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时节,黄河南岸,乍暖还寒。
渡船徐徐,停泊于渡口,贾诩背起因晕船而萎靡不振的司马朗,迈步而下重新脚踏实地。在深深吸一口依旧凛冽的春风之后,他与病恹恹的司马朗一道朝着矗立船上的红脸青年挥手道别。
由始至终,他们都未曾知晓他的姓名。
渡船北归人南行,随着在白马歇息一宿,养足精神的贾诩牵着司马朗,沿着官道朝着陈留赶路。
然而只是走出半日,刚刚远离繁忙渡口的他们,立时就被道旁饥民、饿殍的虎视眈眈,吓得俱是毛骨悚然。也是这时,他和司马朗才意识到想错,京畿附近的岁月静好,完全不能代表整个黄河以南皆享太平。
战战兢兢地穿行在无数空洞中偶尔露出贪婪的眼神下,贾诩、司马朗每每瞧见散落一地的零星白骨,总能联想到许多。好在手中环首刀冰冷的触感,以及饥民、饿殍们羸弱的身材,维系着他们脆弱的安全感。
佯装镇定,走出整日。第二天,心力憔悴的贾诩与司马朗商量决定避开官道,转而走原本较为危险的小路。相较贼匪劫道图财,他们更害怕灾民们一拥而上的生吞活剥。
芃芃黍苗,阴雨膏之,左握刀,右牵朗,忐忑南行,也就难免迷途失道。一月荏苒,本应出现在陈留城中的两人,却似南辕北辙般,迷失在济阴郡内山中。
迷途的月余里,渡口补充的干粮坐吃山空。迫不得已,两人也就学着先前的红脸青年般,不断地漫山寻找野果,暂时维持对食物的基本需求。
一日,尚在啃咬野果的贾诩,遥遥望见鸟惊四散,进而又闻听虎啸隐约。身心俱疲的他来不及懊恼,赶忙背起失措的司马朗,展开新一轮的逃奔。
这一迈腿,就不知狂奔几许。好在当他精疲力尽地跪倒在一股溪水前时,虎啸已经消弭。
“呼…”
四顾无甚危险,贾诩暂松口气,蹲在溪边捧水泼脸。司马朗有样学样,两人随后以地为铺随意躺下,苦中作乐惬意地沐浴起午后的暖阳。
他们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多么幸运。毕竟不是每个山中迷途的孩子,都有一群猎人替他们吸引并且喂饱猛虎。
“阿诩,瞧。”
养神未满一刻,耳畔蓦然响起司马朗的高声喧哗。疲乏的躯壳被徐徐唤醒,迷离着双目的贾诩打着哈欠打趣道:“看什么?莫非还能有烤熟的野鸡吃不成?”只凭野果维持营养,他的身体已经濒临崩溃边缘,因而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去恢复身体的机能。
“烤野鸡着实好吃,然山中并不产…”司马朗调侃着回应,他的精神较之贾诩略好一些,其一他年龄小需要的营养也少,其二他很多时候都是出现在贾诩的背部。他遥遥指着空中,勉强咧嘴笑道:“但也不差,是炊烟,袅袅的炊烟。”
“炊烟?”双手艰难支撑起沉重的躯壳,涣散的眼神也渐是聚焦,溪对岸一股烟尘随之也映入眼帘。只是在亲眼目睹完浓烟颜色时,他顾盼司马朗不失尴尬地笑道:“但愿烧的不是山林…”
山穷水尽确无路,无论前面烧的是什么,只要存在丝毫绝处逢生之可能,贾诩与司马朗都要探看究竟。于是乎,两个身影不约而同站起,一前一后地跨过溪水,开始奔跑在坑洼的山道上。
一段不算漫长的路途之后,一座隐蔽山中的村落,出现在气喘吁吁的两人面前。而先前飘荡的也却确实不是炊烟,它的源头是村南角一间走水的木屋。
大约是因为贾诩手中环首刀之故,村民们对突兀造访的陌生人充满戒备。然而因为来者年岁实在不大,犹豫再三青壮们还是继续打水救火,只有些健壮的妇人在某位老者的号召下,各自取来农具。
莫名其妙的对峙,着实让贾诩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当顺着对方视线,觉察出状况根源时,他毫不犹豫就将傍身的环首刀丢去一旁。毕竟对方人多势众,留着环首刀也无法保证安全感,倒不如展示出沟通的诚意。
事情的发展,也确如贾诩预料。眼见他展示诚意,身居中央的老者随即是摆手示意偃旗息鼓。随着人群退散开去,贾诩主动上前与老者攀谈,只片刻他就弄清楚眼前村落的过去,以及现在发生的意外。
当然,老者也从贾诩的口中知道两人的来历,以及迷途至此的经过。
据老者称,此地名曰唐家村,顾名思义,村中老幼多为唐姓。而他们之所以举族迁进这深山老林,却是因为朝廷愈发繁重的徭役。
至于起火源头,则是一个叫做唐周的族人的屋子,他幼年时父母就是病故。半月前,他打猎归来之际受寒,卧病至今。起火的原因,或许是大风刮倒屋外无人看管的药炉,进而点燃堆积在周围的柴草。
两人谈话之时,身后是村民杯水车薪地灭火。眼见火势难熄,老者不由将目光转向火场,他扼腕叹息一声,道:“我唐家村少一唐周何足惜哉?只可怜世间又要少一位施药救人不图财帛的好人…”
回过神来,老者见贾诩不解之态,由是将事情原委道出,权当是倾诉:“就在几日前,有一个张姓的医者,游历至村中歇脚。我与诸老商议之下,决定是凑出钱来请他诊治唐周这个可怜的族人。
孰料他听完我的叙述,非但是分文不取,甚至还亲自外出采集草药。而他的医术也委实过人,原先昏昏沉沉的唐周在喝下他亲自煎熬的几副汤药之后,神志就已恢复不少。
其实,我观张公劳累,欲令村中人代他煎熬,然却被他拒绝。我想是张公不愿秘方泄露,也就没再勉强。只是谁曾想,竟然出现这般的意外……”
听完老者的一番叙述,一旁的司马朗心事重重。他目视火场一阵,转而抬头看看贾诩,问:“阿诩,世上如果多谢类似红脸任侠与张姓医者这样的人,是不是就不会出现这么多贼匪与饿殍?”说罢,他自顾自撸起袖子,一副要帮忙灭火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