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二眼神冰冷,就像这漫天的风雪,令人忍不住发颤。
裴镜云叹气道:“没想到堂堂金牛帮帮主,晋阳城首富单金生,竟会假扮成一名不会武功的山野汉子,而且还扮得这么像。”
单金生摇头道:“我的确已没了武功。”
裴镜云疑惑道:“哦?你若不会武功又是如何成为天元会堂主,又是如何建立金牛帮的?”
单金生道:“我本来是有武功的,而且不弱,但自从十六年前背叛了天元会之后,我便种下了心结,后来在练功时因心有杂念而出了岔子,武功越练越低,身子也越来越弱,三年前便已成了个毫无内力的普通人,若不是有金凤儿的医术在,我此时的状况恐怕连一个普通人也不如。”
裴镜云道:“这算是报应么?”
单金生点头道:“这算是报应。”
裴镜云看向金凤儿道:“原来你是个大夫,只可惜你不会帮我医治。”
金凤儿摇头,眼里带着一丝无奈道:“我不是大夫,我只是个略懂医术的青楼女子罢了。”
裴镜云又看向单金生道:“所以,杀死阎飞的两个千面楼杀手是你雇的?”
单金生承认道:“不单千面楼的杀手,就连杀死阚无畏的假厨子也是我雇的。”
裴镜云不解道:“阎飞与阚无畏都是你的左膀右臂,你为何要杀他们?”
单金生道:“你可以猜一猜。”
裴镜云苦笑道:“我都快死了,还让我动脑吗?若要我猜,那么我便猜他们知道你武功全失,所以想要夺权。”
单金生点头道:“你很聪明,你若不想杀我,或许我会跟你交朋友,你猜得很对,他们知道我武功全失,所以想要夺权,阚无畏拉拢了金牛帮一半的堂主舵主,如果继续放任他下去,用不了多久金牛帮便姓阚了。”
裴镜云问道:“那么阎飞呢?”
单金生道:“阎飞曾与我一同出生入死多年,我与他简直比亲兄弟还亲,可他却还是背叛了我,他与阚无畏达成了同盟,打算与我为敌,所以我不得不杀了他。”
裴镜云笑道:“当年你背叛了天元会,现在你却被自己最信任的两个人给背叛了,果然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单金生瞪着他,一言不发。
裴镜云咳嗽了几声,问道:“既然你武功尽失,身子也越来越弱,那你又是如何瞒过众人的?”
单金生瞥了他一眼,轻笑道:“世人只知我单金生,却不知我还有一个弟弟,他虽没什么习武天分,外形却与我极为相似,只需稍加化妆便能骗过外人。”
裴镜云点头道:“而你单金生贵为金牛帮帮主,晋阳城首富,又有谁敢于你动手呢?你弟弟伪装成你的样子,而你则在幕后操控,一前一后,一明一暗,的确不会被外人发现。”
单金生问道:“还有什么话要说?”
裴镜云道:“天山派的几人呢?也是你找来的吧?但高铮身为天山派首徒,又怎会为了一个白玉鬼工球铤而走险,断送自己的大好前程?”
单金生道:“高铮早在三个月前就因妄图篡夺掌门之位而被逐出了师门,只不过天山派地处西夏,又不时常在江湖走动,因此知道他被逐出师门的人很少,而我便特意派人放消息给他,告诉他白玉鬼工球的消息,为了引他上钩,也花费了我不少力气。”
裴镜云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这一切便都能说得通了。”
单金生拾起天山派弟子的断剑,指着裴镜云说道:“话已说完,未免你太过痛苦,我送你上路吧!虽然我内力全失,但杀人依旧很利落,保证没有痛苦。”
裴镜云突然大笑起来,边笑边从地上站起,声音清亮,苍白的脸色也瞬间恢复了红润,哪里像一个重伤濒死之人。
紧接着倒在不远处的崔晗也站了起来,只见他将胸前的三根细针扫掉,又从衣服里拿出一块凹了三个小洞的护心镜。
单金生大吃一惊,连连后退道:“你,你,你们,你们居然......居然没事......”他已惊到说话都不利索。
裴镜云道:“倒也不是没事,只不过没伤得那样严重罢了。”
崔晗走过来,将护心镜扔在单金生脚下道:“行走江湖又怎能不带些防身的东西?”
裴镜云笑道:“你可知我是从何时怀疑你的?”
单金生咬着牙,恨恨道:“何时?”
