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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陇西血战薛家骑 豳州重整秦王兵

裴寂刚刚率兵耀武扬威地渡过河水去征讨刘武周,陇西又传来快报:薛举病卒之后,其子薛仁杲继位,整军六万大举向东进攻已经击破高柳城。消息传来,李渊召集众官商议兴兵征伐。

武德殿里,李渊环顾群臣,说道:“薛仁杲已重兵犯我边境。现在,裴监领兵北征,请问众爱卿,谁愿意替孤征讨薛仁杲?”说完,目视李世民。

屈突通出班奏道:“臣愿领兵出征。”

李世民也疾步出班:“请父皇下旨由儿臣出征。”

李渊心里早已定下由李世民出征,随即道:“如此就由二郎出征。孤封你为西讨元帅、雍州牧,率军五万。另派刘文静、史大柰、长孙顺德、刘弘基助你。屈爱卿,你为兵部尚书,就辅佐太子居中策应吧。现在,洛阳王世充的羽翼渐丰,也要早作准备才好。”史大柰即阿史那大柰,为了表彰他的忠勇,李世民特别奏请李渊,除升官封赏外,另赐姓史,名大柰。

李世民和屈突通一起跪拜道:“臣遵命。”

李渊又道:“二郎,听说你的秦王府里收拢了不少人物,你列个单子交给吏部,随才授任吧,不要埋没了人才。”

李世民答道:“儿臣遵命,并代他们向父皇谢恩。”

李世民回府,首先召来房玄龄,嘱他将府属人员造册上交吏部,除李靖、房玄龄两人暂列秦王府外,其他人都可以外派。

房玄龄听言,急忙道:“秦王,府属其余人不足惜,唯杜如晦不可以放。”

李世民淡淡地说:“当初你把杜如晦介绍给我,经过这一段时间观察,我看他人物猥琐,讷言少动,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杜如晦现任秦王府兵曹参军,系房玄龄力荐。杜如晦的祖上也挺显赫,其曾祖父官至后周开府仪同大将军,然而一代不如一代,杜如晦的父亲在隋朝仅当了昌州长史这样一个小官,到了杜如晦,曾经当了几天滏阳县的小尉,马上觉得没意思又跑回家赋闲。房玄龄不知道看中了他的什么特长,将他搜罗来呈给李世民。李世民这样说,明显有些责怪房玄龄不分良莠。

房玄龄争辩道:“殿下,玄龄非今日才识得如晦,我们交往已经多年,我深知他聪悟博识,能断大事,为王佐之才。外人看他身矮貌陋,话语很少,多瞧不起他,我却深知他韬光养晦,才不外露。”

李世民哂道:“他一直在京兆居住,年龄也和李药师差不多,我怎么从未听说过他的名头呀?”杜如晦的年龄与李靖相当,名气却默默无闻。

房玄龄压低声音道:“殿下,齐王前来撒泼之事,知道如晦如何说吗?”

“四郎啊,不过匹夫之勇,不用大惊小怪。”

房玄龄摇摇头,说道:“我也是这样认为,然如晦说我错了。”

“如何说?”

“如晦说,齐王临走时甩出了一句话:‘你这里文臣武将不少,敢情又开了一个朝会了。’这句话大有深意。以齐王的所思所想难出其语,他肯定事先和别人说过此类话题。再说,殿下今日奉皇上旨意裁撤府属,难道是偶然的吗?”

李世民绝顶聪明,房玄龄轻轻一点,他的脑子里马上将来龙去脉想了一遍。

“如晦还说,下一步就要看裴寂和刘文静如何斗法了!”

李世民有点震惊,想不到平时默默无闻的杜如晦竟有如此的眼光!裴寂和刘文静皆是首义功臣,两人平时有些水火不容的味道,杜如晦将此两人和自己兄弟相连,确实勾勒出了一些端倪。

房玄龄又道:“假若殿下满足做一位藩王,没有杜如晦亦可,若想经营四方,断不可少了此人!”

李世民点点头,决然道:“留下他!”

大唐武德元年九月初三巳时,李世民的西征大军排列在金光门外的校场上,等待李渊率百官亲送出师。正是秋高气爽时节,晴空万里,阳光忘情地洒在地上,使满副甲胄的将士感觉身上汗津津的。

正对金光门,耸立着高大的帅字旗。旗下,李世民身跨“白蹄乌”昂然而立,身后,李靖、房玄龄、杜如晦整齐排列。李世民定睛看着金光门内,辘辘声中,李渊的车仗已近门前。李世民大喝一声:“全体下马,起乐。”自己率先下马,趋前迎候李渊车仗。顿时,鼓乐齐鸣。

李渊乘革辂车驶出金光门。革辂车行驶到李世民跪伏处前十步,缓缓停下,李渊步出车外,身后跟随的文武百官也拥上前来。

李世民将手一挥,身后的鼓铙皆停,他朗声奏道:“西讨元帅、领雍州牧、秦王世民整军完毕,请圣上示下,即时出征讨平薛仁杲。”

李渊挥手道:“各位将士,平身。屈爱卿,赐出征酒。”

屈突通双手捧酒先呈李渊一碗,又走到李世民面前递给他一碗。下面的将士也都端起早已经准备好的酒。

李渊举碗道:“众将士,刚才,孤已率百官告于太庙,相信你们能够百战百胜。来,干了这碗酒,孤与百官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众将士进酒之后,匍匐在地,山呼万岁。李世民一声令下,骑兵队居前,步卒在后,前呼后拥着中军向城外开去。

