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山林之中充满饭香。
云芊芊一天之中最重要的时刻,午饭时间到。一直寂静无声的山坳中陡然发出很大动静,鸡鸭鱼肉送上,锅碗瓢盆互敲,一下子从深山老林变成了俗世乡里。
准确说,单纯云芊芊吃午餐是造不成这么大阵势的,还有马车周围的一众守卫也是要吃饭的,他们在换班后都到附近习惯性的起灶生火。这样的日子这些人已经在这儿过了几个月,之前的几年虽然所处地点不同,但生活方式大同小异。
顾若朝起先就一直看到云芊芊坐在身边一口一口的吃着兔子状的糕点,原来那根本就连填肚子的都不算。现在正餐上来了,两个丫鬟上车将马车顶上的两块吊板降下,正好构成一张桌子,又铺好桌布,放上一盘盘可口的小菜。
云芊芊自觉这种设计十分高明,她在外出行时也因此提高了不少生活品质,侧脸瞄向顾若朝,以眼神炫耀了一番。
顾若朝不以为然,等那两个丫鬟掩门下车以后,他才意识到桌上只有云芊芊的一碗饭。合着那两个忠勤侯府的丫鬟对他这个正式的主人视而不见,多添一双筷子都没有。
“我的午饭呢?”顾若朝合上书页,出声抗议道。
云芊芊已经吃上了,挂了一条鱼尾在嘴中,被顾若朝这么一说,愣得溅出一口汁水,赶忙赔罪道,“啊呀,忘记给你准备了。府中的小厮以为你是在盛心别院呢,估计把你的午饭送到那儿去了。”
他这是娶了个什么婆娘?顾若朝在心中将自己鄙视了一眼,但饭还是要吃的,乌溜溜的眼珠朝桌上一转,露出一个非常满意的微笑,“没送来也无妨,我看你这儿的菜就够你我两个人吃的,我多要一碗饭没难度吧?”
“可也没有你的碗筷啊。”
“要碗筷干什么。”顾若朝掰开一只鸡腿塞到嘴里,或许也不需要就着饭吃了,满口流油的道,“嗯,入味!军中大老爷们吃饭,都是有什么家伙就用什么家伙。”
云芊芊尴尬一笑道,“倒是可以,但你能不能把嘴擦一擦再说话。”
“娘子还嫌我脏了?”
云芊芊戏谑的翘起指尖,与他隔开一段距离对话,“你是一家之主,你最大,我哪敢嫌弃您呀。”
顾若朝居然点头道,“话就是这样说的,家主什么风格,家里的人也必定是什么风格。我记得你当年很随我呀,怎么这些年就越活越精致了?”
“崩噔”一声,云芊芊拍着桌子站起身道,“那我还能越活越粗犷不成?”
“看,拍桌子了。”顾若朝眼角笑出两条皱纹,又屈指一点,“嘴边还挂着一粒米饭,总算是恢复一点当年面貌了。”
云芊芊连忙去找镜子,对着镜子一看,除了嘴唇上有一层油花,根本就没沾上饭粒。她拉起顾若朝宽大的衣袖擦了两下嘴,恨恨道,“无聊透了,我当年怎么就是这副面貌了?你一定是记岔了哪个野女人的事迹。”
顾若朝听到后,心中真的较上劲了,趁着云芊芊距离如此之近,在她脸上“啪叽”一口,也就是勉强触碰到的程度,却揉揉鼻子装出一副犹疑的样子,“以脸上的胭脂味判断,是同一个人。”
云芊芊的脸黑了大半,另一半也被顾若朝用嘴唇给蹭黑了,怒得不知要先怪他哪一点,冷哼,“这还要靠嗅觉判断,要不要打得你两眼乌黑?”
“哎哎,慢着慢着。”顾若朝没有刚一回归就挂彩的打算,急忙解释起来,也不知是瞬间的求生欲作祟还是原本就有这个目的,“为夫是记起你这半年来都没跟我发过脾气,借着这个话题激一激你,看看还有没有这功能。”
“你倒是激完了,我也想试试自己还有没有这功能。”云芊芊甩下镜子,五指抓住顾若朝浓密的头发,抓起后又觉得这脾气发得略小,一把抱起他整颗脑袋,这时双手都已用上,就下意识的将空出的嘴巴往上一凑,一口咬在顾若朝的鼻尖。
也是这个鼻子太过突出,居然还有闻女人的嗅觉,活该被咬。
咬过鼻子以后,总算是气消了,正要放手时,却是顾若朝脖子一挺,将云芊芊即将分离的唇含了回去。
云芊芊深感自己麻烦来了,扭腰捶拳的道,“唔,你松手,不,松口。”一味叫对方松口,却忘了自己也可以退。
顾若朝按住她的脑袋,嘴唇抵着嘴唇问答,“到底是松还是不松?”
云芊芊借他说话留出的空隙,侧过脸大口呼吸,看了看旁边的桌子,轻嘤,“要不先把饭吃了?”
