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的回复力一直都很强,这种程度的刺激对她来说真不算什么,好看不好看的,从小被人说的还少么?她对自己的容貌心知肚明,绝对不是不好看,只是不太符合一般人眼里四平八稳的要求罢了。至于身材什么的,这年头流行溜肩水蛇腰,这个她实在没办法!再说她又不是壮,肩膀比较平而已。至于仪态,秦昭的仪态其实是很好的,这方面秦昭被冯先生操练了这么多年,怎么说也差不了!这次露馅,最大的原因就是这阵子骑马骑的太多,习惯了挺直背。
秦昭想到此处,心中暗道,长相身材什么的无所谓了,反正自己又改不了。只是仪态方面看来以后要注意一点了!正想着,忽然听到对面有人笑:“哎呀,差点没认出来,几天没见,阿昭又长高了?”
秦昭抬头一看,迎面走来的是带着直脚幞头穿着官服的连瑜,便笑着答道:“才几天没见,能长什么个子呢?无瑕哥哥又逗我!”
连瑜没接她的话茬,上上下下看了她一遭,笑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你过去总是塌肩驼背的,所以显得矮,现在直起腰来,挺拔多了!”
秦昭闻言苦笑道:“这是什么好事儿啊?也就是穿骑装还算好看,平日里这个样子,看着就让人觉得粗鲁。骑马骑久了,不知不觉就养成坏习惯了。”
连瑜摇摇头:“这算什么坏习惯?不过是个人爱好不同罢了,这年头的女人站也好坐也罢,所谓的优雅其实最主要体现的就是一派恭顺的模样,抬起头直起腰了,就被人说成粗鲁。其实有什么呢?襦裙之类的固然是微微含胸才好看,可是像大袖之类的衣服,挺直了腰背抬起头,照样很好看!小姑娘家家的,含胸缩背时间长了脊椎会坏掉的。”连瑜一说话嘴里就跑火车,秦昭早就习惯了,甚至还是分配合地问了问脊椎具体指的是什么,听完差点被洗脑:哦,原来只有我这样的站姿坐姿才是最健康的啊!
两人寒暄几句,连瑜便去找秦节,剩下秦昭缓过神来,在他身后暗叹:难怪姑娘们都喜欢连瑜,他从来都是能从人身上找出好处来,便是自己从不认为连瑜是个适合做丈夫的男人,却也不得不承认,跟他相处,确实十分的轻松。嗨,虽然明知道他说的有些话还不知道是从哪里挖出来的玩意呢,却还是每每信了他。
此时已经是五月末,天气渐热,秦昭有些思念蓉娘,便往荷包里塞了点碎银子,叫人备了车,叫上琥珀一起去看蓉娘。
蓉娘跟许继半个月前搬了出去,京师重地,房价昂贵,江宁那套房子卖出去,再加上婉娘嫁妆的压箱钱,花了整整八百两,也只是买到了巷子里的一个不大的房子,那是座二层小楼,楼上楼下统共八间房,后头带了窄窄的一个院子,说是院子,其实只有七八步深,院子中间一口井。院子里又有三间平房。这房子很像在江宁的时候被蓉娘放弃的那套房子,当时蓉娘很想买了房子租出去一半儿,后来因为自忖身份,不想让被人看轻,所以才换了另一套。如今到了开封,达官显贵满地走,一个穷举人有什么自重身份的?过日子比什么都重要。
秦昭坐着车来到小巷子里,把车停在蓉娘家门口,下车的时候正好看到斜对面的一户食铺里走出个妇人来,见秦昭下车,冲她笑道:“这位姑娘可要尝尝我家的吃食?馅大皮薄的肉馒头,松脆薄软的煎夹子,另有馄饨汤,斋肉菜面笋淘面,浮元子肉卤圆……”那妇人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拿了喷壶往地上洒水。秦昭看着有趣,便笑道:“这位嫂子的生意才开张?”那妇人笑道:“可不是,前几日才搬到这里,昨天才开张,姑娘要点什么?”
秦昭想到蓉娘喜欢吃煎夹子,便笑道:“嫂子与我炸几个煎夹子,不用荷叶包,拿盘子装了,我一会儿吃罢给你送下来!”说着伸手指指蓉娘住的二楼。
那妇人笑道:“原来是举人娘子家的亲戚,怪不得这般体面!”说着快手快脚地炸好了煎夹子,拿了个盘子装了递给琥珀。琥珀掏了一把铜钱给妇人,扭头又问秦昭:“这边还有笋淘面,姑娘也要一份么?”秦昭摆手道:“快算了吧,我才吃了早饭,一点都不饿呢!”
她扭头看到蓉娘家楼下开的是水果铺子,便让那店家称了几样瓜果李桃用篮子装了,又要了一只大寒瓜,这才跑到蓉娘家门口叫门。
开门的是蓉娘家的全灶,一看秦昭过来便笑眯了眼睛,口中叫了四姑娘,引了秦昭往院里走去。自从蓉娘搬家,秦昭这才只是第二次来看她,平日里要上课,下了课时辰便不早了,出去休沐日实在不适合来回走。上次来的时候其实是送蓉娘,只到了门前并没有进来。这会儿进了院子,才发现里头的院子不是一般的只有七八步深,好在收拾得挺干净,地方虽然小,却一点都不杂乱。
许继跟蓉娘都是很会过日子的人,合计着买了这房子,便让人把房子改动了一下,临街的一楼门朝外,这几间房子租出去,旁边另开了一道门进到院子里去,去二楼的楼梯入口也在院子里。许继与蓉娘住在二楼,平日里出入并不经过一楼那几家,从临街的小门直接进到院子里,然后登楼梯上来,便是小夫妻的住处。许继夫妻带了丫鬟住在楼上,院里的三间平房打扫出来待客以及做书房:二楼的房子毕竟临街,院子里的房子基本上就没什么吵得了。最妙的是,一楼的几间房子冲着院子那一面并没有窗户,所以可以说,虽然房间租出去,可是并不会让蓉娘的日常生活的私密性受到什么影响。
秦昭进了院子,看看院子里墙边种了一溜儿不知名的花草,便笑道:“这定然是三姐姐的手笔!”
