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皱着眉头坐在书房里,听杜氏发牢骚:“小清虽然有错,可女婿的气性也未免太大了!从来只听说过做妻子的闹脾气跑回娘家,谁听说过做丈夫的吵个架就把妻子赶回家”
杜氏的话才说了半截,却不妨方舟狠狠地拍了下桌子:“够了!少说这些没道理的话!一般男人遇到这种事不会把妻子赶回家,起码也得再附上一张休书才合适!”方舟说到这里,站了起来,在屋子中间转了两圈,扭头冲杜氏道:“你有空跟我抱怨女婿,不如去好好教教女儿!今天女婿上完朝,跟我提起把小清送回来的事儿的时候,我的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我这是跟他多大的仇?把女儿送过去,把人家的亲娘气病,两个妾一个卖了一个打了。你当你的女儿是公主呢?闹到这份上还好意思嫌弃女婿不给你面子!你以为咱们家有多大的脸!”
杜氏听到这话,眼圈也红了:“老爷,我何尝不知道小清做得不对,可是,她总是咱们的女儿,我这不就是在你面前发个牢骚么?方才见了小清,我还不是劈头盖脸地骂了她一顿,赶了她去佛堂罚跪!”
方舟听杜氏这么说,语气也和缓了下来:“我知道夫人是个明白人,罢了罢了,我去教她!养不教,父之过!我早该多管管她了!”说罢站起身来,大步流星地朝后院走去,杜氏一路小跑跟过来:“老爷,小清有错,你骂骂她就是了,她可不是她那几个兄弟,皮糙肉厚的……”
方舟一边走一边说:“我不会打她的,她都出嫁了,是别人家的媳妇了,我打什么?我现在只后悔她小时候没有多打她几顿!”
此时已经是初冬,没有取暖设备的佛堂,温度跟外头差不多。方云清身上只穿了夹衣,跪的时间长了,已经冻得瑟瑟发抖了。
她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却不敢回头,她听得出来,是父亲的声音。
方舟进了佛堂,看到女儿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心里头也是一疼,但这种感觉刹那间便被他甩到了脑后。他走到走到方云清身旁,轻声问:“你知道错了么?”
方云清冷的声音都颤了,流着眼泪点着头:“我知错了,爹爹,女儿知错了!”
方舟叹了口气:“你哪里错了呢?”
方云清哭道:“我不该妒忌,我不该对婆婆不关心……”
方舟失望地摇了摇头:“看来我没猜错,你母亲教训的不在点子上,你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方云清有些不明白,她抬起头看父亲,方舟轻叹道:“你觉得,为人妻子,主要的责任做什么呢?”
方云清轻声说:“相夫教子,侍奉舅姑,打理家务……”
方舟点点头:“对,基本上就是这些,可你看看,你这几条做得怎么样?儿子什么的咱们不提,你才成亲,看得出女婿也没有在这方面很着急,教子放到一边,那么相夫呢?你能做多少?你是帮着他打好了什么关系呢,还是给他出过什么主意?我当日当个七品芝麻官的时候,你娘还能帮我在外头服老济贫赚个好名声呢!可你呢,你嫁过去大半年,做过什么?别跟我说什么伺候衣食住行,这东西有你没你都一样,人家的娘,还有两个妾,随便拎出来一个就能做得好好的!你现在做的,能比他身边的那个大丫鬟做得好多少么?”
“再说侍奉舅姑,你看看你那些闺中密友,嫁到那些大家庭的是怎么过日子的?被婆婆管教都算是好的呢,多少个都是两层的婆婆,一堆的妯娌小姑子,见人矮半截;你这边,女婿的爹娘都不在了,一共就这么一个庶母,又是个好脾气的,你家里连个小妾都知道要讨好庶母,你可好,正经的当家太太,家里就这么一个庶母,你竟连个面子情都不能做光溜!”
“打理家务这边我就不说什么了,女婿家里一个月的家用怕是比咱们全家一年的开销都大吧?那么几口子人,那么多的钱,你觉得你主持中馈主持的挺好的?别在那里得意了你那些活儿,人家家里一个丫头都能做好!人家为什么不让丫头一直管着,为什么要娶你?你想过没有?”
方云清被父亲一句一句的话紧紧相逼,早已经呆在当场,这会儿听到父亲的问题,她真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方舟看她哭的可怜,却还是硬下心肠道:“你若不懂,那我来告诉你,因为他要的就是这个低头娶妇的自在!连无暇少年得志,有陛下器重,有他父亲的亲朋故旧照拂,他前程无量,在仕途上并不需要岳家帮忙,于他而言,娶妻娶的就是一个“贤”字!能够孝顺他的母亲,能够善待他的妾室,你做不到这两点,别说让你回家小住,便是女婿直接休你回来,我也没办法说个不字!”
方云清闻听此言,小声地抽泣了起来,跟着进来在一旁听着的方夫人颇有些不落忍,轻声劝道:“老爷,您说的也太重了些,小清有错,可她怎么说也是女婿明媒正娶的妻子,对庶母要恭敬是没错的,可妾室这边,本就该归她管教的啊!小清在家里总要有点体面的,女婿对妾室也太着紧了了些……”
方舟怒道:“住口,妇人之见!我说女儿怎么净干糊涂事儿,闹了半天你这边就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儿!这会儿跟我说什么体面?你当女儿的体面还少么!女婿若不是对妾室着紧,你当你捞得到这个女婿?”