“吃饭嘛,难道你吃饭以后还想做点别的什么事?”顾若朝的眼神变得更加火热,自己也意识不到原来方才只是开胃小菜。
……
把生活过得精致,那是人类的追求,但在某些时候,原始一点也不见得不好。而且生命的本质告诉我们,若完全脱离原始,就不会有生活。
午后的天空忽如其来的降了一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哗啦哗啦”浇湿了地面,而后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没留下。(匪火烧山的日子会下雨吗?请自行想象降雨原因。)
马车内的云芊芊好像也被淋湿了一点点,斜躺在车座上,小眼有些迷离,在微不可察的吸气吐气。并不是她对肺部太过小家子气,就连空气也不愿多给,而是怕呼吸声太大,容易勾得身边的人对她再来一遍。至于再来一遍什么,啊哼,生活。
天空响起隆隆的雷声,节奏整齐,更像是催促人奋进的战曲。
(雷:我不在,别把锅甩给我。)
顾若朝对耳边的音乐分外熟悉,第一时间问到,“怎么会有集结兵力的鼓声?”这鼓点就真是鼓声了,雷你没来过,你是对的。
云芊芊像一只软糯的猫,抬起“爪子”蹭了蹭顾若朝的脑门,眯着眼说,“又失忆啦?如今蒙古大军在边境集结,城门口每天都会响起这种鼓声,是动员新兵用的,不用理会。”
“对了,蒙古大军!”疥癣之疾终成疮,原来的顾若朝却也料不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这个疮能长得比头还大。他在马车中踱步,几次回想,总觉得脑海中缺了一段信息,只好问一句,“蒙古现在是什么情况,我怎么弄不懂了?”
云芊芊整个身子蜷在一起,尽量减少存在感,哪知被以审视的目光扫了一眼,只好装作无知的哀怨道,“别看我,你这个天天派兵的王爷都弄不懂,我这个只会摇旗呐喊的傻王妃还能懂什么。”
顾若朝蹙眉道,“你可不是傻王妃,你对未来走向应该是最清楚的。可现在却跟原先的历史偏离了太多,先是元武十八年先帝驾崩,比原先提早了两年,这勉强能算个意外。但之后凑巧的事情就太多了,成国公就像等着先帝去世一般,转眼就叛了,同一时期,慕老将军战死沙场,却又弄出离奇的案中案来,你那段时间游历到哪儿了?”
“啊……”云芊芊张口结舌,赶忙回一句,“我没有推波助澜。”
“那就直接是你设计的。”顾若朝两手背在身后,音色并不严厉,只是以一般的分析语气道,“你跟慕啸月有嫌隙,有意算计她,让她错误的举起反旗。只是没想到并州的太平王来得比你想象中更快,竟然在她还没被打灭的时候接应上了她。”
“我又不是要她的命。”云芊芊迷茫的眼神一消殆尽,扁嘴辩驳道,“只是想让她吃点苦头便罢,她要是留在西戎,不见得能有什么好下场。”
那段时期朝局尤其不稳,正逢慕家军的最高统帅被害,军权转到了慕啸月头上。她一个女子领兵,又没有夫家依靠,地位尴尬,有两种选择,交出兵权从夫,或者回邑都投入顾若朝的麾下。
然而第二种选择是云芊芊极不愿见到的,以慕啸月对顾若朝的野心,还不知要在他们夫妻分离的时期里传出多少不好的传闻,于是便设了一个局让慕啸月远走并州。但也因此,使西戎的兵力有所削减。
综上种种原因,西戎从原本的西面强军变成了四面楚歌的刀上鱼肉,对蒙古部落的威胁减少,使蒙古可以快速的统一内部,默不作声的建立出一支强大的骑兵,开始以虎狼之势逐鹿中原。
顾若朝回顾当初的历史,蒙古都没有一支完整的骑兵,何谈对外征战,如今竟然越过边界能够主动对西戎宣战了。
难道元武帝才是对的?要先稳住西戎国内,不惜鸟尽弓藏建立绝对的统治,才能挡住蒙古。因为元武皇帝的提前驾崩,传到尤后手上的西戎再不是铁板一块,非但未能对外出兵,反而自顾不暇被这个吵闹的邻居抢去不少精铁良马。
如此一来,他回到过去逆天改命,改的不是自己的命,是蒙古人的命。岂不是老木匠戴枷,自作自受吗!
不管云芊芊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现在的顾若朝眼睛中像是看见了一个小混蛋,咧着两颗带血的门牙(吃鱼时被刺扎的),说着一切无恙,却露着锋利的指尖准备取人心脏。
“成公反,柴家反,慕家反,接二连三的错误,使西戎的国立大不如前。”顾若朝为之扼腕,他成为忠勤王的这些年,其实就是在填补自己当初犯下的错啊。
云芊芊见他神情有异,一语揭穿真相说,“没问题的,至少他们反了,我顾家就不用反了呀。”
西戎国自己都快让人推翻了,还反啥呀,吃瓜看戏呗。有见过越王并吴除文仲,项羽投江诛韩信,没见过他们事成之前就把人杀了的,当一国之君无将可用的时候,剩下的那个再有反意也不得尽心笼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