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关的情志有些问题,心智又不全。这些人仅仅聊了那么一会,就摸清了他的全部情况。
这个人自幼被人遗弃,扔在了大山脚下的一个小村里。脖子上挂了一个小牌,上写两个字“阳关。”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父母要与之决绝的意思。其实也能理解,寻常人家生出一个孩子,两眼往外冒着绿光,谁能不怕呢?起这个名字,无非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的意思。
阳关靠乞讨为生,从小就忍饥挨饿。可不知为什么,从他记事开始,他的力气就仿佛无穷无尽一般,饿上几天,换一般的孩子早就死了,他却像没事人一样照常生活。虽然是小乞丐,可从小也跟小孩们一起玩。小孩们玩起来,没有不打架的,可这一打起来,比他大上那么五六岁的孩子都不是他的对手,被他打的哭爹喊娘。
日久天长,这些村里的孩子们就不跟他打架了,但是嘴上却不闲着。翻来覆去的就那么几句:“我打不过你,我回家。我有人疼,我娘会给我上药,我娘会给我换新衣服,我娘会给我做好吃的!你厉害呀,你没人疼,我们都有娘,你没娘!”
别的孩子都回家吃饭去了,阳关就孤零零的饿着肚子沿街乞讨。
有的时候阳关他也会问身边的孩子们:“我不想要饭,能不能去你家吃饭呢?”
得到的回答永远都是“不能。”
我的娘做饭给我吃,你想吃,去找你自己的娘去。
“是不是找到了娘就能有饭吃?”阳关还在问。
“当然了,只要你能找到你娘。你想要什么她都能给你!”在孩子们的世界里,娘是万能的。
“好吧,我去找我自己的娘。”阳关对自己说。
阳关离开了村庄,走进了深山,这一走,就是快二十年。
王雄和雷再腾回雪峰山的速度,远比来时要快得多。
单泉的意思是大家一起走,可阳关不同意,此时的阳关真得说是归心似箭。谁也不理,就拽着王雄一个人玩命的往前赶。
阳关这两只手,跟十把钢钩相似,这一抓上王雄,就是十条血印子。王雄虽是从小练武,身体非常强健,那也禁不住阳关这一抓啊。实在没办法,这才答应陪着阳关先走。
雷再腾不放心,在后面紧紧跟随。三人先行一步,往雪峰山方向跑去。
跑了没有二里路,阳关实在忍不住了。从背后一抄雷再腾,这接近两百斤的一个胖子,就跟拎一只小鸡一样单手拎在空中,往肩头上一放,纵身又往前窜。一个起落就到了王雄身后,王雄这低着头还往前猛跑呢,就觉得身体一轻,也已经坐在阳关的肩上。
这回阳关可算是撒了欢了,肩膀上扛着两个人。向前飞跑,真得说是势若奔马。王雄略一估算,这速度要比自己的万里烟云照只在以上,不在以下。在这山林以内,阳关的身形根本就不是跑,那跟飞起来差不多。形若猿猴,矫似狸猫,窜山越涧如履平地,往上一纵三四丈高,往下一落声息皆无。一口气从正晌午时跑到日落时分,气不犹出面不更色。停下来草草吃了点东西,又从日落跑到了天明,硬生生跑回了雪峰山。
到了山脚之下,要依着阳关的意思,直接就跑上雪峰山,什么巡山的兵丁,设下的陷阱,在他眼里跟假的一样。王雄的一再要求,阳关不听。最后实在不行了,王雄把老娘搬出来说“你再不放我们下来,不让你见娘了。”
奔马一般的阳关,戛然而止。把个王雄跟雷再腾好悬没甩出去。
“那啥,我说阳关啊。你能不能减速慢一点,我的腰都快断了!”雷再腾扶着一颗老树,喘着粗气说到。
阳关不理他,看了看面前的雪峰山,问王雄:“娘在山上?”
“不错”王雄答道:“但是你想这么见娘可不行。”
“什么?”阳关眼中的绿光猛地又亮了一下。
“别瞪眼!我是说你总要洗个澡,换件衣服再去见娘啊!”王雄看着阳关的双眼,心里真有点发虚。这家伙要是发起疯来,别看雪峰山上这么多高人,打肯定是不怕,可要说再想把阳关抓住,可是难如登天。
“我要见娘”阳关不干。
“听不听话,不听话不让你见娘。”王雄吓唬他。
“那我听话,你让我见娘。”阳关就怕这句,只要一提不让见娘,什么都答应。
“来人!”王雄冲着山上喊。
有巡山的小喽啰早就看到了王雄和雷再腾,被一个黑鬼一样的人扛着到了山下,不知道是要做什么,不敢过去。这一听王雄冲着山上喊,“呼啦”一声跑过来十几个人。
跑到近前单腿点地请了个安说“王寨主,给您请安了!”