方舟说罢扭头看向方云清:“好吧,你然你母亲说到体面,我便好好与你讲讲这个体面。你是不是看着女婿对妾室好,你心里头不舒坦,给我说实话,在我面前少扯那些虚的!”
方云清哽咽道:“是,我每每看到那两个妾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在我眼前晃,心里头确实不是滋味。”
方舟点点头:“你是不是觉得你丈夫挺好,可怎么就这么风流呢?若是他没这个风流的毛病,那多好。”
方云清垂下头去,微微点头。
方舟叹道:“是啊,不风流的丈夫多好啊!这样的男人其实不少,可你为什么不嫁呢?你父亲我大小也是个五品官,想给你找个老实的不纳妾的读书人,很难么?我那些同僚,多是清贵之家,不少人家都有不纳妾的家训,我且问你,当日说亲的时候,你可知道你娘为什么不给你选这样的人家。?”
方云清垂头道:“家风严的人家,规矩大,娘舍不得我吃苦。”
方舟又道:“也有没那么大规矩的人家啊,你姑姑不就嫁了那样的?你姑父跟姑姑感情多好啊!当初你姑姑还想提你表哥向你求亲呢!若嫁到你姑姑家,别的不说,肯定是不受婆婆磋磨的,这门婚事为什么没有成?”
方云清的头的头越发的低:“姑父家贫,母亲不忍我受穷。”
方舟点点头:“你母亲不舍得你吃苦,不舍得你受穷,我问你,你自己呢,你自己愿意吃苦,愿意受穷么?你堂姐成亲十五年了,你姐夫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门当户对和和美美,但是你堂姐三十几岁的人,这十五年来,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亲手给婆婆熬那一小碗儿大可以让厨娘去熬的粥,一天三顿饭站在伺候着,全家人吃饭了人散了,才能回到自己的房间吃冷饭;你姑姑跟姑父也是恩恩爱爱,婆婆又是个好脾气,可你忘了你表哥过来赶考,回去的盘缠都是咱们家给的么?我且问你,这两样日子,你愿意过么?”
方云清轻轻摇头:“不愿意。”
方舟点点头:“对,你不愿意,你统统不愿意,其实除了这两种,你还是有别的选择,比如那位住在城郊的吴居士,他家富足,又没那么多规矩,人也正派,可你嫌吴二郎十八岁了连秀才都不是,前程不好;隔壁许大人家的大郎那么喜欢你,他小小年纪就中了举人,前程上没得说了吧?可你又嫌人家生的丑。”
“你跟你娘挑挑拣拣,最后看上状元郎,连无暇家财万贯,年少英俊,少年进士,二十岁就做了五品官,家里头没有公婆需要伺候,简直好的不能再好了!你运气好,状元郎也看上你了。可你有没想过,那么多的名门闺秀放在那里,连无暇为什么单单挑中了你?”
“古时候,汉武帝要夺储,不单要娶了馆陶公主的女儿,其姐还要加到馆陶公主家里去呢!婚姻是为结两姓只好,可咱家真没什么人家需要的,那他娶你是为什么?”
“你觉得委屈?可你想想,你才几岁,如今是几品的诰命,你比你娘都风光!亲朋故旧们请客,你在夫人堆里坐上座的得意都忘了么?你去一回庵堂,打发尼姑的钱都赶上人家一年的口粮了,这样的富贵,你过去享受过么?”
“你扪心自问,于你而言,是你现在这个日子过的舒爽,还是你大堂姐过的舒爽,还是你姑姑过的舒爽?”
“你还想,把世上的好事儿都叫你一个人占尽了不成?”
方舟劈头盖脸地一顿训,把方云清说的几乎抬不起头来,可他却并没有就这样放过方云清,而是接着说:
“胡氏这样往坏里教你的奴才,留不得!我已经让你娘打发她走了。这样子踩到主人头上的刁奴,你竟然还敢因为她顶撞你丈夫,你对她有感情,就不会把她安置到外头送几个钱?你缺钱还是怎地?别说像连无暇这样子大出息的了,便是咱们家,你三哥一事无成,可要是他媳妇的下人敢对你二娘无礼,照样得一顿板子打出去。你要记得,你把好好的日子过成现在这样,胡氏有责任;可胡氏今日被赶出去,同样有有八分是因为你的纵容。”
方云清听到此处,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方舟见她已经脸色发白,知道她是实在冷的受不住了,叹道:“算了,回房去吧,在这里跪着有什么用?难道女婿能看到么?你回房去,给你婆婆做身衣服,不许让别人帮忙,你自己做。做的粗糙点,难看点都没关系,你得让人家看到你把你婆婆当长辈看了。”
“天气并不算冷,你跪这一会儿就受不了了……可你记得不记得,你小时候犯错,寒冬腊月也在这里跪过的。连家富贵,天才稍微冷一点,整个宅子的地龙都烧起来了,所以你平日里只穿薄薄的夹衣就行了,这会儿回到家里,知道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