大军一路西行,由于惧怕薛仁杲,沿途州县的恐怖气氛很浓。看到李世民带兵征伐,官员与百姓都喜形于色。府官一路迎候,百姓箪食壶浆以迎大军。李世民意气风发,令刘文静统领骑兵队加快进军速度,争取早日与薛仁杲接战。刘文静得令,率队跨州越县,逐步与中军和步卒队伍拉开了距离。

李靖觉得如此布兵很危险,劝李世民道:“孙子曰‘知胜有五: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知众寡之用者胜,上下同欲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将能而不御者胜。’如今薛仁杲已知我军来袭,且其兵多于我,可谓以逸待劳。元帅再把步骑分开,则首尾不能相顾,力量大减,若被薛仁杲猛攻一点,就会出现很危险的局面。”

李世民不同意李靖的观点,他说:“药师兄此话有些过虑了,我们取长安立大唐,势头正旺,周围贼人望者披靡。我听说薛仁杲待人残忍,将士离心,相信一接战,其军肯定会一触即溃。”

房玄龄、杜如晦赞成李靖的意见,杜如晦说道:“元帅,药师的话很有道理,望你审慎。”

看到大家都反对骑兵队突前,李世民说道:“既然大家都认为不宜接战,这样吧,现在骑兵队前锋已抵豳州,我到了那里再议。”

薛举当初雄起陇西,并非偶然。他以凶悍善射、骁武绝伦闻名,因而被授金城尉。加上他家产巨丰,善结豪侠,不声不响地便在陇西形成气候。其建秦国自称皇帝后,扩张势力,整肃队伍,严明纪律。仅骑兵就发展到三万人,号称“薛家骑”。放眼中原,尚没有一支骑兵队伍可与之匹敌。薛举病死,薛仁杲继位。这薛仁杲同样勇猛,人称军中万人敌。但他残忍好杀,勇而无谋。不过“薛家骑”在郝瑗、宗罗睺的经营下,战斗力保持如故。郝、宗两人,一人善谋,一人尚勇,可谓是珠联璧合,如虎添翼。

薛仁杲带领六万兵马屯兵高柳城,欲继续东略唐地。这时,其黄门侍郎褚亮劝薛仁杲降唐,他说:“昔蜀主刘禅仕晋朝,近代萧宗降隋,至今犹贵。转祸为福,自古有之。现在唐皇李渊已据长安,渐成大流,若主能率土归唐,也不失富贵。”郝瑗怒斥褚亮:“褚亮必怀二心,献亡国之计。现在我们兵强马壮,为何拱手让之与唐。殿下,请杀褚亮以安军心,我愿提兵为先锋,拿下长安。”薛仁杲听后觉得有理,但碍于褚亮的文名未杀他,将其赶走了。

薛仁杲赶走了褚亮,即挥兵进攻泾州,以六万大军将泾州城围得密密匝匝。泾州刺史刘感,一面派人向长安求救,一面整顿兵马固守城池。

两军对垒十多天,不分胜负。郝瑗向薛仁杲献上一计:伪装撤兵,作出长安援兵来到的样子,仅留下一些老弱兵士继续攻城。刘感果然上当,他率领城内守军倾巢而出,奋力追击薛仁杲。出城十里,即遭伏击,刘感溃不成军,他本人也被擒至薛仁杲的面前。

薛仁杲手执长剑用剑尖指住刘感道:“你不自量力,竟然敢与我对抗。告诉你,长安现在是自顾不暇,指望他们来救你,简直是痴心妄想。你现在落到我的手里,杀了你简直就如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我给你一个立功不死的机会,你到泾州城下喊话,就说秦王的援兵已经被我打败,让他们立刻投降。”

刘感佯装恐惧,答应到城下喊话。

薛仁杲将刘感放在一辆高架轩车上,他们一同来到泾州城门下。

刘感整了整衣衫,慢慢抬起头,凝视眼前的城门楼,张口喊道:“大家都听清了,我是泾州刺史刘感,现被薛家骑俘虏,薛仁杲让我劝降你们。”他忽然提高声音,“不要投降!秦王的十万救兵正星夜赶来,薛贼的粮草不继,很快就要失败。希望你们不要忧虑,合力共拒薛贼……”

刘感尚未喊完,薛仁杲大怒,他疾步走到车前将刘感拉下来,令人将他的嘴堵起来。薛仁杲狞笑道:“好你个刘感,敬酒不吃吃罚酒,还给老子玩弯弯绕。好吧,你对长安如此忠贞不贰,老子就赏你个全尸。”他让士兵在城门下挖了一个坑,将刘感推进去。土埋至刘感的大腿,薛仁杲令二百弓箭手向刘感一齐放箭。刘感身上顿时插满了箭羽,成了刺猬。

刘感已死,薛仁杲令全军倾力攻城。由于城中的主力已被歼灭,面对如潮水般汹涌而至的薛军,城内难以组织起像样的抵抗。到了晚上,泾州城陷落了。薛家骑入城之后,大肆抢掠、奸淫、杀戮。

占领泾州之后,薛仁杲随即又命郝瑗为将、宗罗睺为副将带领三万骑兵向东进发。

李世民率军西讨的消息络绎不绝地传来,郝瑗多派斥候密切观察李世民的动静。这天他听斥候来报,唐军的先锋已到豳州城,与后方步卒远远脱节。郝瑗大喜,派宗罗睺引军五千与唐军接触,命其只准败不许胜,意欲将唐军引到飞云谷。

