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八月的日子又走掉了一半,这走掉的日子里,村里平平安安的,没有牲口和谁死了。三年一任的村长马上就要到期了,凤凰树被卖一事冷寂下来,现在村里最热门的话题就是谁来当村长了。村委会已经下达了通知,在九月初前要选出新的村长上任。
晓谷一直反对世荣竞选这个村长,原因是没有工资还要受罪。世荣说他也不想参加竞选,这个村长对他来说当与不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这条村没有一点凝聚力,这是令他担忧的。村委会下的九条自然村,每一条自然村都有一个村干部,甚至两个,唯独胡蝶村二十多年来没有出一个村干部。这是胡蝶村人要思考的问题。并不是胡蝶村没有人才,究其原因就是胡蝶村“土崩瓦解”的人心,都想着自己的那点利益。
胡蝶村有着斗牛的文化习俗,民风村风本应融洽和谐才是,但并非如此,这么浓烈的氛围依然无法化解一些家族的矛盾,可见积怨之深。每一次村里开会,总是七嘴八舌各持意见,没有一次真正达成共识。当然谁都可以发表自己的意见,这无可厚非,但会议开到最后,总有三两个家族在“新仇旧恨”的利益中动起手来,村民们只好去劝架,可劝完架,会议也就散场了。后来这几年除了斗牛的专场会议再没有村集体会议召开。现在乡里的那拨干部都瞧不起胡蝶村人,上面有什么政策好事下达,胡蝶村总是考虑在后,最后收到信息的自然村。其中,最受到村委会冷眼偏见,让胡蝶村人彻底认识过来的是在后来几年里的一件事:上面拨一笔资金到村委会,要求各村修建水泥巷道,并分任务,每条自然村根据具体情况最少不少于三条水泥巷道。有些自然村直巷横巷都修建成水泥路,唯有胡蝶村被漠视,一条都没有修。而昏庸的广平始终无动于衷,对上面的“冷落”也没有抗议一声,这样的态度是胡世荣不能容忍的。
身为大学生的胡中也认识到村里的“乱局”,虽然他对这个村长不屑一顾,但还是很支持他爸当村长。因为这不仅是他爸的一个心愿,他更明白这条村子需要他爸这样有魄力有才干的人来改变。现在国家都号召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胡蝶村应该有一个有能力有担当有使命感的人站出来,带领这村子走向未来。
屈指数来,广平当这个村长已经有七届了,三年一届。村长的选举制度与其他官衔不同,好比国家主席只能任期两届,但村长却没有这个规定,所以广平稳坐这个位子已经二十年了,与罗斯福、普京年限相当。其实,在二十一年前,胡蝶村村长一职并没有人愿意当,最后再无合适人选才推举广平,可他一当就是七届。他当任的这二十一年里,在他的掌权下,并没有施什么政,反而想方设法利用权力之便为自己牟取利益。这些世荣都看在眼里。
历史在变迁,中国在变迁,改革开放后的世界看中国,而今这股浪潮远未平息,人民生活水平不断提高。胡蝶村村容村貌也伴着时代的步伐焕然一新,告别了过去的泥瓦房,各家各户基本换上了钢筋水泥的结构房。广平当政期间村里一些“群体性项目”并没有发生改变,并没有令人满意的“民心工程”出现。例如,祠堂破旧了也没有组织人员去修理,任由瓦塌墙裂;村部在二十年前乃是最热闹繁华兴旺的地方,而今两扇铁门紧紧地锁上,再也无人问津,里面长满了蜘蛛网,过去干洁的外墙如今生满了青苔,院子杂草丛生,白色红色胶袋沾满一地,龌龊得路过的人们一阵叹息。曾经兴旺的地方而今铅华褪尽,取而代之的是冷清孤僻满目狼藉。再是斗牛场,而今的斗牛场还是原始的斗牛场,几百年来未曾改变。在十年前,世荣就向他提议,招商引资建一个有护栏有座位的现代化斗牛场,转为商业化,收取门票,从而增加胡蝶村的人均收入。对世荣心存芥蒂的广平却一直不予采纳
广平当选村长却毫不作为,霸占着屎坑不拉屎,胡世荣很是气愤,但又无可奈何。在上一届他首个站出来与广平公开竞选村长,这一届又多了两人站出来竞选,竞争可谓越来越激烈。或许是时代进步了,人们的觉悟空前提高,以至于局势在不断地变化着,又或许是广平的昏庸无能,激起了更多人参选。但难以保证的是参选人不是各怀心思,有想着实实在在为村里发展,贡献自己绵薄之力而竞选的,也有是看上了这两年城市扩建,周边的村庄开始征用土地,村长多少有些油水而竞选的。
世荣深思熟虑后,为了赢得更多的票数,当上村长,决定趁早采取主动。他第一个从狗生下手,他觉得狗生还可靠,能向他靠拢,投他一票。
晚上,他来到狗生家。为了讨好狗生,进门就主动递给他一根烟,和他说起当村长一事,又描绘起了自己将来为胡蝶村发展设计的蓝图。
狗生却问他:“你出多少钱一票?”
