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氏三雄回山的几天后,在一天夜里,屠狮带着周如玉的信,敲开了周园的大门。下人开门时,他只说他是他家少爷的朋友,有事求见周老先生。
下人通报进去,周瑾立马接见了屠狮。屠狮行礼后将信递上,看了信后问清了屠氏三雄的来路和目的,答应他明天便会把他们引荐给王爷。
屠狮自是大喜,扣头行礼时,周瑾连忙扶住,执着他的手说道:“以后你我便同为王爷效力,还多礼干什么。王爷能把你们收入麾下,自然会很高兴。”
周瑾留屠狮歇宿,屠狮说山中还有兄弟相候,不便久留。周瑾就亲自把他送到了大门口,临行时周瑾问道:“你们遇着玉儿时,他还好吧?”
屠狮闻言自然不好意思说曾软禁过周如玉这些事,只答道:“回老先生的话,我们逢上令郎时,他身子健壮,送他过山时,也一切安好。此时想来已快到川陕交界处了。”
周瑾颔首不语。
七天后,首阳山群盗收拾停当,准备入军。屠狮怀里揣着平秦王将他们招编入军的令谕,点了一把大火,将山寨烧了个干净。
…………
周如玉自过了秦岭后,不紧不慢地赶着路。他知道,事到如今,与其一路穷追猛赶,不如留心沿途踪迹,慢慢寻访。
在马背上或茶余饭后,他便依着前几日在练气秘籍上所学,练起气来。几日下来,能感觉到丹田有一股暖流若有似无,断断续续又生生不息。
周如玉越向南行,只见一路山川相交,水势悠长,山势连绵,虽在寒冬腊月,溪中依旧清流汩汩,山间也不乏点点黛青。
这一日,周如玉来到一座小城,物产丰饶,民风淳朴。城南一面山,名唤“凤凰山”,凤凰山高逾千丈,峻峭挺拔,山顶积雪,常年不化。城中一条河,唤作“月河”,月河碧波浩渺,水远天高,河岸时有蓑翁垂钓,收效颇丰。
他问过当地人,才知此地唤作“汉阴”。又问了汉水渡口的去向,便往山道上走去。
在山道上策马行了一个时辰,只见越走树木越发粗壮茂密。周如玉忽然想起:“我只顾赶路,只是不知距渡口还有多远,且山路错综复杂,可别走错了。要是有人,须问上一问才好。”
正想着,只见前方山坳里飘出阵阵浓烟,又似有歌声从山坳里传出。周如玉走近驻足一听,只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唱道:“……送郎送到十里亭,知心话儿说不尽,眼看送了十里路,十里路满姐回程。”这时看见两个老汉已从山坳里转了出来,歌声正是出自其中一人之口。
一段唱毕,另一人当即接上,唱道:“天上洒下无情雨,奴与哥哥两离分,郎叫姐来慢慢走,姐叫郎来慢慢行,郎叫姐来心肝肉,姐叫郎来肉肝心,郎的心似刀剜肉,姐的心似箭穿心,郎说永远不忘你,姐说永远不变心。”歌声哀婉低沉。
那两个老汉虽是用当地方言在唱,周如玉却也能将歌词大致听明白,词意虽浅白,但词中中男女的情意缠绵,却也让人羡煞,一时竟听得呆了。
这人唱罢,先前那一人便接着唱道:“十里亭上分了手,各自东西转回程,两人洒下相思泪,只盼大地早回春,洞房花烛诉衷肠,夫妻恩爱白发生。”这时歌声又由低沉转为平和,唱至最后两句歌声中已生出悠悠向往之情。一曲唱毕,那两个老汉已来到周如玉身前不远处。
周如玉此时正沉浸在歌中的故事,尚没回过神来。其中一个老汉见着他讪讪地一笑,另一个便笑着开口问道:“年轻人,可还喜欢我们唱的花鼓子么?”
周如玉闻言一看,只见两个老汉面目黝黑,衣裤萧索,一看便知是穷苦人家。不禁在心中寻思:“听了他们的歌声,又看了他们行头,可见人不论贫富贵贱,都有向往和追求情爱的权利。”听到老汉问话,当即不解地回道:“何为花鼓子?”