李世民一边行军,一边募兵,大队人马集拢在豳州城外的时候,又增加了两万新兵。李世民将这些新兵分散编入了步卒队伍中。

李世民率军到了城边,先期到达的刘文静、刘弘基、长孙顺德、史大柰与豳州刺史一起到城外迎接,刺史还在州衙里摆了一桌酒席为他接风洗尘。

李世民不同意赴宴,他对刺史说:“这一带屡遭薛仁杲的抢掠,百姓日子都很苦,我若赴宴,就是不悯民情了。各位州官,多为征讨薛仁杲出力支援,就是你们最大的功劳。”

众人的午饭是每人一碗盖浇抻面。

豳州刺史将州衙让了出来,用作西讨元帅府。饭后,大家齐聚元帅府召开阵前军机会议。会议一开始,议事者便分成了速战和缓攻两派。

刘文静对兵驻豳州大惑不解,他慷慨激昂道:“我军行进如此顺利,为什么要放慢脚步呢?这些天来,我军所到之处,百姓夹道欢迎,此乃民心所向啊。依我所见,我军应挟摧枯拉朽之势,放马到泾州城下,直捣薛仁杲的老巢。”

长孙顺德附和道:“对呀,外面风传薛家骑如何如何厉害,我看都是吹牛。”

李靖冷冷说道:“所谓骄兵必败!为将之道,在于去伪存真,不能被一些表面现象所迷惑。如你们所言,沿途未见薛家骑,但不能说他们不存在,也许他们正藏在什么地方等着我们呢。”

段志玄、侯君集和长孙无忌也是一腔热血:“我们正想找他们呢,见面就打,不打如何见高低?”刘弘基和史大柰比较持重,他俩坐在一边静听大家争论。

房玄龄和杜如晦对望一眼,杜如晦开言道:“为将为帅者正如孙子所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朝开国以来,尚未西征,而薛家世居陇西且穿梭征战,对于地理他们比我们熟悉得多。又如我们前进速度很快,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们自长安到此,粮道并不十分顺畅,若再继续拉长供应线,万一粮草接济不上,大军将陷入难堪境地。元帅,我军应该稳扎稳打,否则万一有失,则京师震动,危及安定,望你三思。”

李世民点点头,问李靖道:“药师兄,听说薛仁杲有勇无谋,依你估计,他们现在的战斗力如何?”

李靖答道:“薛举素来治军有方,其薛家骑驰骋陇西并非虚名。现在薛举虽然已死,但薛家骑一直由郝瑗、宗罗睺两将掌管,他们两人一文一武,相得益彰。我估计其骑兵队要强于我们。”

刘文静执不同的看法:“药师这是长别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自我皇太原起兵,起初能战兵士仅三万,却能克三晋、略渭北、破长安、收河东而据关中,兵士发展到三十万。正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有了这一点,即使我们兵少,也能势如破竹,所向披靡。”

李靖道:“肇仁此言有失偏颇,李靖自幼熟读兵书,揣摩至今,已成兵书三卷。观古兵家思想,一不能骄,骄则轻敌;二要知己知彼。此两点为兵法之基本。‘得道多助’固然不错,但若一味拔高此点,忘却兵家思想,无疑是胶柱鼓瑟。”

刘文静一张脸被激怒得红了起来。他随李渊起兵太原,北和突厥,说降屈突通,自认为居功至伟,等闲人都不看在眼里。即使是裴寂,他也嗤之以鼻,认为裴寂无德无才,由于李渊的偏爱,才得以窃据高位。平日里,刘文静在言辞中对裴寂一点都不客气,动辄用刻薄的话挖苦他几句,甚至在朝堂上也不留情面,裴寂为此恨得牙根直痒痒。现在听到李靖说自己偏颇,刘文静立即反驳:“京师传言你李药师通晓兵法,我怎么看不出来呢?请问,我们在太原起兵时,你在什么地方?你跑到长安告状去了!另外,你自诩熟谙兵法,可从未见你带过兵啊!古来倒是有一人和你差不多,就是纸上谈兵的赵括!”

刘文静的这番话可谓刻薄到底了,将李靖比作赵括。李靖听后,摇摇头,微笑一下并不做声。

众人一时无语,齐把目光射向李世民。

李世民眼望房顶,最后下定了决心,他扼腕道:“大唐立国未稳,如今裴寂北拒刘武周战况未明,我们亟须打赢一仗安定民心。我心已定,明日我亲率马军和二团步卒攻击前进。豳州这里,就由侯君集和药师、房玄龄、杜如晦留守。大家都各自回帐,分头准备。”

众人走出府外,房玄龄拉着杜如晦走到李靖的面前,着急地说:“药师,我们应该再找元帅劝谏才是。万一此战不利,定会挫伤士气,惹得京师震动。”

李靖摇摇头,说道:“玄龄、如晦,你们都看到了,今天的情况基本上是一边倒,大家都是一腔热血,年轻气盛啊。即使是元帅,他也被兴兵以来的胜利冲昏了头脑,这会儿去劝,是没有什么结果的。既然这样,就让他们先和薛仁杲打上一仗,胜了固然好,败了,也是一次历练。两位放心,他们在前方败了,豳州还是会岿然不动,薛仁杲没办法迈过去一步的。”说完,向两人拱拱手,转身走了。

