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太路和运河路之间的银丰路,大大小小的饭馆一家挨着一家。区亮曾惊叹:短短几百米竟然开了七十五家!全国各地的美食几乎都能在这里找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忙碌了一天的人们,不论本地人还是外地人,都匆匆赶来,寻找各自心仪的美食。有的情有独钟,只吃家乡菜;有的换着口味吃,东西南北中,一个不放过,吃了万三蹄,再吃麻辣烫;吃了叉烧包,还吃狗不理。区亮他们几个挨门逐户一路吃过去,最终选定了肥妈川菜馆。馆子门脸不大,菜品一般,桌子板凳土里土气,也不知道为啥,他们就是喜欢。谢建伟早上说吃散伙饭的老地方就是它。
谢建伟总是第一个到,今晚的散伙饭也不例外,他五点半就到了。他今天不是一个人,他把那老鸨也带来了。区亮他们四个都知道有这么个女人,却从没见过。谢建伟想到散伙后很难聚齐,在离别之际把老鸨介绍给大家认识一下,也算是对大家都有一个“交代”。
老鸨不像老鸨,穿着打扮朴素而时尚,脸蛋身材那没得说,配人高马大帅帅的谢建伟都还有剩余,开颜吐语也都十分得体,怎么看都是一大家闺秀。看毛点,也就二十来岁。若容人细看她眼角的鱼尾纹,那没办法,三十肯定出了头。
仇小华第二个到。他在门口遇到了肥妈。肥妈神秘兮兮地告诉他来了个“稀客”,他的兴奋劲一下就蹦到了脑门,好像稀客就是这餐桌上的一盘菜,他也有份似的。他原本很兴奋,他找到了满意的工作,做生产主管,在樟木头边上的惠州。他上午谈好条件就去工厂考察了一番,十分满意。他见到谢建伟和老鸨,张口就喊:“嫂子好!”
老鸨不认识他,看向谢建伟。谢建伟一时没反应过来,捋了捋,才笑着说:“别客气,叫黄姐就好。”说完,转头向黄姐介绍:“小仇。”黄姐皱起眉头看着谢建伟不说话,谢建伟琢磨琢磨,赶紧补充:“就是仇,报仇的仇。”
“你好,仇先生!”黄姐站起身来,把手伸给仇小华,笑盈盈的。
这是一只光润纤长的玉手,挺展得像一把匕首。仇小华这辈子还从没握过女人的手,就连他老婆的手都没握过,他这人天生不懂浪漫,结婚就结婚,上床就上床,不整那些拉拉扯扯、叽叽歪歪没用的。面对这只玉匕首,他断然不敢擅自做主,他怕伤着自己,也伤了别人,他问过自己嘭嘭乱跳的心,也拿眼神反复问了谢建伟。他原本站得笔挺有力,只要把手掌伸过去,微微弯曲一下五指就完事。可他偏不,竟软塌塌地坐了下去。
黄姐不胜尴尬,以为仇小华嫌她脏,要真是匕首就好了,甩出去,把这该死的不懂礼貌的二货给毙了。可她甩不脱,收了半天才入“鞘”,一气之下竟把笑容、话匣子都入了鞘。
谢建伟也不胜尴尬,也以为仇小华嫌她脏。可他面不改色,嘴上不乱:“小华你的手还抽筋吗?我家那小狗,去年抽筋是因为缺钾。建议你去看看医生,看要不要补钾。喝两瓶氯化钾口服液就没事了。”
其实不然。仇小华没有嫌她脏。他根本就没把她当老鸨看,他真把她当大家闺秀青春美少女看了。他得了激动胆怯别扭鬼使神差综合症。他也很尴尬。一坐下就后悔了。所幸,谢建伟帮他打了圆场。他明明知道谢建伟骂他是条狗,却也只好借话说话:“平常没事,一激动就抬不起手来。刚才太激动了,不好意思啊,黄姐。”
“没事。那就等你不激动的时候我们再握吧。”黄姐是个聪明人,知道谢建伟说的是圆场话,却也不计较,初次见面,不想把场面弄尴尬。她说这话时,虽面带微笑,可仇小华还是听出了讥讽之意,还感到了她的盛气凌人居高临下。他的小气之气开始在心里一点点生成。
谢建伟平息了尴尬,顺带辱骂了仇小华,心情自然好多了。可他没想到仇小华的回答竟如此巧妙。他想,仇小华要不这样回答,等会儿吃饭恐怕该用脚拿筷子了;黄姐更棒,一语三赢,既平了她自己的尴尬,也讽刺了仇小华,还顺了我的意。于是他当仇小华不存在,面带微笑,深情地看着黄姐,可心里却有波涛汹涌:啊!她的钱!她的色!她的才!
