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彦鸿盯着手中的玻璃杯,“我不是刚踏入社会的大学生,也不是初入官场的小萌新,我早就认清了理想国只能存在每个人心中,可我却第一次这么强烈的感受到——对现实的不满!”
他一仰头将酒饮尽,“你知道科研工作和其他工作的差异非常大,失之毫厘往往会谬以千里。如果由外行人领导内行人,那违反科学精神、违背科学规律的现象,几乎避无可避。依法治国,我们喊了很多年,以行政命令凌驾国家法律的现象,已经纠正了很多。可是以行政命令凌驾科学精神,凌驾科学规律的现象,却如此堂而皇之的存在!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说起来那么简单,可要真正实现,却还是那么难!”
堂哥又痛饮了一杯,“实验室现在最重要的工作,是一个高精度对准系统,齐继带着一组人这几个月都在忙这个。本来进展一直很顺利,临到收尾阶段却出了问题。明明每一个模块都测试通过了,可组合到一起就是得不到我们需要的结果。大家加班加点、没日没夜的忙了一个多月,逐一排错,却几乎一无所获。上级给我们的最后期限是今年年底,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虽然她一直安慰大家说Deadline就是用来miss的,但是我知道,其实她心里比谁都急。明明每一个代码都没错,每一个逻辑都合理,可验收就是通不过。”
他停顿了一下,“这个时候有人提出用另一种技术替代现在的研究方向,这样我们至少可以交差,让上上下下面子上都过得去,大家也不用辛辛苦苦一整年,到头来反倒挨批——不过齐继不同意。”
“为什么?”蒋彦泽问。
堂哥扯起嘴角,“在这一点上我是支持她的。这种技术没有办法实现量产,是一种只能存在于实验室的吉祥物——象征意义远远大于实际。用她的话说,这是自欺欺人的自嗨,是欺世盗名的陋行!”
“可是有人动摇了对吗?”蒋彦泽知道,面对利益很少有人能做到清醒淡然,齐继一直是少数的异类。。
果然堂哥点头道,“是啊,两位资深专家和一个副主任联合起来,提出调一部分人力物力实施备选方案,以免到年底不能如期完工连累大家。这样留给她的人力和时间就更少了!”
他对自己的无能为力痛恨不已。
“哥,你是不是要回去了?”蒋彦泽敏锐的捕捉到了疑点,可能也是症结所在。
堂哥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彦泽,你真的是家里最聪明的人!我是要回去了,正好空出来一个市委副书记的位置,最晚春节后,我就得到任!”
论闻弦歌而知雅意的本事,大概无人能超过彦泽了。
他思忖片刻,“是新来的副主任接你的位置吗?”
“是啊,哪里都不缺少见风使舵的人。所以即使我站在齐继这一边,也没有办法保证令行禁止了。”
“那齐齐是什么态度?”
蒋彦鸿侧了侧头,“她好像对这些人见风使舵并不在意,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排错上。看她把自己逼得这么狠,我真的很内疚。当初她拒绝加入实验室的理由言犹在耳,我的承诺却没有办法兑现了。”
蒋彦泽疑惑,“她说了什么?”
“她说她无法忍受外行人对她的工作指手画脚,所以只想去学校当老师,而我说我会帮她挡住不必要的麻烦,让她可以专心工作。当时我还觉得她是被她的教授宠坏了,竟然活得这么任性,现在想来——其实只是一个科学家,对科学精神的底线的一种坚持而已……”
蒋彦泽神色黯然,“原来还是我拖累她了,如果不是为了我,她原本不用面对这些……”
“万幸的是当时为了说服她,我在合同里给了她可以随时单方解除合同的权利。”蒋彦鸿很庆幸自己当时的机变。
蒋彦泽眼前一亮,“这种条件你也能接受?”
“我也是不得不接受,当时我们几乎是走投无路了。我估计眼前这个项目收尾,齐继无论如何也不会留下了。这样也好,我也不忍心,看她这么骄傲的天才,忍受这种无奈和尴尬。”
蒋彦泽和堂哥碰了碰酒杯,“我会和她好好谈谈,听听她的想法……”
***
第二天,两兄弟都睡到了天光大亮,樊姨早早已经备好了早饭,只能在锅中温着。
早饭只有蒋家兄弟两人。
蒋彦鸿倒是不讲什么食不言寝不语,“齐继怎么样了?”
“我刚去她房间看了,还在睡。今天我不出门了,留在家里陪她。”蒋彦泽回答。
“也好,让她多休息吧。”
蒋彦鸿吃过早饭便离开了,还有很多事等着他。
他嘱咐蒋彦泽,“我让人把齐继放在实验室的衣服和日用品收拾了几样带过来,就在门后面。人交到你手里了,你盯紧点,尽量别让她一个人呆着,我怕她还在那个怪圈里转出不来,容易发生危险。”
“好,我知道了。”蒋彦泽点头,他看了看堂哥,欲言又止。
“有话就直说。”蒋彦鸿语气淡淡。
“哥,你不要自责,我也不自责了,先帮她摆脱眼前的困境再说。还有,你一直是我的Idol,所以不要灰心,还得给弟弟做榜样呢!”