李世民拿出雕弓用手轻弹弓弦,空气中顿时传来了沉闷的颤动声。说起这张弓,还有一番来历。当初马三宝在终南山发现了一棵乌黑坚韧的上好桑柘木,又在深渊里打死一条大蟒蛇。他用这两件宝物为自己做了一张硬弓,见到它的人无不啧啧称羡。待马三宝到泾阳拜见了李世民,深慕他的名气和风采,见他酷爱弓马,遂找到一名高手匠人,还以这两件宝物为材料,替李世民度身量造了一把好弓。这张弓身长三尺八寸,弦长二尺七寸,比寻常人用的要大上一圈。弓的系弦之处露出闪光的褐色桑柘木,弓身用蟒蛇皮紧紧缠裹,触手处富有弹性。在握柄和系弦处镶有象牙饰品,弓弦用蟒蛇筋制成。李世民拿到弓后,觉得沉甸甸的,试着一拨空弦,就知道弓弦的力度。李世民的臂力非常,寻常硬弓都不称手,这张弓显然合了他的心意。李世民当时就携弓到野外试箭,只见弓如满月,箭如流星,箭镞直直地射中三百六十步外的木靶,入木三分。

这会儿,李世民骑着“白蹄乌”,正站在一座荒丘上。他将弓弦反手插入袋内。身后的千军万马肃穆站立,只听大旗在风中呼呼作响,马儿在兴奋中昂首长嘶。到了出发时刻,李世民将手一挥,身旁的五百骑随他向西北方向行去。紧随其后,是刘文静、长孙顺德、刘弘基和史大柰的四团马队。最后面,是段志玄和长孙无忌的两团步卒队伍。

李世民身为全军的主帅,这时却充当了全军的先锋。这是他素来的习惯,他认为主帅在阵前斩将夺旗,会大大鼓励将士的士气。李靖对他的这种作风不以为然,认为军中主帅不宜脱离主帐,更不宜充当先锋逞匹夫之勇。因为战阵上情况瞬息万变,幸运不会长久眷顾一人,若被飞来的一支流矢击倒,反而会乱了本军的阵脚。

大军一路前行,很快就走过了亭口。李世民命令加快速度,争取晚上赶到高坡扎营。

出亭口十里,就到了一片开阔地,这里长草遮路,苍茫一片。远远地,忽然发现一彪人马旌旗,在一片吆喝声中向他们逼近。

两旁哨探飞马过来,李世民勒着“白蹄乌”,哨探报道:“禀元帅,前方所来人马约五千,皆是马军,估计是薛家骑。”

李世民哼了一声道:“传令,三团马队立刻摆成扇形向前攻击,左右,随本帅前去与他们接触。”说罢,一踢“白蹄乌”,冲向前去,五百马军都扬起马鞭,大声吆喝向来军迎上去。

来人正是宗罗睺带领的五千薛家骑。这两天,宗罗睺散出探子密切注意着豳州城的动静,李世民的一举一动都及时报到他那里。当他得知李世民率军过了亭口,急忙整军迎上前来。这里,距离飞云谷还有四十里。

马蹄扬起的沙尘遮天蔽日,两军在逐步接近,到了相距三百步的地方,两边同时将马勒住。宗罗睺向后面一摆手,自个儿独骑走上前来。李世民在阵里冷眼观察宗罗睺,只见他头戴闹龙铜盔,身披一件锁子天王甲,外罩暗龙白花朱雀袍,手持一把方天画戟。脸上生满了坑坑洼洼,显得样子很凶。宗罗睺见唐军毫无动静,大声道:“请唐军主帅出来搭话。”

李世民拍马而出,手持青偃回龙大砍刀,迎风喝道:“我乃秦王李世民,你们屡屡犯我边界,有什么话好说,看刀!”说罢,一踢“白蹄乌”冲向宗罗睺,身后的五百马军也一同冲了上来。

宗罗睺原想双方总要说上几句话才会开战,没想到李世民已疾如闪电般冲到面前,他急忙挥戟相迎,两般兵器刹那间就相撞在一起。周围两军很快缠斗成一团,唐军的五百人一下子淹没在薛家骑的战阵中,刀枪撞击声、死伤者哀号声混杂在一起。

宗罗睺仅仅与李世民相持了三个回合,就知道这秦王果然名不虚传,他刀法娴熟下刀沉重,说明李世民的臂力不同一般。他明白自己不是秦王的对手,又见唐军的后续部队已如潮水般地从后面漫过来,便不恋战,急忙虚晃一招,斜刺里落荒而逃。但他的马怎有“白蹄乌”快,李世民一个起落又横在他的面前,大刀迎面砍下。

宗罗睺连忙用戟架住砍来的刀,身上冷汗涔涔。郝瑗派他来的本意是吸引唐军到飞云谷,谁想碰到了秦王这个煞星,未达目的反把小命丢在这里,太不值得了。想到此,宗罗睺声嘶力竭大声吼道:“众将官,快来救难。”

眼前形势是五千对五百,薛家骑大部分人还在闲着。听到宗罗睺叫喊,二十余骑疾冲到两人面前,二十余杆枪、戟一齐刺向李世民。李世民毫不畏惧,他提起压迫宗罗睺的砍刀,向来人横扫过去,这帮人毕竟是寻常军士,仅只一荡,他们手中的兵器便都七倒八歪。

宗罗睺得空钻了出去,命令道:“留下一千人断后,其余人撤退。吹号!”说罢,率先向后撤去,在“呜呜”牛角号声中,薛家骑掉转马头开始撤退。留下断后的一千人边打边撤。

李世民放下青偃回龙大砍刀,反手拔出硬弓,瞅准逃跑的薛家骑射出箭去,一会儿,一壶箭全被射空了,前方横七竖八躺下二十余具尸体。

刘文静、长孙顺德和刘弘基赶了过来,远处,宗罗睺的骑兵还没脱离视野。李世民对三人道:“兵贵神速,我们要追击到底。传我的命令,让后队史大柰、长孙无忌、段志玄他们加快速度,与我们保持距离。你们,随我一起去追击。”

长孙顺德很是遗憾:“元帅,这薛家骑怎么如此不经打,我们还没现身,他们就跑没影了。”

刘弘基道:“不可大意,我看他们倏忽而来,瞬息而散,并非无能之辈。”

李世民道:“不要再讨论了,等打完这一仗再说,我们走!”

