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通报唱声,带着如释重负、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却让张嫣莫名之下,也预知到了,此刻恐怕帝王正等着她。
张嫣从不刻意在未央宫发展心腹,包括此时毕恭毕敬的为她安置一切的大长秋,这个专门为皇后打理住行出使事务的最高官职。她知道,这个宫里不但有吕后,还有一个本就不笨、也将褪去懦弱的帝王。
“让陛下久候,实是不该!”张嫣恭敬的向刘盈行礼,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的相敬如宾。
刘盈坐在主位,不再苦肉计的帝王,虽然有些削瘦,可是到底是恢复了正常。整个人因为局势的明朗与目地的达到,而显得神采焕发。
只是,这一刻,他很矛盾,心里有火却又不敢发,就这看着张嫣的动作与神态,又想到她今日出宫去探望的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才好。
“阿嫣,过来。”刘盈最终向张嫣伸出右手,轻声却坚持道。
“谢陛下!”张嫣神色淡然、举止从容的起身,乖顺的将左手放进刘盈的右手掌中,缓缓的挪步至刘盈的身边,跪坐好之后,拿起青玉瓷瓶往鼻尖处近了近,闻过之后,嗔怪道:“陛下病体刚痊,怎可饮酒?”
“心情烦闷,故尔多饮了几口。”刘盈不动声色,看着张嫣刚从外面回来,那被冻红的、还没恢复常态的双颊,道:“阿嫣至宫外散心,怎么不带朕?”
“陛下初定大局,诸多要事,哪能如阿嫣这般随性呢!?”张嫣笑了笑,道:“若真是唤了陛下同往,耗时误事不提,恐那些朝臣也要对阿嫣诸多埋怨了!”
“朝臣们纷纷上表,为阿嫣请功。”刘盈继续道:“怎么如阿嫣所说,埋怨阿嫣?”
“是吗?”张嫣一边漫不经心的应道,一边招呼宫人添加茶水。
刘盈看着张嫣的举动,心情更加沉了一分,这种淡然感觉,让他极为不舒适。
“阿嫣!”刘盈唤道。
“嗯!陛下何事?”张嫣保持浅笑表情,回眸应道。
“我有一事不明,还要阿嫣帮我参详参详!”刘盈道。
“陛下乃帝王,阿嫣何德何能,怎能当得‘参详’两字!”张嫣谦逊道。
张嫣今日给他的这种感觉太不一样了,哪还有这几月来,两人共同经历的亲密感!?刘盈按捺住心中猫抓的感觉,憋气道:“大行治礼丞陈买,平日里素来视上朝为儿戏,时不时报病缺席,此次之功,朝中大臣各有提议,我正头痛,该当如何赏罚才是?”
宫人很快将茶水端上,张嫣借着为两人倒茶的时机,垂眸掩饰住冷笑之意,一时间两人之间只有茶水入杯的流水声。
张嫣装做没听到,她只是举杯将茶杯握在手中,轻轻转动着,像是一边捂手、一边赏玩那杯盏间的花色。
刘盈也一直忍着,最后他实在受不了张嫣的冷然,再次唤道:“阿嫣?”
“陛下觉得这茶盏如何?”张嫣牛头不对马嘴,转尔问道。
刘盈一愣之后,差点直接将胸中郁气发作出来,可是当见张嫣笑的开怀,那神情仿佛发现一个极有趣的物件,要拉着刘盈一起赏玩似的。不由只能再次忍住,却是极为敷衍道:“普通至极!”
“可阿嫣觉得十分绚丽!”张嫣笑着伸手将托盘里空着的茶盏拿出来,呈至刘盈眼前道:“瞧!如此冬日下,看到这种花色,可是觉得赏心悦目至极!”
“不曾有此感觉!”刘盈恨恨的偏头,然后还嫌不够似的,他赌气般的将张嫣拿着茶盏的手,轻轻一拍至一边,道。
“赏玩物件其实与心情有着莫大的关联,我想,陛下现下心情燥意正浓,不如改日,我再与陛下同赏!?”张嫣也不恼怒,相反她越是看到刘盈外露的不悦,她越是心情好上几分。况且,此时要谈的还是陈买的事,以刘盈现在的状态,她说什么都不对。
况且,自从陈买处回来,她的心情也很不好,这个刘盈到底知道她、了解她多少?可是了解她甚多的他,却隐在暗处,瞒着她、逗着她。她感觉自己就像笼中的小鸟,明明一切都被掌握,可还自鸣得意。真正让她有一种白活第三世的感觉。她在返程路上,还在反省自己,难道在这一世,她从小到大,故作天真之下,不知不觉的、各项智慧经验优势指标也跟着下降退化了!?直到最后,她找到了一个使她平衡和可接受的理由,那就是刘盈是帝王,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动用所有的资源来为他办事,而她虽然自诩有丰富的人生阅历,可实际上却处处受限。
做好心理调适的她,没想到刘盈会在椒房殿等她,老实说,这个时候,她最不想见的就是他。
可他不但撞在她的枪口上,还摆脸色给她看。
她知道他今日为何会摆脸色,可是她现在能说什么?做什么?
