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尚且震惊如此,当事人之一的另一人,自然不遑多让。
洛翔并未参与扔鸡蛋白菜这项平安茶肆保留节目,早在张墨宣布结束,所有人都冲向高台的时候,洛翔便偷偷抽身离开茶肆。
而他之所以不掺和,一来是因为他只是一位商船护卫,平日里也不住在泸州城,听书纯粹听个消遣,犯不着节外生枝;二来,洛翔此刻满腹心事,没那心思。
借着夜色掩护,洛翔‘嗖’的一下钻入一条小巷,当他再次出现时,已站在隔壁青楼——红尘阁的后门。
他左右看看,确定没人注意这边,旋即抬起右手,有节奏的敲击门板。
“咄咄——咄——咄咄咄——”
不一会儿,有人开门,将洛翔迎了进去。
……
红尘阁,一楼某间不对外开放的雅间。
眼前,是一幅辣眼睛的画面。
雅致的装饰,精致的酒席,以及一位衣不蔽体,抠着脚丫,浑身脏兮兮,不惑之年的老叫花。
老叫花正啃着鸡腿,喝着花酒,吃得满嘴流油,好不快哉。
“长老,”洛翔目光低垂,抱拳行礼。
老叫花就着酒水,将口中吃食咽下,打了个嗝,一边剔着牙,一边言道:“听闻你今天在街头跟人起了冲突?”
“长老明鉴,”洛翔一脸惶恐:“我只用了些粗浅功夫,没敢用咱红尘帮的武功!”
老叫花撇撇嘴:“想用就用呗,还有敢与不敢的说法?”
“这……毕竟是弟子有错在先,也不好给师门抹黑,”洛翔一时尴尬。
“哼,也罢,算你识相,”老叫花自顾自倒了杯酒:“今天来,只为说这个?”
“那倒不是,”洛翔摇头否认:“不知,长老对隔壁平安茶肆那位说书人可有了解?”
老叫花脑海里立时浮现出‘略知一二’四个大字和一张帅脸:
“你说他啊……人长得漂亮,故事也讲得不错,就是没啥营养,除了逗趣解闷,听多了无益……你们这些年轻人,少去为妙。”
“是,是……”洛翔尴尬应承,停顿片刻,复又说道:“长老可知《侠之大者》一文中有个名为‘丐帮’的帮派?”
“你说这个作甚?”老叫花一时不解。
洛翔匆忙解释:“弟子……弟子觉得,该文中的‘丐帮’,与咱们红尘帮多有共通之处,都是融于红尘俗世之中,侠义为本,区别在于,丐帮弟子多为乞丐,而本门……”
“捡重点说,”老叫花不耐打断道。
“是,”洛翔只得老老实实说道:“长老也知道,弟子今天与人起了冲突,而今晚平安茶肆的说书中,那个年轻说书先生,把我和那个小子比斗的过程,以说书的形式复述了一遍,一招一式都没有错漏。”
“还可以这样?”
老叫花先是为这位邻居的不要脸所震惊,但仔细一琢磨,却又开怀大笑起来:“看来那小子也是黔驴技穷了,看到什么说什么,我估摸着,不出半年,那茶摊多半得倒!”
这事当然值得高兴,自打隔壁平安茶肆火了,连带着红尘阁的生意都受到影响。
——直到现在老叫花也想不明白,那些个大老爷们,一个个的宁愿去看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居然都不乐意多花两个钱来看漂亮小姐姐唱歌跳舞火力全开?这是个什么理?
被这一打岔,洛翔险些没想起来自己原本想说啥:“额……长老,重点不是这个。”
“嗯?”老叫花眉头一挑。
洛翔脸色逐渐严肃起来:“重点是,在书文里,我的身份是丐帮弟子。”
“丐帮?”老叫花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过了片刻才恍然大悟,毕竟洛翔刚才才说过,如果将《侠之大者》一文中的‘丐帮’与现实中的江湖势力挂钩,那唯一能关联上的,只有他们红尘帮。
“你的意思是,你怀疑那个说书的小子,看出了你红尘帮弟子的身份?”
不待洛翔回应,老叫花却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那小子或许懂些拳脚,或许也机缘巧合的听到过咱红尘帮大名,但要说他看出你是红尘帮弟子,那倒是有些牵强附会了……你刚才不都说,你只使了些粗浅功夫,都没敢用师门绝学?这都能跟红尘帮联系起来?”
洛翔表情沉静:“他把我和对方的招式全给拆解了。”
老叫花彻底怔住。
在武学招式中,‘拆’和‘拆解’可是两个概念,拆,只是将一整个武学套路中的某个招式单独摘出来,并以自己掌握的招式应对,也就是所谓的见招拆招。
就好比做一套数学题,套套公式,再难的题也总能解出来。
两位武林人士狭路相逢,各自用各自掌握的武学对决,本质上就属于‘拆’,属于对方出题,自己套自己能熟练掌握的公式去解答。
但拆解可不一样,拆解不单需要会看,还得会分析,会解答,给出一个破除这一招式的解法。
换句话说,拆等同于做数学题套公式,拆解则等于做数学题的时候,创造一个新的公式,一套极具针对性的最优解法。
就像是《笑傲江湖》里,思过崖石洞内,日月神教高手拆解了五岳剑派的传承武学,本质上已经相当于创造了一套新的武学。
二者高下一目了然。
饶是老叫花自诩算是江湖上叫得出名号的人物,让他去拆解洛翔的粗浅功夫,他不是不能做到,但要让他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创造一套最优解,他是真的做不到……也没必要。
想到此处,老叫花不禁脸色一沉:“你确定是‘拆解’?你知道‘拆解’是什么意思吗?”
洛翔有些无奈:“若非是知晓此事不易,弟子何以深夜登门汇报?”
“嘿,那可真是奇了!”老叫花终于将注意力从桌上酒席中离开,第一次认真起来:“我与那小子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是没打过交道,他怎么看都像是个普通人啊?”
老叫花想了想,这才吩咐道:“这样,你把今日听到的内容给我复述一遍。”
洛翔依言从命,将先前在平安茶肆听到的内容,捡紧要的说了一遍。
听着听着,老叫花的脸色也愈发凝重起来。
正如洛翔先前所说,他所使的粗浅套路平平无奇,说是一通乱打也不足为过,只是仗着身强力壮,才胜了那个武馆少年,被拆解也没什么,若双方体型力量相当,那洛翔真未必能赢。
可是那武馆少年的功夫,就不是那么平平无奇了……毕竟那家武馆能开那么久,多少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武馆的功夫算不上出彩,至少也称得上是中规中矩。
虽说在老叫花眼里,哪怕是武馆的老师傅对上他,也走不出三招。
可要让他创造一套专门针对东城武馆功夫的新招,老叫花心里清楚——绝无可能。
可是那个说书的小子做到了。
“难道……我老叫花这一年来看走了眼?”
直到现在,老叫花才明白洛翔今晚为何匆忙来寻。
洛翔想说的其实不是说书小子拆解了他的武学,而是,那小子居然仅通过那一通乱打,就能确定洛翔是红尘帮弟子。
若说没有武学拆解这码事,这一切还可以归咎为巧合,但有了这档子事,就证明那说书小子有不浅的武学底子,也就是说,那不是巧合。
既然不是巧合,那张墨对红尘帮得多么了解,才能有这样的眼力劲,立马判断出洛翔的身份?
偏偏这么一个人,在红尘帮据点旁大张旗鼓的住了一年,红尘帮居然对其一无所知……
“嘶——”
老叫花不禁倒吸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