三团马队很快变成一字队形,沿着薛家骑的马蹄追击而去。

飞云谷的地形并不十分险峻,中间一条宽阔的大道,两旁是长满矮草的慢坡。要去泾州,这里是一条近路。

李世民带领的三团马队共有一万五千骑,他们进入飞云谷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谷里空无一人,万籁俱寂。李世民和刘文静等人走在前头。刘弘基从进入谷里的时候就起了疑心,他对李世民说:“元帅,我看他们刚才撤退得挺干脆,别是故意把咱们引到这里吧?”

几人都停下马来,李世民观察四周,摇头道:“不会,你看两旁皆是缓而长的慢坡,他们无险可守,难以形成口袋。且他们刚刚战败,怎么能如此迅速地再集结起队伍?放心走吧,出了谷,我们再扎营打尖。”

飞云谷的长度约有十余里,前头部队行到三里的地方,大半马队方才进入谷内。这时,只听一声号炮,两旁响起了牛角声,只见慢坡顶上,齐刷刷地站满了薛家骑的马匹。

听到炮响,李世民知道今日大意了,肯定中了埋伏。但他面无惧色,下令道:“后队变为前队向后撤退,由长孙顺德的团队殿后。”

郝瑗立在坡顶,见李世民在那里变阵,脸上露出了微笑。他知道今天李世民败定了,临时变阵反而有利于自己的冲锋。郝瑗挥手下令,让左翼的一万五千铁骑率先冲锋。号令既出,只见马刀闪亮,喊杀阵阵,铁骑似猛龙向下飞奔,他们借下冲的惯性,冲入唐军阵内,唐军阵势顿时大乱。

左翼的铁骑发动第一波冲击之后,借着马势飞快地奔上了右面的坡顶。早已严阵以待的右翼一万五千铁骑接着进行第二波冲击,他们奔入谷底砍杀一阵又飞跃到右边的坡顶。很快,刚刚休息一阵的左翼铁骑又发起第三波冲击,如此周而往复,他们像拉锯一样逐渐蚕食唐军队伍。

长孙顺德杀得一身鲜血,他向刘弘基大声吼道:“赶快护送二郎出谷,这里有我。”

李世民看到此种情景,流泪道:“悔不该不听药师之劝,遂有此败。”他吩咐刘弘基道,“我与肇仁先退,你再带一些骁骑去接应顺德,不要恋战,得空就设法突围。”

谷里鏖战正酣,这边李世民和刘文静已快速退出飞云谷。行约三里,遇到史大柰率领的一团马队和长孙无忌、段志玄带领的两团步卒。此时,随李世民出来的从骑不足三千人,李世民判断,再率领他们去增援飞云谷也无济于事,遂令步卒断后,急速向豳州方向退去。

然而郝瑗不容他们从容而退,太阳刚刚落山,薛家骑就漫山遍野追击而来。段志玄和长孙无忌指挥步卒用弓箭退敌。薛家骑见状,立刻四散开来,五骑为一队前来冲杀,二团步卒渐渐抵挡不住,阵脚大乱,向后溃败,一下子退到了亭口。

就在李世民等人六神无主、仓皇而退的时候,只见一彪军马当路而立,为首的正是李靖和侯君集。看到李世民率领败军而来,李靖驱前道:“元帅,你且领军从中路退入亭口,由我来对付薛家骑。”

侯君集手一挥,身后的军士让开一条大道,败军蜂拥而过。

步卒退后,就是史大柰带领的一团马军,他正要随队撤退,李靖喝道:“史将军,你且约束马队站立中军,听我调度。”

这时,暮色已经笼起,薛家骑随身都备有火把,他们点燃起来,半边天顿时被烧得红亮。

李靖挥手道:“掌灯。”命令被逐口传送下去。

李世民退入亭口站立城墙上,看到了一幅壮丽的情景。

只见方圆五里的地方,从左到右,依次掌起赤、碧、白、皂、黄五色灯笼,在灯笼掌起的时候,全军发出一声喊,那声音震彻天宇。听此声音,李世民知道李靖此来,是把所有的兵马都带来了。

薛家骑看到眼前掌起如此多盏灯,而且喊叫的声音,似有十万兵马,他们都吓了一跳。一些收脚不住的马匹冲得过近,立即被强弓硬弩射倒在地,其余被震骇得不敢上前。看到薛家骑在那里迟疑,李靖命令史大柰率领马队手执弓箭,驱前专往火把处射箭。

薛家骑不明虚实,只好后退十里下寨。

李靖登上城楼,见李世民谢罪道:“元帅,李靖未奉将令,且救援来迟,特请罪。”

李世民流泪道:“药师兄,你有何罪?世民才是罪人啊。悔不该不听你劝,致有此败,现在弘基和顺德也不知吉凶如何呢?”