王雄现在是雪峰山前山,陆军青龙寨的寨主,所以以前的“大寨主”没人叫了,改口都叫“王寨主”。
王雄点手叫过一个腿快的喽啰,吩咐道:“给山上送信,就说青龙、玄武二寨寨主王雄、雷再腾带着一个新结义的兄弟回山,先去后山拜见老娘亲,即刻就去前山给几位师伯请安。”
然后又喊过几个聪明的兵丁,指了指阳关,说到:“去给我们的这位兄弟打水洗澡换衣服,收拾干净了带到我的青龙寨来。”
兵丁们答应一声,带着阳关,由王雄雷再腾陪着,这才不情不愿的上山去了。
等亲兵小校们伺候阳关把澡洗完了,带到王雄的青龙寨内,王雄拿眼这么一看,心里就是一叹,心说真是暴殄天物。原本真得说称得上是一位翩翩佳公子的相貌,竟被毁至如此的境地!
你看阳关,两条剑眉,斜插天仓直入鬓角,一对朗目,皂白分明,目光流转间带出微微的绿光慑人心魄。通关鼻梁,小嘴,通红的嘴唇配上一口整齐的白牙,看着就那么漂亮。一头乌黑的长发,垂至腰间。也能理解,在山里没人给他剪头发。四肢匀称,身材修长,要是站直了足有七尺多不到八尺。这要是再配上他那独特低沉的嗓音,原本应该是祸水一般的少年郎。只可惜,脸上右眼间有三道深深的伤疤,破坏了他面容的美感。一问才知道,这是在山里被豹子抓的。皮肤完好的地方是白的,可全身几乎没有几块完好的皮肤,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伤疤。王雄又想到在小草房里的那次动手,那个用后背蹭着地面撞出墙外的身影仿佛近在眼前。急忙撩开他背后的衣服看看,竟没有一丝伤痕。那洁白如玉的皮肤早已毁去,剩下的是一层疙疙瘩瘩,犹如同钢砂一般坚硬粗糙的皮肤。
王雄呆呆的看着阳关,心中暗叹:此人若是没有落入深山,该是多么漂亮的一个小伙子啊!
阳关见王雄看自己半天,没有说话,心中早就不耐烦了。大喊一声就好像半空中打了个闷雷相似:“我的娘呢?怎么还不把娘给我啊!”
王雄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说道:“好好好,这就带你去见娘。”
说着话,自己头前领路,阳关身后相随,雷再腾和早就闻讯赶来的八臂枯鬼赵学仁在后面跟着,一行四人去到后山,给老娘请安。
后山住的是前山众多英雄们的家眷,绝大多数都是女眷。以前住在后山的那位金枪玉臂粉哪吒的张起张五爷如今也已经移居前山,跟自己的几位老哥哥住在一起,所以一般人是不允许随意进入后山的。王雄他们兄弟四人自然是畅行无阻,一路直奔老娘所住的院子。
还没进门,雷再腾在院外头扯着嗓子就喊上了:“娘,娘啊!我回来了,您的腾儿回来看您来了!”
阳关在一边听着,他不关心别的,他只关心娘,他不懂什么规矩不规矩,一看雷再腾在喊,心想你要见娘,你喊。那我也要见娘,我也喊。
门口有看门的老家人,一看是王雄哥几个,赶紧上来相迎。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就听见旁边一个声音高声喊道:“娘啊!我回来了,腾儿看您来了!”
这声音瓮声瓮气,并不嘹亮,却震撼人心。老家人身上没有功夫,被这声音震得心脏一个劲的难受,感觉有点哆嗦,跟着手就开始发抖,原本想说话,这一下也说不出来了,站在那看着四个人,竟一时动不了了。
赵学仁赶紧赶步上前搀住这位老家人,麻撒前胸捶打后背,好半天,这才算把这口气给顺过来。
王雄回头看看阳关和雷再腾,还没说话呢就听见院里头“蹬蹬蹬”脚步声音响,跑出来一个婆子。王雄认得,正是老太太身边的老妈子。
这婆子跑出来一看是王雄,急忙说到:“三位少爷,老太太听见你们喊了,让你们赶紧进去呢!”