年纪稍大的老汉说道:“花鼓子是我们这里的民歌,我们这的成年人大多都会哼唱几句,我们方才唱的名目叫作《十里亭》。”
另一个老汉接口道:“这《十里亭》啊,讲的是书生和小姐从相识相知到相爱的故事,以‘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治乾坤。多少皇帝都无道,多少无道帝王君。前朝后汉都不表,听我唱本《十里亭》。’开篇,紧接着‘南京有个马公子,每日学堂攻书文。’引出人物,之后的故事徐徐道来,把全首歌唱完,没有两个时辰是不行的嘿嘿。老头儿当年学这首歌可是下了一番功夫。我们会的花鼓子还多着哩,年轻人可还要听么?”
周如玉听了生怕那两个老头接着又唱,误了正事,忙把话题岔开,说道:“小子见过两位老丈,请问两位老丈高姓。”
年纪稍长的那位老农当即说道:“年轻人快莫要多礼。小老儿姓解,我叫解大,我兄弟叫解二,都是当地的农民,家住山下的解家湾。”
周如玉又问道:“我看前方山坳里浓烟四起,不知是有什么事?”
“那是小老儿兄弟两人在那里打了口窑,正在烧炭。年关将近,家里没有余钱,年货还没有着落,烧千把斤白炭出来,卖给有钱人家,好歹把年过了。”解大说道。
周如玉闻言恻然,见这两个老农烟尘满面,浑身萧索,生活自然艰苦。腊月本是农闲时节,这两人却要为年关在这深山中伐木烧炭,只为过年。自己自小生活在关中,以为天下穷人最多不过穿的是荆钗布群,吃的是五谷杂粮,哪里知道人间疾苦比想象中的更甚。
“年轻人,听你口音是从外地来的吧?”解二突然开口问道。
周如玉答道:“晚辈是从关中过来的,要渡过汉江往川南去。请问这里距汉江渡口还有多远呢?”
解大对周如玉说道:“我们这里叫汉阴,离汉江渡口嘛,也不远了,一路往前,只捡大路走,路大好走,走上半日也就到了。”
周如玉听了做了一揖,道:“谢谢两位老丈指点。”说着从包袱取出两锭银子,都是十两一锭,双手递上前。
两个老农都是一怔,解大道:“年轻人,你这是干什么?”
周如玉道:“相烦两位老伯指路,这是谢你们的。”随口指了指路,怎么需要二十两银子的酬谢?只因周如玉见两位老农贫苦,有心给他们一些资助,使其过得不那么艰难。
不想解大却说:“给你指指路连举手之劳都算不上,我们哪里能要你这许多银钱?别说老汉我一生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却也不稀罕这平白无故得来的钱。我们在这山中烧柴卖炭,活的踏实。”
解二又接着说道:“年轻人的心意我们两个老汉都领了。你要去蜀地,小老儿也没去过,只是听过村里学堂的学究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话,你一切保重,我们还要去砍一些上好的花栗树,就先忙去了。”
解大也说了句:“少陪。”两个老农就转身走了,走出不远两人就又唱和起花鼓子。
周如玉微微纳罕,不想此地的老农竟有这般见识,这汉阴倒是个神奇的地方。他收起银子,骑上马,就向大路走去。
不到半日,周如玉便见到一条宽阔蜿蜒的大江。因为在冬季,江水见涨,一江碧水在两岸山陵的映衬下,显的更为幽深辽远。他知道,这便是作为长江最长的支流,常与长江、淮河、黄河并列,合称“江淮河汉”的汉江。
周如玉需要从汉江渡口乘船至紫阳,再越过大巴山,便到了四川境内。这时他需要先到汉江渡口找下紫阳的船。
他在路旁一个渔民口中打听了渡口的具体所在,沿路寻去,果然便遥遥望见了一个大码头,码头旁一个大旗杆上的旗子上书着“汉江”二字。码头上的行人熙熙攘攘,看来这个时候要过江的人并不多。
周如玉策马行到码头近处,在距一排客船还有几十丈的地方,一个人迎了上来。那人三四十岁年纪,嘴角两撇胡须,头戴一顶笠帽,一幅船家的打扮。
那人笑着唱了个诺,弯腰说道:“公子可是要过江?”
“正是,要往下游的紫阳去。”
“那正好,我船上也有一个要往紫阳去的客官,再载一个人船就要开了,公子就请上我家的船吧。”
“请问船家,这码头有托运行么,马匹在船中恐立不稳,只得雇托运行绕路将我这匹马送到紫阳。”
“前面就有家托运行,公子请跟我来。”
周如玉便跟着船家来到托运行,把雪影交与托运行。因为出手阔绰,对方满口答应路上会好生照料他的马。
双方谈妥后,周如玉收了票据。雪影用脸在他身上蹭了蹭后,他便把雪影交与托运行,跟着船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