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巷的墙背阴，墙缝里长惯了青苔，天色已暗，看起来幽黑一片，巷子尽头有一扇缠满藤蔓的木栅门。木栅门是一扇向内单开的小门，外面并无门栓，看起来已很久无人打开，茜素安静等待着，表情却掩不住的焦急，不时探头留意暗巷外面的情况，好在没什么人注意她。
太阳几乎完全落山，茜素站得脚都累了，忽然木栅门有动静，开始只是轻轻地松动，很快发出木质门特有的吱呀声，门朝内被打开一尺宽的缝，茜素紧张地躲在门轴的一侧。梁画画探头出来，看了看，又继续打开一点门以便整个身子能钻出来，她迅速合上门。
“梁姑娘！”茜素压低声音。梁画画还是吓了一跳，“茜素？你怎么在这儿？吓死我了！”茜素拉着梁画画往巷子外面走，“这儿不是能说话儿的地儿，快跟我走。”
梁画画一路低着头跟在茜素身后，茜素小心地避开行人，疾步走。
京魂裳的大门上了锁，茜素带着梁画画一路从后门直接进了纤织阁。
“画儿？”
“京衣！”梁画画刚一进屋就扑到京衣怀中哭了起来，一双杏核眼肿得像两颗水蜜桃。
京衣看了心疼，轻轻抚着梁画画的背，任由她释放自己的苦楚，“画儿，别怕，坐下喝杯茶慢慢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茜素端来一杯荷叶清茶，便到门口放风去了，梁画画端起茶杯饮尽，抽噎着说：“京衣，我爹爹他好可怜！”京衣用丝帕沾了沾梁画画的泪痕，问道：“梁大人不是去槟州赴任吗？怎么就突然……”
梁画画用力克制住自己抽噎，逐渐平静下来，“你知道的，爹爹他年近五旬才及第，全家上下皆大欢喜，我们梁家终于有了一个可以走仕途之路的人。谁知，爹爹到槟州上任的第一天路上就遇匪被杀，我那义兄鸣乔，和他那一心想上位的妾室宋氏就迫不及待地赶我出家门，他们竟然还以父亲遗愿的名义，让我与那良王府次子完婚。”
京衣皱眉，“这不合礼制啊！无论如何，你也得守满孝期不是吗？”
“哼！他们蛇鼠一窝，早就想好了说辞。”梁画画气愤不已，“梁鸣乔眼红我家布庄生意不是一年两年了，因父亲有诺在先，要他考取功名才能许他分家产，但他哪是读书的料，成天跟他那个小妾蝇营狗苟。如今父亲不在了，他便以长子的名义做了梁家的主，想要我为鱼肉！休想！”
京衣担忧地问：“你打算怎么办？这样直接逃走？难不成你以后不再出现在这良城了？”
梁画画咬牙切齿，“当然不是！我想搞清楚，为什么镜词夫人会同意这门婚事，八成，是梁鸣乔许了她什么好处！”
京衣又好气又好笑，“画儿，你是个不谙世事的贵家小姐，可镜词夫人是什么人？就连那良城王一去不返她都能泰然处之，维持偌大一个王府至今不衰，岂是你那兄长可以用什么好处收买了的？”
梁画画听此番话，觉得不失道理，“那你说是为何？我不如你聪明善思，你快帮我想想。”
京衣安抚道：“此事确实蹊跷，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你明日的大事，你家人最晚明日一早就会来我这里寻你，你真不打算嫁吗？”
梁画画嘟着嘴，一口咬定：“不嫁！”
京衣思考片刻，“好，那容我想想办法。”
“二姑娘来了！您是来找姑娘商定下一节气成衣样式的吧？”茜素在门外朗声道，“您稍候，我去请姑娘出来。”
