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敢肯定那就是她！”那天晚上，在欢乐飞艇餐馆里吃晚饭的时候，汤姆说道，“她老了一点，这是当然的，眉毛中间的文身没有了，这就让我不太确定，但是文身是可以洗掉的，对吧？”
芮恩说：“别激动，爸爸……”
“我不是激动，只是激起了好奇心！如果她真的是克莱蒂，她是怎么活下来的？还有她为什么不承认自己就是克莱蒂呢？”
那天晚上他没怎么睡着，芮恩也一直醒着，躺在她那间位于“鬼面鱼”号气囊中间的狭小舱房里，听着爸爸从艉舱轻手轻脚地沿着过道走去，在凌晨三点给自己煮茶喝。
一开始芮恩很担心爸爸。她不太相信他所说的心脏科医生的话，而且她十分确定他不能这样整晚不睡，为了神秘的女飞行员的事烦恼。可是慢慢地，她开始猜想爸爸与那个女人的相遇说不定会是一件好事。在晚饭桌上谈论她的时候，爸爸看起来比芮恩过去几个月所见到的都更有活力；妈妈离开后他身上一直有的那种萎靡状态也消失不见，他又变回了以前的自己。芮恩说不清到底是因为神秘事件对他有巨大的吸引力，还是因为想到了与他那座业已消失的故乡城市的某种联系，抑或只是单纯因为他对克莱蒂·波兹有兴趣；不管是哪种，都能让他的心里有除了妈妈之外的东西可以思考，这对他来说难道不是比较好吗？
第二天吃早饭时，她说：“我们应该进一步调查。多了解一些这位自称克吕维·莫查德的小姐的信息。”
“怎么做？”她的父亲问道，“‘始祖鸟’号现在可能已经在一百英里以外了。”
“你说过她在拍卖场买了些东西。”芮恩说，“我们可以从那儿开始。”
庞蒂切里先生是一位身材肥硕、闪亮耀眼的绅士，当他从账本堆中抬起头来，看到汤姆·纳茨沃西和女儿光临他的小小陋室时，他似乎变得更肥硕闪亮了。这一季里“鬼面鱼”号通过庞蒂切里的古代科技拍卖场卖出了好几件珍贵的物品。“纳茨沃西先生！”他咯咯笑道，“纳茨沃西小姐！见到你们太高兴了！”他站起身来向他们问好，卷起一大截银丝刺绣的袖子，露出棕色的肥手，跟汤姆握了握：“你们都还好吧？天空之神对你们还很眷顾吧？今天你们给我带来了什么呢？”
“恐怕只带来了一些问题。”汤姆承认道，“我想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一位叫作克吕维·莫查德的自由职业考古学家。她昨天在这儿买了些东西……”
“那位来自‘始祖鸟’号的女士？”庞蒂切里先生若有所思地说，“对，对，我很了解她，不过恐怕我没法告诉你太多信息……”
“当然。”汤姆说道，“抱歉，真不好意思。”
芮恩多多少少预料到一些这样的情况，她从夹克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布包，放在了庞蒂切里先生桌子上的吸墨纸上。拍卖师一边打开，一边就像猫一样喉咙里发出心满意足的咕噜声。布包里躺着一小块扁平的银色金属壳体，上面嵌着一个个小方块，方块上还能看到模糊的数字。
“一台古代的移动电话。”芮恩说，“我们上个月买的，从一名根本不知道它是什么的拾荒者那里。爸爸本打算私下卖了它，不过我肯定要是能通过庞蒂切里的拍卖场出售的话他会很高兴的，只要……”
“芮恩！”爸爸叫道，被她的狡猾吓了一跳。
庞蒂切里先生低头凑近这件古董，并往一只眼睛上拧上了珠宝鉴定用的单片镜。“噢，太漂亮了！”他说道，“保存得如此完好！类似小玩意儿的交易现在又景气起来了，因为和平时代到来了。大家都说纳迦将军再没有时间打仗了，因为他现在娶了位年轻漂亮的老婆。跟克吕维·莫查德差不多一样漂亮……”他望着汤姆，眨了眨眼睛，单片镜让他的一只眼睛看起来巨大无比，“非常好。接下来的话我们就私下说说，莫查德女士昨天确实在这儿。她买了一批廉价的克莱斯特线圈。”
“她究竟要那些东西做什么？”汤姆问道。
“谁知道呢？”庞蒂切里先生眉开眼笑，摊开双手，就好像在说，只要我赚到了手续费，我才不会介意客户们买那些垃圾做什么，“它们在这世上根本没有用处。仅仅是贸易商品，我猜想。那是莫查德女士的工作。她是一位古代科技贸易商，而且相当不错，我想。她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就在鸟道上闯荡了。”
“她有没有提到过她是从哪儿来的？”芮恩急切地问道。
庞蒂切里先生想了片刻。“她的飞艇是在天空之城注册的。”他说道。
“哦，这我们知道，我是说，你知道她是在哪儿长大的吗？她在哪儿接受的训练？你瞧，我们认为她来自伦敦。”
拍卖师朝她宽容地笑了笑，一边把那台旧移动电话放进书桌一侧的抽屉里，一边又对汤姆眨了眨眼睛：“啊，纳先生，这些年轻小姑娘有着多么浪漫的想法啊！真的，芮恩小姐！没人从伦敦来！”