李靖道:“吉人自有天相,想他们应该能够全身而退。元帅,我看亭口非久留之地,现在薛家骑已被我军吓退,我们应该趁此间隙,连夜退回豳州。”

李世民道:“药师兄,你全权安排吧。我现在灰心至极,方寸已乱。”

李靖令掌灯之军士一直站立到午夜,然后令他们将灯笼立在原处,大家按照秩序偃旗息鼓,马摘銮铃,悄悄退回了豳州。

飞云谷一战,唐军损失马军一万三千骑,伤残无数,刘弘基、长孙顺德下落不明。李世民退回豳州,当即具表向李渊报战情。送表之人赶到长安的时候,飞云谷战败的消息早已像一场飓风,从陇西传到了长安。那些天,京师百官纷纷谈论这件事情,忧虑之色形于脸上。

李渊在恬然殿召集李建成、屈突通、殷开山、温大雅、刘政会、于志宁、颜师古等人议事,众人都是一脸忧色。昨天,从并州也传来消息,裴寂率军反攻并州,被刘武周击溃,一路败退直到霍邑方才驻足,从此以北皆沦为刘武周的属地。裴寂才德平庸,李渊派他出征的时候,许多人并不看好,此次失败许多人感到是意料中的事。唯秦王败绩让人吃惊。长时间以来,秦王勇猛多智,被认为是常胜之王,他若失败,恍如心中的支柱轰然倒下。

看到众人不说话,李渊扬了扬手中的表章说道:“二郎表中奏道,其府属房玄龄献计让孤降表与李轨结连,你们以为如何?”

于志宁说:“此计大妙,若李轨与我朝联合,将会大大减轻薛家骑对西讨大军的压力,薛仁杲肯定要分出精力去防范李轨。请圣上降旨,言辞不妨婉和些,臣愿意亲往陇西为使。”

屈突通道:“世上无常胜将军,秦王此败,亦属正常。望圣上降旨抚慰,相信秦王能够完成使命。”

李渊道:“屈爱卿,现今我们两面受敌,应该向何处增兵呢?”

屈突通道:“依臣主意,秦王此败并未伤及根本,请圣上给予其全权,让他便宜行事即可,无须增兵。臣忧心的是北方,若刘武周再胜就要越过河水,必会危及长安的安定,可使殷开山领兵增援裴总管即可。”

李渊点头道:“增援裴监,就有劳殷爱卿了,孤再使柴绍、平阳公主助阵。你们带领两万兵马渡过河水屯于龙门。至于二郎那里,张万岁已经从河西赶回长安,他告诉孤,想把牧马场挪到陇西去,孤同意了,宣慰西讨大军的事儿就让他办吧。屈爱卿,洛阳王世充那里最近有什么动静?”

屈突通奏道:“据臣派往洛阳的细作来报,王世充最近多派使臣赴黎阳,依臣估计,他想招降徐世□。现在徐世□成了一个香饽饽,占据山东的窦建德最近已经攻入河北,他也多次派人去找徐世□。”这黎阳濒临河水,过了河就是河南,北面是河北,东面是山东。离城十里即是隋朝三大粮仓之一黎阳仓,当初李密攻破回洛仓之后,感觉到据有粮仓的甜头,遂派徐世□带兵拿下黎阳,以图向东方和北方发展。谁知李密早早兵败,属下众叛亲离,他自己投唐,把徐世□孤零零地撇在那里。王世充和窦建德都想扩大自己的地盘,谁先拥有黎阳,谁就占了先机。

一听此话,李渊着急地问温大雅道:“彦弘,那徐世□是李密的瓦岗旧部,前些天,孤嘱咐你以孤的名义与李密一同写信招他,这事儿办了没有?”

温大雅趋前道:“禀圣上,臣已经派专人将圣上的旨意与李密的书信送到黎阳,然至今没有回音。请圣上放心,臣下去再找李密询问。”

李渊的如意算盘是利用李密的关系感召徐世□来降,若能成功,则黎阳和潞州连成一线,与长安遥相呼应。徐世□就可以像一把锋利的楔子插在王世充和窦建德之间,可以钳制两人的行动,为今后各个击破创造条件。

屈突通道:“这件事情要抓紧,现在王世充和窦建德都在打黎阳的主意,窦建德还调派部队进行军事压制。不论他们谁得了黎阳,对我朝都是不利的。”

李世民兵败之后,百般沮丧,回到豳州一夜未睡。第二天午时得知薛家骑蜂拥而至,就率领众将登上城楼观望,只见下面立满了薛家骑兵。宗罗睺持戟在阵前来回走动,不时令手下人呼喊:“缩头乌龟,有种下来。”一名手摇羽扇的白衣文士指挥军士将李靖在亭口留下的五色灯笼拉到城下,摆成了五个大字“秦王勤败也”。阳光下,五色灯笼色彩斑斓,煞是扎眼。薛家骑极尽侮辱之事,气得侯君集和长孙无忌跳脚大骂,他们对李世民说:“元帅,打开城门与他们战,即使战死沙场,也强似受这口鸟气。”

这豳州城池扼西域至关中要道,两旁夹峰耸立,城楼倚绝壁而建。关险壁坚,只要城楼不失,薛家骑便不能往关中进犯。李靖看到李世民脸上有不豫之色,笑道:“元帅,看到那个白衣文士吗?他就是郝瑗,这会儿他百般想乘胜与我们决战呢。不管他,我们回府歇息如何?”