蒋彦鸿心中微动,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连张首辅都曾经感叹‘顾涓流徒烦于注海,而寸石何望于补天’,我当然知道该如何自处。”
堂哥走后,蒋彦泽二层餐厅坐下,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樊姨端了一碗燕窝过来,
“你妈妈特别嘱咐我,每天都要炖燕窝给齐小姐吃,说这个最滋补,又不上火。昨晚她还打电话问齐小姐的情况,她想今天过来看看,不过我说齐小姐看起来真的很需要休息,她才同意明天再来。”
樊姨在蒋家待了近二十年,已经算是家里的一员了,蒋母对她非常信任。
蒋彦泽接过瓷碗,“谢谢,您叫她齐继就好,她不爱这些客气的称呼,这几天要让您费心了!”
“应该的,和我客气什么。她喜欢吃什么,有什么忌口?”她肩负着给两人做饭的职责。
“她不挑食,您就按平时的习惯做就行。不过她不喜欢甜口的炒菜,不喜欢姜,您做菜时姜片大一点,别让她吃到嘴里就行了。”
“好。”樊姨心里偷笑,果然如蒋母所说,彦泽对这个女孩子上心得很!
蒋彦泽没急着吃燕窝,先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妈,谢谢了,幸亏你把樊姨送过来!”
“齐齐怎么样了?怎么听小樊说看起来好像大病了一场?”蒋母真有些担心。
“累的,加上压力大。我哥说他们这两个月一天都没休,天天加班,都住在实验室。我昨天去他们实验室见到的人,基本上都是一副行尸走肉的状态。”
“啊?这么严重?要不要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
“暂时不用,她三天没睡觉了,先让她睡足了再看吧。您别过来了,她还想着忙过这段儿去看你们,你过来她肯定过意不去。”
“那就让她安心休息吧。”蒋母忍不住抱怨,“你哥也是的,干嘛把人用的这么很!”
“我哥也不想,也是没办法。”
“齐齐父母知道吗?”蒋母忽然想到。
“应该知道她加班加的很凶。”他推测。
挂了电话,他就守在卧室外面的小客厅里。过了12点,齐继才晃晃悠悠的走出房门,看见蒋彦泽还呆了一会儿。
“睡醒了?”抬头看见她,蒋彦泽起身走过去,“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现在几点了?”
“该吃午饭了,你睡了差不多14个小时。”
“那我晚点再去实验室吧。”
蒋彦泽装出凶恶的表情,“实验室放假了,所有人都回家休息,是我哥下的命令。而且你被我绑架了,限制人身自由!”
他捏了捏她的脸颊,“没有肉的肉票,等养胖了再让蒋主任来赎人!”
齐继眨了眨眼,“看在你长得帅的份上,我帮你数钱!”
蒋彦泽看她精神恢复了不少,心情也好了一些,“那就留下当压寨夫人吧!”
“可以吃饭了!”樊阿姨招呼两个人。
“我去洗漱一下,马上来。”
樊阿姨做了六菜一汤,怕齐继没胃口,还给她盛了一碗粥。
“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所以就多准备了几样。你喜欢哪个就多吃点,晚上你想吃什么可以告诉我,我给你做。”
“谢谢您,我不挑食的!”
齐继看她准备了两套餐具,并没有要坐下的意思,主动开口,“您也一起吃吧,一定忙了好久了!”她看着蒋彦泽,不知道他们家是个什么规矩。
“我给您盛饭去。”蒋彦泽说着便往厨房走去。
“不用,我自己盛,你帮齐继把汤盛了。”樊姨把他拉了回来。
三个人围坐在桌旁,齐继觉得自己好像很久都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她看着卖相极佳的饭菜食指大动,“好饿,我好像很久都没觉得饿了!”
不出所料,一顿饭吃下来她就征服了樊阿姨的心。
堪比美食主播的吃相,对每一道菜都点评得头头是道,而且因为对食材味道一贯讲究,总能搔到厨子的得意之处,夸得樊阿姨心里熨贴极了。两个人有来有往,交流的不亦乐乎,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这些年,彦泽天南海北的很少回家,他爸爸只有假期回来。家里经常就我和他妈妈两个人,很少有机会做这么多菜,都有些生疏了。以后你们要是能常回来,我准备一桌子菜,一大家子在一块吃饭多好!”樊阿姨开始畅想。
“嗯,我们本来就打算忙过这段就去看叔叔阿姨的,应该快了!”齐继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