话音一落,王雄生怕阳关闯府,赶紧回头。就见阳关面露喜色,身体就要往前窜。可还没等王雄伸手相拦突然又停住了,眼中露出一丝畏惧的神情来。
王雄心知,这是事到临头了,怕娘又不认他这个儿子,心里头不踏实。想到这,急忙凑到阳关身前,低低的声音说道:“进去以后,你不许乱动,不许乱说话,一切行动都听我的,娘一定喜欢你。”
“哦哦,那好,那我听你的。”阳关就好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把头点的像捣蒜。
“走!随我见娘。”
进了院门,绕过影壁。院里,老太太正站在北房房檐下等呢。这娘接孩子,不能接出大门以外,那就不合礼数了,能出了房门站在房檐下,这就看得出来老太太的心情就已经很迫切了。
王雄三人赶步上前,撩衣服“噗通”跪倒。“娘啊,孩儿我回来了,我们给您磕头了。”带头给娘磕头,雷再腾赵学仁在身后,也跟着给老盟娘磕头。
阳关也不懂礼数,本来看着王雄跪下,自己也想跪下。可又一想,王雄告诉一切听他的,他不说话,自己就别动。于是就站在院里一动不动,直挺挺的站着。
王老太太赶紧伸双手相搀:“孩子们,快起来,快起来。让娘我看看,瘦了瘦了,瘦了好多,我的孩儿,这些日子你们受苦了!”老太太说着就抹眼泪,看得出来心疼了。
“娘啊,您先别急着看我们,我给您介绍一个人。”说着王雄长身而起,走到阳关身前,拉着阳关就往老太太身前走。
阳关就觉得自己的双腿已经木了,这么多年就从来没有过。眼中看着老太太,双腿可已经迈不动步了,就任由王雄拖着,自己怎么走到老太太面前的都不知道。
王雄一直把他拉到老太太身前,这才说到:“这就是咱娘,还不快跪下给娘磕头?”
“她就是我的娘?”阳关的声音又开始哆嗦起来,眼泪在眼圈里不停的打转。
“对啊。”
“一直都是我的娘吗?”
“从今以后,永远都是”王雄答道。
“噗通”阳关屈膝跪倒,别看他体型不壮,可这一跪,真如推金山倒玉柱一般,震得这院子忽悠一颤。
再看阳关,他以头碰地如擂鼓,双眼热泪淌成了湖。双手把娘腿抱住,口中喊娘是放了声的哭。
那一声声娘叫的,如同婴儿盼乳,哭的撕心裂肺,催人泪下,就连旁边不明所以的婆子们都有跟着抹眼泪的。
他这一哭把老太太给闹糊涂了,一脸疑惑的看着王雄:“儿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王雄这才把阳关的事情粗略的给老太太一讲,老太太是养过儿女的人,哪听得了这个,才听到阳关小时候沿街乞讨,人家让他去找自己娘的那段就已经受不了了。双手一捧阳关的大脑袋往怀里一抱,哭了一声:“我苦命的儿!”
就这一声“儿”喊完不要紧,从这一天起。王老太太算是彻底没人敢惹了。还别说有人敢惹老太太,跟老太太顶拌嘴,就是稍稍眼神有点不那么和善,阳关只要一伸手,那位当时就骨断筋折。老太太嘴上骂他,心里可高兴。知道这是孩子向着自己,怕自己委屈,多多的给伤者赔钱买药,回过头来亲自下厨又给阳关炒了几个好菜。阳关这回可算是找到娘了,什么衣食住行,生活起居,王老太太把他安排的顺顺当当舒舒服服。
王老太太是真拿阳关当自己的儿子,用心疼他。阳关可就跟上老太太了,不管是吃饭睡觉还是干点什么,没有一样愿意离开老太太。白天就陪着老天天聊天,他又不懂什么人事,经常把老太太给逗得哈哈大笑。没事了给老太太捏腿,就凭他手上的这点劲,还别说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就是一只虎落在他手里,稍稍一使劲骨头就折,在山里的时候五指往王雄胳膊上一搭就是五条血印。可现在这两只手一落在老太太的腿上,真得说是有轻有重有徐有急,说不出来的那么温柔舒服。时间一长了,老太太还真离不开他了。晚上就睡在老太太床前,老太太睡床,他睡地,皮糙肉厚倒也不怕地上潮。老太太心疼他,专门在脚头给他置了一张床。这回阳关更高兴了,每天就睡老太太脚头,老太太什么时候睡他什么时候睡,老太太什么时候醒,他准什么时候醒。真比亲儿子伺候的还好,还尽心。
时间不长,单天长派人来喊王雄,细细的盘问有关阳关的一切情况。
又等了几天,单泉、秦英、白文举三人也回到了雪峰山,单天长又挨个询问了这位阳关的所有细节。这才自己专程去趟后山,借机探望王雄的母亲,其实是为了好好地看看这个阳关。
单天长是哭着出府的。
单泉与王雄面面相觑,想问又不敢问。忍了好半天,还是单泉赶步上前,问道:“爹,您这是怎么了。”
“毁啦!全毁啦!”单天长痛心疾首啊,边走边抹眼泪。
“什么毁啦?”单泉追着问。
“全都毁啦,一点希望都没啦!”单天长越走越快,到后来几乎是飞身而起。单泉追不上了,这才止步回来。
“什么毁了?”王雄问。
“我也不知道啊。”单泉也一脸迷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