黄姐是北方人,前夫是一富翁,离婚后带着儿子来到东莞,在借酒浇愁的日子里,糊里糊涂就干上了鸨母。几年干下来,感觉不好也不坏,感情上的事,不闻也不问,像个圣女。自从遇到了谢建伟,那爱情的小火苗才又徐徐燃烧起来。早已离婚的谢建伟当初只是想玩玩,可玩着玩着就动了心思。一来二去,不出半年,他俩就同了居。同居后,他从黄姐朋友口中得知,黄姐的存折上至少有七位数。于是他对黄姐的体贴更入微。
黄姐一直想到办事处看看,当然是希望谢建伟把她介绍给他的同事,以此来证明谢建伟对她是真心的。可谢建伟总是想方设法用尽甜言蜜语一推再推,他担心同事们不会说话,坏了他的好事。今天带她来让大家认识,是谢建伟主动提出来的,他想到吃过这顿饭,大家都散了,以后自然没啥交往,坏不了啥事。黄姐对此很高兴,见到同事们就像见到谢建伟的娘家人。
杨志瑜和乐红不约而同走到了一起。乐红早上被区亮推出会议室后,也去了人才市场。她也找到了工作,去企石一家生产无线鼠标、无线键盘的公司做会计。她坐企石到虎门的公交车在南城医院站落地,走到肥妈川菜馆,不期然在门口遇到刚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杨志瑜。
杨志瑜和乐红见到黄姐,并不惊讶。他俩打招呼都叫“黄姐好”。黄姐很高兴,心想,看来老谢早把我介绍给他们了,我在他心目中是有地位的。可事情并非黄姐想象的那样,谢建伟不想黄姐再次尴尬,分别给杨志瑜、乐红和区亮发了短信,讲了同黄姐共进晚餐的事。
女人和女人碰到一起,不同男人和男人,似乎都是见面熟,天生有话说,总能聊到一块去。三个男人聊社会聊经济聊发展聊未来,两个女人就聊眼前的发型面膜高跟鞋……黄姐夸乐红肤白有弹性,乐红就赞黄姐有气质;黄姐夸乐红短发精神,乐红就赞黄姐大波浪长发有女人味;黄姐夸乐红胸大,乐红就赞黄姐腰细……夸完赞完,就讨论心情口红,口红颜色随心情好坏而变化,好心情淡且亮,坏心情浓且暗;黄姐说假香奈儿不耐久,半把个小时就没了香味,乐红就说美甲灯还是爱比丽的好用,光听这名字就让人心动;黄姐说洗澡后擦上橄榄油睡觉有益皮肤健康,乐红就说冬天出门也要擦防晒霜;黄姐说每年去越南洗个两三次泥浆浴挺好的,乐红就说去温泉之乡韶关的曲江泡泡温泉也不错……
乐红和黄姐聊得正起劲,见区亮走进来,也就不聊了。黄姐不住地打量区亮,一种莫名的亲切感立马涌上心头,她腾地站直腰,张口就来:“区总,你好!”边说边伸手。区亮不管那么多,重重地满握了“匕首”一把。啥感觉都没有。边握边说:“黄姐好!该叫嫂子了吧?”
“不——不——就叫黄姐吧。叫黄姐亲切。”谢建伟说这话有些结巴,不是故意放慢节奏,而是紧张。黄姐把手一伸出去,他就在心里骂:“脸皮厚!”他十分担心脾气有些古怪的区亮,也同小气的仇小华一样,不握她的手。
“亲切是亲切。可问题是,我两难啊。你说问问她年龄吧,女人的年龄保密,问不得!不问吧,也许人家的年龄比我的还小,叫人家姐,万一把人家叫老了怎么办?”区亮故作难受状,逗乐了大家。
“这有什么不好问的?问吧。嗨!太乱了!不用问了!我直接告诉你吧,三十六!”黄姐心直口快,丝毫不扭捏,笑呵呵的。
乐红说不信。仇小华张大嘴巴不说话。杨志瑜闷着,他还在回味他最后和的那把杠上花。谢建伟竖起大拇指,给区亮狠狠地点了个赞,心想,算你狠!。区亮笑了笑,嚷道:“那是该叫黄姐!来来来,我们一起敬黄姐一杯!”
黄姐这几年做鸨母把酒量练大了,五十三度的白酒,两个瓶子,啤酒少说一箱,二十四瓶装的。而区亮、仇小华和杨志瑜酒量都不大,乐红敢举杯,可一举就醉。黄姐还没喝尽兴,几二爷就梭到桌子底下去了。
这散伙饭吃得有惊无险,正合谢建伟的意。他丢下几个醉鬼,拉起黄姐就回到了他俩的温柔富贵乡。这一去,两年后才见,连股份转让都没来,区亮只好找到他之前的签名,贴到玻璃上,临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