反正她无论做什么他都知晓的一清二楚,她还需要说什么!?
“张嫣!休要任性!”刘盈终于率先忍不住了,他抓住张嫣的左手腕,凑近她,几近磨牙,道。
“陛下何事如此动怒,奈何唤阿嫣,都连上姓氏了!?”张嫣冷眼看着刘盈紧抓她的右手,抬起漂亮的杏眼,嘲讽中带着魅惑般的轻瞟,说话的语气上挑,短短的一句话更是拐了几个弯道。
刘盈其实已经知道她去了玉饰铺子,也知道她去见了陈买。
可是他不能大声问出口,他只要一问,就会被张嫣反问他如何得知!?
到时候,以张嫣的脾性,估计到最后,也只是一个‘僵’字!
但是他忽略了,此时他如民间普通男子般的妒意上头,对张嫣如此举动,最后的结局,也是一个‘僵’字!
“陛下失态了!”刘盈这般动怒,而且还是对她这样,对于张嫣来说,还是第一次。不过,她此时也不知怎的,就是想再激怒他。当下面无表情,挣扎着要从刘盈手中解救出自己的左腕,道。
刘盈就是不放,两人就那样执坳着、大力互相拉据了一会儿,当张嫣累的气喘吁吁、左手腕又被捏得生疼后,她粉面红腮、怒意满脸,瞪着一双大大的、因疼而湿漉漉的杏眼,冲着刘盈就道:“你放开我,放开我!”
“我不放,就不放!”可怜刘盈堂堂二十多岁的青年帝王,弄得跟个青涩毛头小子闹别扭一般,直接赌气般的对着张嫣回嘴道。
两人如此的对话重复了几遍,大声传至外殿,惊的宦者与宫人面面相觑之后,只能表情怪异的复又迅速低垂了下去。
终于最后那幼稚的对话结束后,安静再次席来。
只是,这一次静谧,如果仔细聆听,可以听到男子急促的呼息声,与女子被压迫却无力的反抗声。
黔驴技穷的刘盈,渐渐也发觉到自己如此对话着实可笑,恼羞成怒之下,他一把将张嫣拉至怀中,直接禁锢住之后,就将双唇覆盖了上去。
“阿嫣,我心悦你,你莫要……莫要……离开我……莫要……激怒于我!”刘盈的气息喷在了张嫣的脸上,温声中带着强势的话语,极近的通过她的耳膜传进了她的心里。
“我可以不起用陈买,甚至可以除去他。”刘盈感觉到张嫣仔细聆听,他抱紧了张嫣,将头藏在她的肩窝处,纠结的心事缓缓倾诉:“可是我知晓他于你有利,他使你愉悦。留下他,于你有利。”
张嫣一番挣扎也将胸中的不满发泄的差不多了,此时听他如此说来,不由心里一紧。
“阿嫣,你除了太后与鲁王,朝中几乎无人可以依仗。你那两位庶兄,心性暂且不知,还仍需再查。”刘盈继续道:“可陈氏一族因陈买而能成为你的助力,我若是将来有何不妥,于你及将来的子嗣无害。”
刘盈怎么想的这么远了!张嫣躺在榻上,转过头来,静静的看向刘盈。
“我知你总是想着离宫。”刘盈轻抚着她的脸颊,叹息中带着决绝道:“也难为你小小年纪,便看宫中顷扎,可我不能让你离开,这一生,就当我自私的拖住你,就算身死,我也要拉着你陪我走最后一程。”说到后面一句,隐有不能商榷之地。
张嫣浑身一僵!温情脉脉之下,突然听到刘盈这般发狠的话,两世都不曾感觉到的强硬,这一刻让张嫣有些心慌且心惊。
“故,阿嫣,莫要再激我!”刘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张嫣想听到的坦白话语,不过,这也没让她有多少失望,帝王之心本就难测,她从不强求。况且,她做那些事本是瞒着刘盈的,她自己做不到坦荡,何苦逼着一个帝王如此呢!?
只是不管如何,刘盈能以自己的方式,为她考虑到如此地步,实在是让人有些动容与深觉难得!
又想到这些时日来的相依相偎,共同面对危机,她的心没来由的一软。
“阿嫣……”刘盈轻轻唤着,这个时候的他犹如得不到鱼的小猫,可是刘盈这人的忍耐能力还真不错,除了轻声叫唤,他只是那样的拥着张嫣,什么也没有进一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