那全灶笑道:“可不是,我们家娘子是个雅致人,小小的房子,被她归置的人见人夸呢!”秦昭笑笑,顺着楼梯走上去,正看到蓉娘扶着腰想要往外迎,忙不迭地喊道:“三姐姐快别往下走了,楼梯陡,小心些!”
蓉娘笑道:“哪里就这么金贵了!”嘴上这么说着,果然站住了不再往下走。
二楼四间房子,蓉娘领着秦昭去了她休息的房间,秦昭进了屋,听到窗户外面传来叫卖的声音,笑道:“房子倒还算精致,就是略有些吵,三姐姐晚上能睡好么?睡不好的话,不然先搬回去住一阵子,你现在金贵着呢,可不敢有什么闪失。”
蓉娘抿嘴一乐:“哪里就有这些事儿了?也就是白天热闹点,晚上的时候就安静下来了。并不会打扰到休息。”
秦昭歪头道:“可是开封的夜市不几乎都是通宵开店的么?”
蓉娘笑道:“你也说了那是夜市。普通做生意的,谁有精神十二个时辰连轴转啊?这边又不是什么大街,这几个店,平日里做的都是周围邻居们的生意,若闹到半夜不让人睡觉,还不得被邻居们骂死?”
秦昭这才松了口气:“我说么,刚才在楼下,见那卖煎夹子的大嫂好大的嗓门!”
蓉娘笑道:“开封的生活实在是方便,衣食住行什么都有现成的。有时候不想吃家里的饭了,门口便能买到不少种东西。”她说着小声道:“刚搬来的时候,郑嫂子很怕我把她卖出去呢!这里什么都能买到,小户人家便是不想做饭也能买到,很是不用养个全灶。其实我本来也想着,要不然请了中人,与郑嫂子找个好下家,可是你三哥不许,说不差这几个钱,我怀孕呢,时不时就会饿,再加上家里没有长辈,有个上年纪的人帮忙总是好的。”
她说着有些不好意思:“我其实也就是看这些天花钱如流水,心疼罢了……郑嫂子在我家也呆了一年多了,跟我处的也挺不错,我就是那么一想,并不是真心想要卖了她的。”
秦昭笑嘻嘻地说:“三姐姐是什么样的人,我还能不知道么?”她说着环视四周,只见这卧房虽然不大,却收拾得十分整齐,墙上用白纸糊了,干净的如同雪洞一般。屋里的家具是半旧的,秦昭知道,这是许继在旧货市场上买来的,虽然半旧,但是擦得十分干净。架子床上的幔帐上绣了花,那花色一眼看去,便能认得出是蓉娘的手艺。屋里的绣墩,门帘也都是绣着画儿,柜子上摆了个精致的插瓶,插瓶很眼熟,应该是秦节当日送给蓉娘撑门面的古董瓶子,那瓶子里头错落有致地插了几朵花,秦昭认出这正是院子里中的不知名的花草。整个屋子最显眼的要数一个靠着墙放着的大书架,书架外头装了框架的门,门上也同样绷着带着绣花的布料。
若不是那架子的形状实在特出,只怕秦昭也不会猜到那是个书架,她忍不住笑道:“三姐姐,你那个是书架吧?怎么外头还加了个门罩子?”
蓉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边不比南方,灰大的很,不拿个东西罩着,书上面几天便落了一层灰,总是擦来擦去的太毁书了,我就让人做个罩子装放上去。”
秦昭见那罩子上画着的居然也是书,忍不住笑道:“这是三哥描的花样子吧?书架的罩子绣书本,亏他想得出!”
蓉娘道:“可不是,他最促狭不过了!上次我要绣床帐子,让他帮忙描绣样,他给我描了一大堆枕头被子出来……真是胡闹死了”
蓉娘嘴上说着许继胡闹,可脸上却带着笑,秦昭看她开心,自己也忍不住开心起来:这世间的姻缘果然是注定的!想当初,她心里头暗暗喜欢许继,可许继喜欢的却是婉娘,颠来倒去一番折腾,自己那点念想落空,许继也同样没遂了心意,可是现再看看,并非老天不遂他们的心,而是那压根就不是他们的缘分吧?
秦昭扪心自问,换了自己,可否愿意接受这样的生活?答案是否定的。如果是被逼无奈让她落到这个地步也就罢了,可让她自己选择的话,她恐怕是很难有勇气从官宦府邸走出来,走进市井民居。可是看看蓉娘呢?她过去尽管没有自己过的这般惬意,可过的何尝不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可她嫁个许继,便立刻让自己进入到普通的举人娘子的状态里,认真地打理生活,且能让这种并不算富裕的日子变得雅致而有情调。秦昭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上,她比不上蓉娘。
而反过来说,蓉娘能嫁个许继,何尝不是她的福气?这世间男人有许多种,以时下的观念,能与妻子举案齐眉安生过日子的就算是好男人了,有几个能像许继这般,愿意给妻子描画样?会愿意放下读书人的矜持,把业余时间全都拿来赚家用?又负责,又有情趣,又不花心,这样的男人,便是连瑜也没法比啊!
秦昭摇摇头,忍不住笑了,月老果然有眼力,这一对璧人,他配的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