世荣的心猛地往下一沉,问:“现在胡蝶村选举也出钱买票了?”
这是他万万料不到的,之前村里选举只有人上门拉票,没有人上门买票,尽管他知道这些年别的村已经有人出钱买票了,可想不到这污秽之风竟吹到胡蝶村来了。
狗生手里的烟快要燃到根了,他仍舍不得扔,狠狠抽了最后一口,说:“对,而且是二百元一张票,人家大田村这次选妇联主任都出到四百元一张票呢。他刚才就拿钱来了,我也知道好几家都拿了钱。怎么,你还蒙在鼓里?”
世荣挤熄了烟,问:“谁买的票?”
狗生说:“还有谁,广平呗。他这后脚跟刚出去,你前脚就来了,他现在指定是到别家去了。”
世荣听了很是气愤。他知道这回又是彻底没戏了。
狗生说:“荣哥,有些话不知该讲不该讲。现在的世道不像当年了,当年推举你当主任那是有刁书记欣赏你,欣赏你有能力敢说话,如今恰恰相反,就是因为你说话太直了,谁都敢叫板,连村委会那班人都忌惮你三分。当官的世道变了,官场上你没有八面玲珑,也得有五六面玲珑呀,要不你甭想在官场上站稳脚。唉,那一套我也不懂,但走不出是这么一回事。上一届要不是村委会那班人从中作梗,你就当上了,村里人还是支持你的,你也不用夜长梦多地搞到现在要蹚这浑水。”
世荣舒口气说:“你说得是没错,但上一届主要不是这原因,是‘马背’那块虾围的租金上存在着糊涂账,村委会那班人屁股上夹着屎,怕我知道他们的账给抖出来。”
狗生说:“那还不是因为你太敢说话了,刚……刚正不拉的……”
“是刚正不阿吧。”
“管它是拉还是阿,让你这新人上位了,万一捅个娄子出来,村委会那拨人这觉还能睡得踏实?”
狗生一句话,世荣语塞了。
狗生安慰世荣说:“荣哥,不过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支持你,广平刚才硬塞给我钱,我怎么地都不肯要,我绝不会因为他那二百块而出卖自己的灵魂,就算一千块也是。”
世荣借话说:“那万一人家出二千呢?”
狗生拍胸口朗声说:“他就是出一万块也甭想买走我这神圣的一票。”
世荣看狗生的目光充满赞赏与感激:“以前是我小觑你了,你没有贪图小利忘大义,胡蝶村能多一些像你这样身骨板硬,傲骨铮铮的人,这条村或许就有救了。”
狗生叹了口气,说:“荣哥,你过奖了,我这人虽然是愚昧了一点,女人命差了一点,但我不傻,我做人有我的原则,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尤其是对村子不利的事,我坚决反对。”又惋惜低叹道,“哎,荣哥啊,现在都出钱买票了,乱成这样子,这回你不好说喽。”
世荣本还想到别家去拉票的,现在看这情况也没必要了。他手里出不起这个钱买票,也没个老板支持,就灰溜溜地回家了。去时像打满气的气球一样,满怀壮志,回时却泄气,瘪了,坐在马扎上,脸像灰霾的天气一样阴沉着,不发一言。胡中正与妈妈在看电视,见他这么快回来,就奇了怪了,问:“爸怎么了,这票拉的?”
世荣摇摇头,很久才说:“别问了,胡蝶村都出钱买票了。”
胡中“啊”一声说:“咱们村也花钱拉票啦?”
世荣这时脑子乱七八糟的,突然说:“胡中,要不你别当老师了,下一届你回来参加村长竞选,爸再到外面雕几年石为你存点钱。”
晓谷听着这话有些颠三倒四的,不禁讶然:“你这是什么想法?你让儿子当校长还差不多,去竞争这个烂村长,你脑子进水了吧!”晓谷很是不满。
世荣说:“你们别小看这个村长,当得好,这个村长绝对比你当老师当校长有出息。”
晓谷说:“你行了吧!别教坏了儿子,你叫儿子努力当校长教育局长还差不多,当村长,又没个工资,你要儿子怎么生活?俗话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哪能在这个村子里。儿子你别听你爸胡说。”
世荣不说话。胡中明白这是他爸最后一次努力的机会了,过了这一届他就老了,到时再也没有能力竞选了。他为他爸感到惋惜。
世荣心情极度闷结,过一会儿又说:“你工作的事再打电话问一下你姐,都快九月了,怎么还没有消息?”
胡中有些无奈地说:“打过了,姐也打电话给人家了,人家回话,就这两天的事,叫再等等。”
世荣担心地说:“你姐这个同学可靠吗?会不会是骗子?”
胡中说:“我也这样问了,姐说他们好几年的同学了,人家又在公安局上班,应该不会为这事骗几万块钱。”
世荣说:“那现在都要开学了,怎么还没消息呢?”
胡中说:“我也不知道,再等等吧!爸,你也别焦急上火了,他们不选你当村长,那是他们有眼无珠。再说我看这村长也没什么大不了,你就安心享晚年福吧,别再操那个心了。”
世荣默然不语,眉头紧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