裴镜云道:“一个不会武功的山野汉子又怎能从两个高手的手里将鬼工球撞落地面?虽然你没了内力,但步法却依旧不俗。”
单金生叹道:“机关算尽,却终是棋差一招。”
裴镜云道:“何止棋差一招?你不该向我表明身份的,还将这些事情一一对我解释了清楚,其实我只是怀疑你假装不会武功而已,根本没料到你就是单金生。”
单金生后悔不迭,却也不打算就此束手待毙,只见他突然朝身旁的金凤儿发难,一把将她拉到身前,并将断剑架在她那雪白修长的颈子上。
裴镜云道:“她是你的人,难道你认为我们会为了就她而放过你?”
单金生道:“会,你们会。”他将剑锋轻转,在金凤儿的颈子上割出一道血痕。
金凤儿将眼睛闭上,一滴泪便从眼角滑下。
崔晗道:“你本是河东的英雄,不该拿女人作为要挟。”
单金生道:“正因为河东百姓需要我,所以我不能死,而我为了活命,什么都能做。”
崔晗道:“既然如此,我现在便取走你输给我的东西。”
剑光乍现,犹如贯日白虹;剑啸清越,仿若游龙长吟。
断剑落地,雪上洒下一片殷红。
金凤儿将眼睁开,凝望着单金生的尸体,已流不出泪。
裴镜云指着单金生的尸体说道:“他已死了,你也可以走了。”
金凤儿转过身来,一脸的茫然与无助道:“我又该去哪?”
裴镜云道:“该去哪便去哪。”
金凤儿摇头道:“我已无处可去了。”
裴镜云道:“那便回青楼去。”
金凤儿苦笑道:“单金生早已将我赎身,你却又让我重回那个地方吗?”
裴镜云道:“那你便随意找个地方安身,或是去他的金牛帮。”
金凤儿道:“难道我不能跟着你们吗?”
裴镜云笑道:“我们?我与他本不相识,今后也没有同行的意向。”
崔晗道:“我早已习惯独自一人。”
金凤儿看着裴镜云,眼里充满了期待:“那么你呢?”
裴镜云道:“你也不该跟着我,我们不是同类人。”
金凤儿狠狠咬着唇,渗出血红:“我本以为你会带着我走,想不到你却还是嫌弃我。”
她将身上的毛裘大衣用力甩落在雪地中,白色的毛裘与白色的雪混在一起,虽都是白色的,却怎么也不相容。
裴镜云道:“你刚才还想帮着单金生杀我,现在却又想我带着你走,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金凤儿不再说话,只是将头扭过一边。
裴镜云道:“地上的鬼工球虽是拿来装人头的伪装,但却也是实打实的羊脂白玉,你拿去卖钱,至少能保你下半辈子无忧了。”
金凤儿深吸了口气,将地上的两半鬼工球拾起,又走到一具尸体的旁边将其外衣给扒了下来,待她穿好之后又回头看向裴镜云,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只是抱着鬼工球走出了院子,消失在夜色之中。
崔晗将湛卢剑收回鞘里,说道:“你就这样让她走了吗?”
裴镜云笑道:“她还没走远,如果你想带着她,现在追出去还不迟。”
崔晗道:“但她却想跟着你。”
裴镜云道:“她只不过想找个靠山罢了。”他将毛裘大衣拾起,上面还留着金凤儿的体温与脂粉香。
晋阳城里隐约传来打更的声音,打的是一慢三快,此时已是四更。
崔晗朝晋阳城的方向望了一眼,说道:“已是四更丑时,再有一个时辰城门便开了。”
裴镜云道:“你要入城?”
崔晗摇头道:“不入。”
裴镜云道:“我也不入。”
崔晗道:“你要去往何处?”
裴镜云指向南方道:“去江南,你呢?”
崔晗道:“大名府。”
裴镜云道:“既然不同路,那你我便就此分别。”
崔晗点头,过了一会又说道:“此时距天亮还有一个时辰,不如我们来赌一局。”
裴镜云披上毛裘大衣,道:“如何赌?”
崔晗指向天空道:“赌这场雪何时会停。”
裴镜云问道:“赌什么?”
崔晗道:“赌你我的命。”
裴镜云指着尸体已僵硬了的单金生说道:“你是要为他报仇?”
崔晗道:“是,也不是。”
裴镜云道:“他虽是天元会的叛徒,却也的确救了许多河东百姓。”
崔晗道:“所以他死有余辜,却又不该死。”
裴镜云道:“其实我并不是天元会的人。”
崔晗道:“我相信,不然你不会放金凤儿走,让她将天元会的消息传出去。”
裴镜云问道:“我们算朋友吗?”
崔晗点头道:“算。”
裴镜云大笑,伸指停住一片雪花,说道:“我赌这雪在天亮之前便会停。”
崔晗面不改色,淡淡道:“我赌这雪在天亮之后才停。”
天地苍茫,夜色如墨。
风雪未停,呼啸于野,烈火未尽,焚烧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