说话间,忽见郝瑷将手中羽扇一挥,城下鼓噪顿息。郝瑗大声道:“请秦王出来搭话。”

李世民不作理会,向侯君集作了一个手势。侯君集将身子立在城墙垛子间,回答道:“元帅没耐烦与你说话,你有屁快放。”

郝瑗并不恼火,哈哈道:“败军之将,我不与你们一般见识。你告诉秦王,你们入我陇西,光当缩头乌龟是不成的。我薛家骑马壮兵强,粮秣充足,有耐心和你们在这里耗下去。不过,我这里俘虏了两人,一个叫长孙顺德,一个叫刘弘基,现圈在泾州的羊圈里,他们能否熬过冬天,我就不敢保证了。”

听说长孙顺德和刘弘基真的被俘虏了,众人大惊。李世民的脸色更为阴沉,他吩咐长孙无忌和侯君集共守城楼,下令道:“不理他们,就依药师兄之计,谁妄言出战,斩!”

众人回到元帅府,房玄龄和杜如晦迎上前来。他们两人奉李世民之令连夜向李渊写了一份奏章,其中就有房玄龄所献联结李轨之计。看到众人已在房内落座,李世民忽然失声痛哭道:“世民遭此大败,皆因未听药师兄和房、杜二先生的建议啊!我年轻气盛,不单害了自己,还连累弘基和顺德身陷贼营。还有那万余马军,他们喋血飞云谷,这会儿冤魂未散,还在怪我呢……”

唏嘘声中,刘文静也相对而泣,这次遭此败绩,自己也逃脱不掉责任,他抽泣着说道:“元帅,都怪我当初太固执,连累你如此伤心。请上表具言肇仁之罪,也好给长安百官一个交代。”

李靖站起身来,说道:“所谓福祸轮转,元帅、肇仁,依我的看法,此次战败并未伤及我军根本,反把原来我们的骄气转到薛仁杲的身上。虽然刘弘基和长孙顺德被俘,料他薛仁杲一时也不会杀了他俩,现在两军相持,薛仁杲还想把他们当成一个要挟的砝码呢,请两位不要再自责了。”

李世民和刘文静抹去泪痕。

李靖款款而言:“这薛仁杲自恃兵强马壮,横行陇西,把那李轨压迫到西北一隅。现在又新败我军,肯定愈发骄横了。观城楼下郝瑗、宗罗睺的表现,就可略知一斑。还是那句话,骄兵必败!我们正好以逸待劳,让他们在那里耀武扬威好了。只要我们保持粮道通畅,就有和他们耗下去的本钱。已经进入冬月,寒风将起,据我所知,薛家骑久处陇西,粮草向来需要关中接济,我们在这里卡死其进粮渠道,他们马上就会面临粮草不继的局面。我们再依玄龄之计与李轨联结,薛仁杲势必要分出精力北顾李轨。这边粮草不继加之寒冬来临,城下的巴掌之地不容他们长期安身,半月不到他们就会主动撤退另找安身之地。届时我们再如影子般缠住他们,他们退一步我们跟一步,稳扎营盘与之相持。元帅,最终的胜利还是我们的。”

杜如晦接言道:“药师此言可谓鞭辟入里,我们还可以利用这段相持时间,补充马匹,训练新募之兵,提高我军的战斗力。”

李世民入神地听着,心里快速转着念头。其实他们说的话和战前所言大致相同,不同的是这会儿听着声声入耳,而战前则压根儿听不下去。他抬眼对李靖说道:“药师兄,还有一件事儿你没有说到,趁这个空儿,我要拜你为师,你要将那三卷兵书逐章讲授于我,不知肯赐教吗?”

李靖大惭:“元帅此言太过,李靖那三卷兵书,实际是总结前人兵法思想,纯粹纸上谈兵。若论实际征战,谁不知道元帅十六岁就开始从军,熟谙兵家谋略。此次虽然败了一仗,但胜败乃兵家常事,元帅切不可妄自菲薄。”

李世民道:“药师兄此言差矣,兵法在于因人而用。古之赵括,囿于书上兵法,临机不加变化。而药师兄遍研古代兵家思想,又出新意,且临阵善加变化,活学活用,对前人兵法岂不是一种发扬光大?我虽然从军较早,却只是暗自揣摩,不成系统,望药师兄不要再推托了。”

李靖急忙道:“如此,就与元帅一起探讨吧。”

李世民道:“如此甚好,今后我们每天要拿出两个时辰,齐聚一起,谈兵法、天文地理、诗书文艺,尽展诸长,以互有补益。”

侯君集插言道:“尽展诸长,像我这样无所长的人,只好耸起脖子躲在一旁听了。”

众人哈哈大笑,沉闷气氛顿时散去。

李世民又说道:“就从大家之议:北结李轨以牵制薛仁杲,静作壁上观以待贼变。段志玄、侯君集,你们两人全力负责押运粮草,保持粮道通畅。至于训练兵士,药师兄,就劳烦你了,我另让史大柰和无忌助你。”

众将依令而行。

张万岁迁移牧马场到陇西,又兼作李渊的钦差之臣,这日早晨就离开了长安。为加快行进速度,他令副手携带辎重、拢住母马和小马驹在后面慢慢行走;自己则带领从骑赶着三千匹良马奔向陇西。经过沿途州县时,也只略事休息,补充草料后,就又吆喝着数千马匹呼啸而奔。这样走到第四天的午时,他们已经望见豳州的城墙。

