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噬情花,是我知道的那一朵吗?”
悦己再一次如坠幻梦,这除了在做梦没其它解释。
慕耽好笑地看她:“这世上的噬情花,除了你知道的那一朵,约莫也没有第二朵了。”
悦己倒吸一口凉气:“守花宫的命根子,你把它送给我了?!”
“不错,送给你了。”
慕耽补充:“作为聘礼。”
悦己张口结舌:“宫、宫主她答应了?”
“答应了。”
慕耽怕悦己不信,解释道:“反正你嫁给了我,日后便是守花宫的女主人。将噬情花给你也没什么不好。”
更何况,现在已经没有守花宫了。
悦己抖着嗓子:“那、那我把它给吃了??”
慕耽眼神一暗,转瞬又恢复如常。
他道:“没有。这样的宝贝,你也舍不得吃。”
悦己总算松了口气,可是慕耽的话还没说完:“不过,你把它藏起来了。至于藏在哪,我也不知道。”
悦己:?!
悦己这回真的懵了,她堂堂辛悦己也有懵圈的一天。噬情花,那可是噬情花啊!把她卖了都抵不上一片花瓣的奇花。
悦己开始拼命在脑子里回想,绞尽脑汁想在空空如也的记忆里搜寻噬情花的线索。守花宫的大宝贝,要是被她藏着藏着给藏丢了,她就是死也难赎其罪。
慕耽看着悦己皱着眉头冥思苦想的痛苦模样,眼中浮现的笑意一直没退过。他从没想过恢复了儿时记忆的悦己,会这样好亲近。这些年,他已多久没离地她这样近了。
“别想了,总归是藏在了这谷里,旁人拿不走,现在也用不上,你不必担心。”
慕耽三分心虚七分作弄地安慰悦己:“日后你慢慢想,我帮你调理身体,总能记起来的。”
“谷里?什么谷里?”
悦己后知后觉。
从醒来她便发现了,这里不是守花宫,但房间布局大至桌椅板凳门框架,小至窗台上搁的插花瓶,她都觉着十分熟悉,就好像已看过了千百回。
“云边谷。”慕耽微微一笑,脸上是再自然不过的神色:“悦己,我们搬家了。”
“搬家?什么意思?”悦己心里有不好的预感,眼前恍惚闪过似是而非的画面,太快,抓不住。
像是故意吊人胃口,慕耽敛了唇边的笑意,表情也变地凝重,盯着悦己半晌,却不说话。
悦己有些急:“你看着我做什么?是不是宫里出事了,你赶紧说啊。”
“的确出事了。”慕耽拧紧眉头,欲言又止。
悦己的心都提起来了,屏息静待慕耽的下文。
慕耽黑曜石般的双瞳印着落日西沉,里头像是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良久,却见他脸一垮,半是无奈半是抱怨:“长歧山那一块遇上了泥石流,守花宫受了连累,地宫塌陷了。”
又道:“早与唐叔说了要修缮穹顶,加固地基,他老人家却不当回事。这下好了,摊上天灾,百年基业全被冲个干净。”
唐叔是从前守花宫的管事,专门负责补个屋顶垫个桌角这类鸡零狗碎的小事,悦己总爱央他出宫采买时多带几包麦芽糖。
“泥石流?”悦己只觉得这词很新鲜:“那有没有人受伤,大家可都安好?”
慕耽扬了扬唇:“没人受伤。”
长睫掩住眸中神色,唇角弧度更深:“都好好的。”
抬眼见悦己若有所思,慕耽又道:“云边谷也很好,你不是一向喜欢天高云阔的风景?现在开窗便能露天,出门即可席地,风雪雷雨,春花秋月,你想看便看个够,再无人拘着你了。”
悦己眼一瞪:“怎么说话呢,说地好像我盼着守花宫塌了似的。”
慕耽笑笑,没有接话。
“可我记得,噬情花本体娇气地很,一片叶子都不能挪,更别说把它从土里连根拔起,而且只有宫里的那汪地下泉水能养活它。现在我们来了这什么谷,噬情花怎么办?谁去照料它?”
噬情花本体与成熟绽放的噬情花自然是不一样的。花期一到,花朵开放不到片刻便自行从花枝上脱落,噬情花本体照旧老神在在,休养生息待下一个三十年。
慕耽惊异于悦己的敏锐,口中不慌不忙又扔出一个炮仗:“噬情花——没能养活。”
悦己:“......”
约莫今晚听到的消息都太耸人听闻,悦己已经快麻木了,此刻连受惊的表情都懒得做。
慕耽窥着悦己的神色,炮仗一扔一个准:“所以你藏起来的那朵噬情花,便是普天之下最后一朵了。”
悦己:“......”
“天晚了,我累了,要休息了。”
沉默了半柱香,悦己终于开口。
从醒来到现在,慕耽嘴里就没蹦出一句好话,悦己觉得,她要再问下去,可能下一刻便会绷不住将慕耽胖揍一顿。
没理由,她迁怒。
慕耽很配合地站起身,瞧着悦己一脸菜色,还贴心地宽慰:“师姐身子才刚恢复,切勿忧思过重。这些事都过去很久了,师姐多想无益。”
悦己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
这小子巴不得她多想吧,明知她把花给丢了,竟还跟她说什么最后一朵,这不是恐吓是什么。
“谷里夜晚寒凉,师姐好生休息,我明日再来陪你。”慕耽悠哉悠哉地整袍子,又将悦己屋里的窗户关紧,开门准备走人。
悦己在床上撑着下巴瞧他动作,眼珠子转了转,忽地一声笑,眉眼绽成一朵春花,掐着嗓子道:“慕耽,你我既是夫妻,为何还要分房睡?你不愿同我睡在一张床吗?”
