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从来不会因为人们的流连而却步,寒冬腊月的过去,意味着启程之日也不再遥远。
就在贾诩一日一日,掰着手指等待开春来临之际,一个意外却猝然发生——从未缺席的甄琰,这一日迟迟未曾现身。
“如何?”小书房屋门被重重推开,人未见声先至,却是刚从花园寻觅归来的贾诩。他见吃着点心的司马朗脸上毫无焦急,心当下一宽,觉得或许是自己多疑。
然而世上之事,大多不称人心意。早一步回来的司马朗,之所以神态自然,只因他未曾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只见他撇撇嘴说:“负责阿琰起居的仆役们都说,阿琰半刻前出的屋,而且神色也没什么异常。或许是她准备跟我们玩捉迷藏吧。”
“阿琰从不似你般喜欢自行其是,这绝不是什么游戏!”断然否定司马朗的推测,来回踱步的贾诩逼迫自己冷静思考,甚至不惜将一壶冰凉的水尽数倾倒脑袋。
合眼凝神,几番思索,他忽的回首问司马朗:“今日别院可曾有客人造访?”如果仆役之言非虚,说明甄琰至少离开居所时并无异常。那么她的消失,必然是在途中遭遇什么变故。
“有。”司马朗有些被贾诩模样吓着,他挠着后颈回忆着说:“早上,河东安邑卫氏的人来见祖父,说是卫氏的二公子卫聃逃出家中,卫氏希望司马氏给与帮助;午间,中山无极来人,是见甄叔叔…”
“无极来人…”一听是无极来人,不安的情绪立时随之疯长,贾诩的声音也不由急切:“阿朗,你速去通知甄叔叔阿琰失踪之事,我先行出庄寻觅阿琰下落。我猜她已经从你当初拆的墙洞,离开这座别院。”
“你是说…”司马朗闻言猛然跳起道:“阿琰也跟卫聃一样,偷跑出去玩?”
“你还没意识到究竟发生什么吗?”生怕司马朗低估事态的严重性,贾诩压抑着焦躁的心态,长话短说解释说:“而今距离腊月,才过去几日,这就意味着无极来者出发之日,正逢大雪封路之时。天气恶劣至斯地步,无极都要马不停蹄遣人赶来温县,还不能说明此事至关重要吗?”
屋门最初就未曾合拢,寒风自然也窜进书房。忍不住发出几声咳嗽,贾诩用手指在发丝上沾上些将要冻结的水渍,下蹲着在地砖上草草画出别院客舍平面图,说:“自阿琰居所出,至我们现在所在的小书房,必须经过甄叔叔的居所。我现在非常害怕,阿琰是听到无极带来的什么消息,这才跑出别院。”
听罢贾诩的解释,司马朗顿时有些慌神:“这…我…我这就去通知甄叔叔,这就去。”其实他的后知后觉,并非因为愚钝,只是源自他不似贾诩般害怕失去。
或者确切点说,眼前司马朗的脑海里,甚至都未曾建立死亡的概念。因此,他根本就没朝着坏的方向去想。
就在司马朗一溜烟跑进甄逸居所时,甚至来不及换件寒衣的贾诩,已经出现在别院大门口。
看守门户的司马斐听罢气喘吁吁的贾诩说明情况,一面是命令守卫脱下寒衣给衣衫单薄的贾诩御寒,一面亲自去向司马夔请示。冬日想要开启大门,必须持两任族长的命令,或者管事亲至。
司马斐趋步而去,迟迟未归。仓促裹上寒衣的贾诩,却已是等不及。急中生智的他,匆匆翻找出司马防的符传,进而用最强硬的语气喝令守卫开出一条缝隙。
只片刻,贾诩非常勉强地钻出门缝。匆匆跑开几步,四顾白茫茫的天地,一些茫然却浮现心扉:诺大的温县近郊,他究竟该去何处寻觅?
之后的时间里,嘴唇愈发苍白的贾诩在冰天雪地里跑跑停停,时不时焦躁地环顾绕圈。他试图去寻找出任何的蛛丝马迹,只是眼里能看到的全是白雪。
“砰。”贾诩已经数不清第几次被隐藏在雪中的石块绊倒,摔在地上的他疼得只能捶地发泄。几近绝望之际,耳边却忽然传来几声犬吠。
某些希望的遐想,催促着贾诩忍痛艰难爬起。循声追出,犬吠愈来愈清晰的同时,一条冻结的小河也展现在面前。与之一道闯进视线的是三条瘦弱的野狗,以及一个逃奔的孩子。
奔逃的孩子一身的鲜艳,在白茫茫的世界里,异常耀目。而这前几日还被贾诩嘲笑太过艳丽的衣服,此刻却给他的心带去安定。
短暂的时间里,野狗已经迫近与甄琰的距离——事实上,野狗的速度不算太快,甚至因为明显的受伤,显得有些慢吞吞。只是甄琰的小腿能迈的距离,实在有限。
没有犹豫的时间,甚至来不及寻觅打狗武器,贾诩已是迈步踏上冰面。他倾尽全力地一路奔跑,口中还不断发出挑衅的吼叫,试图去吸引追击的野狗。
就在三条野狗都觉察贾诩存在时,意外却在下一刻发生。开春前某些较为脆弱的冰层,居然在甄琰慌不择路地踩踏下轰然坍塌。
眨眼的功夫,甄琰就从视线中蓦然的消失。脸上的喜悦甚至未曾褪去,心却已经猛然揪紧。
冰面坍塌,三条野狗自是各自逃窜。压抑着内心极度的焦躁与恐慌,脸色煞白的贾诩小心翼翼地爬近冰窟窿。好在他看见的是坠入冰河的甄琰,此刻已经脱去寒衣,正挣扎着划来。
“阿琰,是我。”意外无从预料,贾诩自然也不会带着施救工具。当思考全然无助问题解决时,他毫不犹豫遵循心声伸出手说:“抓紧我的手,我拉你上来!”
埋头已经游到冰窟窿边缘的甄琰,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下意识地抬起头。诧异的她冻僵的脸蛋露出坦然的神情,嘴唇中吐出颤抖的声音道:“这样…只会连你也掉下来。”
源自父亲的教育,甄琰不愿其他人因自己的错误而被连累。因而她完全忽略贾诩递出的援手,只是自顾自尝试着能否从冰冷的水中离开。
只可惜,先前的种种,早已抽干甄琰的气力。刺骨的寒冷,也开始一点点剥离她的意识。思维因冻僵而缓慢的她,忽然感觉到冰冷的手触摸到一丝温暖。
“为什么?”强撑着缓缓抬起头,甄琰看到的是贾诩牢牢抓着自己的手。
“我!贾诩!不允许!”迎着甄琰恳求松手的目光,脸上满是狰狞的贾诩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母亲,父亲,兄长,亲人的离开,他束手无策。但现在呢?他有机会救出甄琰吗?他认为有。于是,他又怎么会因为希望的渺茫而放弃呢?
他已经失去太多,他不想再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