的手,却发现沈字酒握着她的手极为用力,怎都甩不开。
学着陆浅浅喊李锦的语气,沈字酒也亲切地称呼李锦为锦妹妹,声音温柔甜美,让李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锦妹妹今日,怎么未带上前些日子买的那支价值一千两银子的簪子?如此珍贵的一只簪子,想必是极配今日这身行头的。”
说完,沈字酒又是优雅而不失风度地一笑,松开李锦的手,带着碧婉悠悠地转身,离开花厅。只留下大眼瞪小眼,眼神幽怨愤恨的陆浅浅和李锦一行人。
“那两人真是欺人太甚!小姐今日可真是怼得太漂亮了!”碧婉一出了花厅,便气呼呼地说道,“皇后娘娘明明看着是那李锦先出言不逊的,到底也没有责罚她……”
怼人自然是要戳痛处的。
只是怼人的爽劲儿过后,又想起方才花厅里陆浅浅说的话,沈字酒心中有些不安。
陆浅浅安慰李锦的时候,说皇后娘娘自幼待李锦亲厚,这话反倒有些无端地引起了沈字酒的警惕。
沈字酒突然想起,上一世,自己曾在宫中无意中碰到过李锦。再后来,自己缠绵病榻的时候,皇后便选了李锦作为新的太子妃。
她这才觉得,事情都变得微妙得合理起来,心中没来由地感到惴惴不安。
思前想后,沈字酒寻不得线索。她心中对皇后还是多有敬意的,前世,自她被赐婚之后,皇后到底还是对她多有照顾,宫中极为珍贵的精致糕点吃食,便是隔三差五地差人送给沈字酒,那时自己出了事儿之后,也是皇后第一时间派了宫中最德高望重的太医,亲自为沈字酒诊治。
大抵,李锦到底是丞相府的千金,皇后无论如何也是要给她这个面子的吧。
沈字酒自我安慰般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