“茜素怕不是这几天忙碌有些记差了，成衣样式我与姐姐定的是后日一早商定。“京绣温和一笑，”我过来是估摸着你与姐姐都还没吃饭，准备了饭菜在我的房间想请你们一同去吃，或者，你们想吃别的什么，我可以去给你们准备。”
茜素行礼：“多谢二姑娘，茜素不敢辛劳二姑娘，我们……”
“我们刚想去素云斋吃它家新上的素烧鸭来着，”京衣撩开纱帘走出纤织阁，“顺便到琉翠楼逛一逛，听说他们家又上了好些新制的朱钗首饰，妹妹可要同去？”
京绣莞尔一笑，“原来如此，那妹妹就不打扰姐姐了。”
京衣颔首轻笑：“妹妹操劳店中琐事，事无巨细着实辛苦了，早些歇着，我们从偏门出去，不晚便回来。”
“好。”京绣并未再多问一句，返身回了房间。
茜素长舒了口气，“二姑娘怎么会突然来？”
京衣退回房间，“先别管妹妹了，你去把那套滚雪细纱披风取来。”
茜素：“是。”
梁画画从屏风后探出脑袋：“你不会真的要带我去吃饭吧？现在我哪有胃口吃得下东西？”
京衣不答她，茜素端着一件披风近前，“可是这件？”
“给她穿上吧。”
梁画画摸着披风：“南天苏绣的芙蓉叶？好生精巧！”
京衣帮梁画画系好丝带，“你肤色偏暖，与这件蜜合色的纯纱披风正好相称，不张扬不俗气。”
梁画画十分喜欢，“京衣，你有这么多好看的衣裳，我好羡慕你啊！”
京衣笑嗔：“羡慕我？每天在这纤织阁，日落而出，还不都是为了给你们这些高门贵家的夫人小姐做衣裳，有时候做一件衣裳要花上半年的时间，最后客人可能连试都不试一下就压箱底，你说，你还羡慕我什么？”
梁画画失望：“啊？那不好，还是不要了。”
夜灯初上，京衣与梁画画在琉翠楼外。
京衣摘下自己的披风：“茜素，你去素云斋打包一些吃食，我同画儿进去买点东西。”
茜素：“是。”
梁画画不解：“我们要进去买什么？”
琉翠楼向来以手工定制的首饰扬名，件件孤品从无人能复制。京衣在货架上细致地挑选，一件件拿起来翻看。梁画画刚进来时还瞧着各种新鲜欢喜，没多大功夫就不耐烦了，“京衣，你到底在找什么呀？难道这种时候你还要我陪你挑选首饰吗？”梁画画索性泄气坐在茶案边吃茶果。
“你觉得，赭红色和樱红色哪个更好看？”京衣在一对印章模样的血玉压襟儿前端详。
“樱红自然比赭红色好看得多。”梁画画回答。
京衣浅笑，对掌柜的说：“我要这个赭红色的压襟，请帮我包好。”
梁画画不满道：“你这是为何，故意跟我过不去吗？”
离开琉翠楼，京衣拿着包好的礼物，再次问道：“画儿，你当真不想嫁到良王府吗？”
梁画画不明白她再次问这个问题到底有什么问题，“不嫁。”
京衣轻叹了口气，“如此，你今晚且回去，明日一大早听你府上的安排上轿，我有办法让你嫁不成。”
“什么？！”梁画画瞪大眼睛，“你让我随他们摆布！京衣你还是不是我姐妹？”
“你信我，我一定说到做到。”
翌日，清晨，良王府的花轿和迎亲队伍浩浩荡荡从京魂裳门前经过。梁画画坐在轿子里哭丧着脸生闷气：“京衣，你倒是有什么办法，我若真进了王府跟那个没见过面的良欤拜了堂，不就都遂了梁鸣乔的心愿！”
京魂裳内，茜素按照昨天的吩咐把夜雨茉香裙摆在店里，烟罗已经跑到街上去看迎亲了，店里只有茜素一个人，京衣天刚亮就进了纤织阁未曾出来。
“果然是王府娶亲，好大阵仗，从来没见过这么长的迎亲队伍呢！”烟罗一进来就忍不住眉飞色舞地描述刚才看到的热闹，“茜素，你压根就没出去看吗？这么有意思你都不好奇，真是怪人，我要是你得遗憾死了。”