豳州守城兵士看到远方尘土飞扬,听见马蹄声若轰雷,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变故,急忙将城门紧闭。须臾,张万岁打头到了城下,看到自己吃了一个闭门羹,嘟囔道:“这秦王被薛仁杲吓破了胆,自己人来了还如临大敌。”他扬手向城墙上呼道,“喂,请速报秦王,就说张万岁来也,让他快开城门。”恰巧史大柰巡城到此,定睛一看,识得是张万岁,急令大开城门迎入。但史大柰看到众多马匹犯了难,说道:“万岁,现在城里一下子增加了数万兵马,本就拥挤不堪,你这数千匹战马再冲进去,不知又要乱成什么样子。这样,城南五里处现有一座空营,你先把这些宝贝带到那里吧。”

张万岁笑道:“史将军,这么多人待在一起不去打仗闷在城里,不怕憋坏了?你素来骁勇,不如我们一起出城带兵冲杀一阵,也可以给我的这些马腾出些位置。”

史大柰正色道:“禁口,元帅有令,妄言出战者斩!我劝你到了元帅面前,最好莫提出战二字。”

张万岁一缩脖子:“好家伙,我刚刚入城,就先挨你一顿训。知道吗?我是圣上派来的钦差。史将军,你小心过头了。不过你既然有令,那些马就不要入城了,这儿有几匹马是献给秦王等人的,必须入城。”

两人将诸事安排停当,就一同奔往元帅府。进入府内,就见李世民等人正在那里高谈阔论。张万岁一步跨到李世民面前,伏地道:“马贼万岁叩见秦王。”

李世民见到张万岁来到面前,顿时一脸笑意,起身搀起他,说道:“起来吧,张万岁,你现在官至太仆少卿,仍自称马贼,难道我们大唐是贼窝子吗?”众人顿时一阵轻笑。

张万岁一脸惶恐,连声道:“不敢,从今儿起就谨遵秦王号令,不敢自称马贼了。不过我原名万岁,也实在拗口,就请秦王给赐个名吧。”

李世民道:“我朝宽仁,你的名字并不犯忌,咱们外甥打灯笼——照(舅)旧吧。张万岁,你急巴巴地跑到这里来,有什么贵干呢?”

张万岁说:“马贼——噢,我,我在河西待不下去了,那里已经被刘武周占领,请得圣上同意,将牧马场移到陇西。哎,我该死——怎么把最重要的事儿忘记了,此次我来还担着钦差之任,宣读圣上的旨意。”

一听到这句话,大家都跳起身来,房玄龄和杜如晦急忙排开香案,李世民等全都面向香案跪伏,听张万岁宣读圣旨。

张万岁拿出圣旨,展开读道:

大唐皇帝诏曰:秦王所率将士,辛苦征讨,遭受初挫,朕念兵家胜败常事也,不予深责,望抚慰全军,厉兵再战,盼闻捷报。所需兵粮,已嘱兵部善为充实。唯阵亡将士,即具名报,朕当一一抚恤其家。所奏北结李轨事,朕书随带,由秦王专权处置。钦此。

听毕,李世民顿首道:“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起身接过圣旨,供奉在香案上。

张万岁又把李渊写给李轨的书信奉上,李世民打开一瞧,只见李渊称呼李轨为“从弟”,书中言辞谦然,情意恳切。

张万岁又拿出一封信,说道:“秦王,还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是李安托我转交给你的一封家书,据他说,长孙夫人和小夫人都为你生了一男,喜上加喜啊。”

众人听言,一齐拱手道:“恭贺元帅,真是大喜呀。”

李世民听说长孙嘉敏和菁儿都为他生了儿子,喜极而狂:“好你个张万岁呀,怎么不早说。”随后又喃喃自语道,“两个儿子,好哇,承乾恒宽,承乾恒宽啊。”

侯君集看到李世民在那里喃喃自语,大声道:“元帅,恭贺你呀,我要喝酒,那定下的禁酒令也该破一破了。”

李世民眼中充满了笑意,向众人拱手道:“世民初为人父有些失态了。这样吧,今晚我请客,让伙房做一些好菜,我从长安还带来一些玉勒浆,大家悄悄喝一些。不能传出去,既然有令就不能破。”

张万岁又趋前道:“秦王,我自从得了这个信儿,比你还激动呢,就琢磨着给你送个什么礼物,想来想去,还是送上一匹马吧。这匹马可是我冒险偷来的。”

李世民眼中更泛出光辉,笑骂道:“你这个马贼,还有什么好消息,一块儿说出来,别像抖包袱一样一点点地逗我们。”

张万岁说:“禀秦王,除了城外带来的三千匹战马外,我实在没有什么了。”

李世民道:“太好了,张万岁,这就叫雪中送炭,将来打败薛仁杲,有你一功!你那匹马在什么地方?走,领我们看看去。”

这匹马已经被牵到了府前,只见它毛色黄里泛白,慓悍雄壮,正在那里昂头嘶鸣。

李世民回首道:“张万岁,这匹马又是从什么地方偷来的?”

张万岁道:“这匹马是始毕可汗小儿子的坐骑,我早闻其名,前段时间我用半个月的时间潜往东突厥牙帐,费尽心机才盗了出来。秦王,这匹马既有天马、西极马的血缘,又有突厥马的特征,算是杂交马中的神骏,你不妨骑上试一试。”

李世民摇手道:“算了,能入你张万岁的法眼,会是劣马吗?玄龄,你替这匹马起一个名字吧。”

房玄龄想了想问张万岁道:“知道始毕可汗小儿子的官位称呼什么吗?”

张万岁答道:“我打听过,听说可汗封他为‘特勒’。”

房玄龄道:“元帅,这匹马膘肥体壮,神骏非常,就依‘白蹄乌’故事,称之为‘特勒骠’吧。”

李世民点头,众人鼓掌称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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