之后他们在一家露台上的咖啡店里喝咖啡，越过大狩猎场一望无尽的平原眺望东方。这是一个温暖、金色的春日。过路的城市穿越过下方的平原时所留下的车辙与轨道痕迹里填满了绿色薄雾，天空中则到处都是翩跹飞行的雨燕。在遥远的东边，一座采矿小镇正在啃食着一条不知为何被忽视至今的山脉。
“奇怪的是……”汤姆若有所思地说道，“我肯定以前在哪儿听过那个名字。希望我能想得起来到底是在哪儿听过的。克吕维·莫查德。我猜是在鸟道上，在很久以前……”他给芮恩又倒了些咖啡，“你一定觉得我很蠢，让自己为这事受到这么大的影响。只不过一想到还有另一位历史学家，这么多年后依然还活着……”
他没法解释清楚。最近他越来越多地想到早年在伦敦博物馆的那些日子。如果有一天他死了，那么记忆中的那个地方也会随他而逝，一念及此，真是叫他伤感。假如真的有另一位历史学家还活着，一位跟他一样在遍布灰尘的画廊与满是蜂蜡气味的过道中长大的人，一位也在老阿肯伽斯的课堂上打过瞌睡、听过恰德雷·珀玛罗伊抱怨大楼防震装置毫无用处的人，那么保留这些记忆的责任就能从他身上卸下了；因为就算在他死了以后，那些旧事物的余韵也将萦绕在其他人的记忆之中。
“我不明白的是……”芮恩说道，“为什么她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对于一位古代科技商人来讲，说他们自己来自伦敦，并受过历史学家公会的训练，这毫无疑问会是一个卖点。”
汤姆耸了耸肩：“当你妈妈和我在做生意的时候，我总是会对这一点保持沉默。伦敦在那些年里不太受欢迎。工程师公会的所作所为扰乱了整个世界的平衡。他们使很多城市担惊受怕，并且导致了绿色风暴的崛起。我猜这就是为什么克莱蒂改了个名字。波兹是一个很有名的伦敦家族，自魁科时代起就出了很多市议员与公会首领。克莱蒂的祖父，老庇西特拉图·波兹曾当了很多年的市长大人。要是你想假装自己不是伦敦人，就最好不要带着类似克莱蒂·波兹这样的名字四处走动。”
“她在庞蒂切里那儿买的那些东西又是什么？”芮恩问道。
“克莱斯特线圈？”
“我听都没听说过。”
“你是没理由听说过。”她的父亲说道，“它们来自电子帝国，在蓝金文化兴盛之前，大约在牵引纪元前10000年左右，电子帝国在这些方面相当发达。”
“它们有什么用呢？”
“没人知道。”汤姆回答，“扎努西·克莱斯特是第一个研究它们的伦敦历史学家，他宣称这些线圈是为了聚集某类电磁能量，可是没人能找出它们有什么实际用处。电子帝国似乎走到了某种技术的死胡同。”
“那么，这些线圈是没有价值的咯？”
“仅仅是古玩。它们相当漂亮。”
“那克莱蒂·波兹打算拿它们做什么？”芮恩问。
汤姆再次耸了耸肩：“她肯定有买家，我猜。也许她认识某位收藏家。”
“我们应该跟踪她。”芮恩说。
“去哪儿？昨天晚上我在港口办公室问过了。‘始祖鸟’号没有留下任何关于它目的地的信息。”
“它会去东边。”芮恩说道，带着研究了一整季空中贸易的信心，并觉得自己的推断有一定的把握，“每个人现在都在往东边走，因为休战协议似乎成立了，我们也应该去东边。就算找不到克莱蒂·波兹，那儿也会有好买卖，我还想看看中央狩猎场。我们可以去天空之城。那儿的注册局肯定有更多关于那个自称克吕维·莫查德的人与她的飞艇的详细信息。”
汤姆喝完了他的咖啡并说道：“我一直在想这个春天你也许想要去南边的。你的朋友西奥还在扎戈瓦，不是吗？我想我们可以得到那儿的降落许可……”
“噢，我真的没想过那些。”芮恩不经意地说道，脸却红得发亮。
“我喜欢西奥。”汤姆继续说着，“他是个好小伙子。心地善良，很有礼貌。长得也帅……”
“爸爸！”芮恩厉声叫道，警告他不许再开玩笑。随后她放松下来，叹了口气，握起了他的手：“你瞧，西奥那么有礼貌的原因是他来自上流社会。他的家庭很富有，他们所居住的城市曾是一个伟大文明的一部分，那时候我们的祖先还穿着动物皮毛，在欧洲的废墟上为了一些废品碎片而争吵不休。西奥怎么会对我感兴趣呢？”
“要是他对你没意思，他就是个傻瓜。”她的父亲说，“而他在我面前表现得并不像个傻瓜。”
芮恩恼怒地叹了口气。怎么爸爸就是不明白呢？西奥在他的家乡，被无数远比她漂亮的姑娘包围着。他的家人现在很可能已经安排他结婚了，即使没有，他也肯定把芮恩忘得一干二净了。那个对她来说意味深长的吻，很可能对西奥来说什么也不是。所以她不想追去扎戈瓦，敲开他的门，期望他能再续前缘，这会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傻瓜。
她说道：“爸爸，我们去东边吧。我们去找克莱蒂·波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