声音柔媚,宛如流莺出谷,娇娇怯怯地沾一身露水。
慕耽僵硬地顿在原地,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维持住正人君子的底线,艰难道:“不......”不必两个字还没说完,慕耽醒悟过来,他本来就不是正人君子,他装什么?
当即欢欢喜喜回过身,顺着悦己给的竿子爬地十分利索:“娘子说的是,你我早已成亲,哪有分床睡的道理。之前担忧娘子身体不适,现在既然已经好了,当然不用再分床了。”
又义正严辞:“娘子放心,有我在你身边护着,定不会再让那姓温的有可乘之机。”
悦己一个枕头砸过去:“想的美。”
“我只是随便问问,没有要跟你一起睡的意思。”
“......”
一夜辗转难眠,悦己第二日顶着两眼青黑,半死不活地爬下了床。
推开屋门,慕耽神清气爽地站在门外,一袭牙白刺绣云锦,黑发用鹅黄锦缎束地妥帖。迎着晨光熹微,好一个容颜如玉少年郎。
谷中深处隐有鸡鸣,近处有炊烟袅袅,空中蒙了一层氤氲薄雾,天色正青。
悦己的目光在远处山水溜半圈,又在慕耽身上溜半圈,最后溜回自己身上。
一件雪白中衣要掉不掉地挂在身上,衣领斜支,露出半个裸露的锁骨。
悦己砰地一声关上门:“等会,我换件衣裳。”
打开衣柜,悦己被柜中的衣服惊了一跳。
深红浅红艳红桃红粉红烟红水红,总归清一色的红,可谓红红火火,红地敞亮,红地开怀。
悦己额角抽搐,她这是有多恨嫁,满柜子的嫁娘装备,她随随便便套一件就能立刻出门去拜天地。
不过多看两眼,又觉得这满满当当的红色十分顺眼。妖妖灼灼,且不失霸气,穿上就是人群里最打眼的妖精,再描上细长眼尾,斜飞眉鬓,完美。
悦己越看越满意,当即挑了身水红纱裙换上,美滋滋地坐到梳妆台前,准备给自己上个妆。
琉璃镜面影像清晰,镜中人春意慵懒,眉目昳丽,额间一朵凌霄花,艳色欲滴。
凌霄花?
悦己手指按上自己额心,用力擦了擦,没擦掉。沾了桌上的茶水再擦,仍旧不晕不染,半分没掉色。
“什么玩意?”悦己蹙了眉。
“慕耽,你给我进来。”
慕耽推门而入,就见悦己拿了块帕子恶狠狠揉着自己的额头,那气势足可揉下一层皮。
“怎么了?”慕耽按住悦己的手,将她手中的帕子拿掉,仔细看了看她的脑门,幸好没脱皮。
“这什么鬼花?土里土气的,擦也擦不掉,我额头上怎么多了这么个玩意?”悦己忿恨。
慕耽沉默半晌:“凌霄花。”
悦己不耐:“我知道是凌霄,我问你这花怎么来的?或者怎样才能洗掉?”
怎么来的——
中了同心蛊的人,额间便会生出一朵凌霄。花色越浓,蛊毒越深。
慕耽松开握住悦己的手,将帕子扔到一边:“你自己纹的,用的常青膏,洗不掉了。”
“我自己纹的?”悦己睁大眼:“怎么可能,我要纹也是纹月季呀,月季才衬地上我的名。好端端的,我纹朵凌霄花干什么?”
慕耽的鬼话张口即来,连草稿都不用打:“你醉酒后纹的,原本是想纹朵月季,可惜那日喝多了手抖,花瓣晕了一块,不得已,只好纹成了凌霄。”
悦己简直听地石化,以她对自己容貌的爱惜程度,怎么会马大哈到这个地步,喝醉了还敢随便往自己脸上招呼。
悦己:“你说的是真的?”
慕耽眼珠黑白分明,亦是一副沉痛模样:“真的。就在三年前仲夏夜,那日我新得了盒常青膏,你瞧着新鲜,就拿去玩了,却不想玩到了自己脸上。”
悦己目光不善:“你怎么没拦着我?”
“......”慕耽揉了揉鼻子,道:“我也喝醉了。”
悦己深吸了口气,又坐回梳妆台前,一脸郁卒地托着腮,嘟囔:“难怪我怎么看这朵花都不顺眼,越看越气闷。我好好一张脸,才巴掌大的地方,就被这劳什子花占了块地盘,这下好了,我以后衣裳首饰都不好搭。”
慕耽勾起唇:“你之前便气过一回,现在再气就得不偿失了。”
若是可以,他比她更想将这花铲了。
“昨日醒来就没吃东西,是不是饿了?我让人端早膳过来,吃完了我再陪你出去透透气。”
悦己挥手:“不用,我自己去转,你忙你的。”
“可我闲的很。”慕耽煞有介事:“再者,陪娘子自然是头等大事。”
悦己恶寒:“你给我好好说话,不会说话就闭嘴。”
慕耽耸了耸肩:“那依你。”
悦己草草用了早饭,随意给自己挽了个髻,此刻日光已从云层中倾泻出来,天朗气清。
悦己跟慕耽打了声招呼,自个满山谷溜达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