“吃不上猪肉，看猪跑也能饱的在这京魂裳里，也就是你了。”茜素刚说完，又觉得自己失言便不再多说了。
“哎呀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我还担心你是不是从此就再不跟我说话了呢。”烟罗心情甚好，并未在意茜素的话中所指而是一脸兴奋，“你今天还要去良王府送衣服吗？我听说是不是今天去的都有赏啊？没准还能在王府吃喜宴呢？”
茜素看着她觉得好笑：“你都从哪听说的，我肯定送了就回来，吃什么喜宴。”
烟罗失望:“你不留下吃酒吗？那太可惜了，要不……今天就我替你去……”
茜素打断她：“不用，京魂裳离不开你，送衣服向来都是我去，你想吃什么大不了我给你偷偷包回来就是了。”
烟罗自觉没趣：“好吧，反正你是个死心眼，不去就不去呗。”
茜素看着纤织阁，心中怅然，她到底有什么打算呢？
良王府的宾客非富即贵，拜过天地之后，新娘子一直在卧房里静静等待新郎的到来。外面吵吵闹闹好不热闹，梁画画却凉得像一块冻住的冰。
梁画画觉得，京衣好像不管自己了，这倒也不能怪她，她毕竟只是一个成衣店的老板，自己家出了这种不幸的事，她又能如何呢？算了，既然都已经拜过堂，就认了命吧。
梁画画越想越饿，肚子叫喊得欢快，她摸索着走到桌面抓着一块点心。
点心真小，梁画画两三口就吃完一块，“怎么这么好吃”，她还要再吃一些，伸手摸向点心盘子，怎么没有，突然她摸到一只手，吓得她大叫出来，那只手飞快地捂住她的嘴，发出“嘘”声。
“画儿，是我。”京衣揭掉梁画画的红盖头，梁画画吃惊地张大了嘴：“京衣？你怎么会在这儿？”
京衣捡起地上的红盖头，把桌上的点心重新摆好。“我来救你啊，昨天不是说好了，你快点把这身衣服脱了，我担心有人会随时进来。”
梁画画傻住了，“你怎么救我？脱衣服干嘛？”
京衣已经脱掉了自己的衣裳，“来不及解释了，你快点全部都要换掉，穿着我的衣服然后从偏门走，遇着人问就说是来给镜词夫人送衣裳的。一会儿便会下雨，镜词夫人会带女客到后院赏花，你必须在那之前离开。”
梁画画这才明白过来：“你要替换我？这怎么行？我不能把你害了！我不干！”
京衣抱着梁画画，看着铜镜中的二人，“你相信我画儿，我会有办法脱身的，只是今晚，必须这么做。”“可是，可是你会被……”梁画画欲言又止，“我，我不能这样对你。”
叩叩叩，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京衣紧张地盯着门口。
“少夫人，马上要下雨了，夫人要带女客人去后院赏花，夫人说若新娘子愿意，可一同前去。”
“不，不去……”梁画画慌张极了，刚开口就被京衣捂住了嘴，京衣应答道：“有劳了，还请转告夫人，我就不去了。”
门外的人走远了，京衣才松了口气，“没时间了，快把衣服换了。”
梁画画不知这一决定是对是错，也不知道这一决定会给今后她和京衣的人生带来怎样的劫难。
京魂裳，夜雨不止，烟罗抱怨“今年的雨季又开始了，可有的忙了。”
茜素看着早上挂着那件夜雨茉香裙的衣架，她担心地不是这雨，而是这一场雨后，所有的一切都要变了，“值得吗？”茜素忍不住问出声来。
“你说什么？”
“没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