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浪丢下钢管,凑到井边,也洗了把脸。掏出烟来,递根给江文韬,自己也点上一根。
“阿韬,我们从小到大,还头一回看到你的勇气。”
江文韬点上烟深吸一口,淡淡的说:“是吗?也许在你印象里,像我这样的人,应该被你们揍。要知道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何况是人!”
阿浪笑了一下,忽然正经的说:“阿韬,今天的事,你实在做过头了。要知道我哥是你姐夫,你若真掐死了他,非但你会被打靶,你姐也会成为寡妇,你外甥成了没爸的孩子,你就没想过这一切吗?”
听流氓讲道理,江文韬还是头一遭。
他又吸了口烟,吐出一个滚圆、浑厚的烟圈。烟圈渐渐放大,将西边的落日包裹住,一切变得朦胧。
“就是因为想的太多、顾忌太多,遇上某些事,就会忍耐、退让。时间一长,就变成庸碌、懦弱的人,就会被你们欺负,而不敢反抗。”
阿浪呵呵一笑:“想不到你能说出如此有哲理的话。不错,想的少了、顾忌少了,有些事做就不会缚手缚脚。
小时候书念不好,就觉得一切无所谓。什么作业、补课,去他妈的,统统不管。
后来找份工作,工资不高又累,去他妈的,老板我吊都不吊。
可是,这样无所顾忌真的好吗?
阿韬,你别看我现在混得风生水起的,其实我很苦恼。”
江文韬愕然。
眼前这家伙从小不是个安分人,偷家里的钱买游戏币,上学扒女同学的裙子。长大后到处打架斗殴、惹是生非,仿佛全天下他最大一样。
他也会烦恼?真是奇了怪了!
阿浪摆摆手说:“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也不要你相信。只是有些话老是憋着,心里很不痛快,却找不到倾诉的对象。我们毕竟一起长大,彼此知根知底,跟你讲讲也无所谓,你可不要到处宣扬!”
江文韬暗想,我自己麻烦一大堆,哪有心情听你的臭事。
不过关于混混的烦恼事,还从没听过,反正闲着也无事,听听又何妨。
“没事,我的嘴巴把门得紧。”
阿浪点点头,想了想却说:“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晚上睡不踏实,老是怕有人来找麻烦。尤其听到警笛声,更会吓得惊起来。
唉!越想活得潇洒,越想不受拘束,却越觉得有张无形的网,把我紧紧束缚着。
说心里话,有时候我真羡慕平常人的生活,早出晚归、无忧无虑。就拿你说吧,有个固定工作,娶了个城里的老婆,生活多悠然自得!”
江文韬差点笑出来。
还羡慕我的生活,我若把自己的境况说出来,恐怕吓得你赶忙上山当土匪头子。
不过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任谁都解决不了。
“你不是也娶了个贤惠的老婆吗?我看她对你百依百顺,你在家里就是大爷,难道这种日子不好吗?”
“别提了!离了!”
阿浪将手中烟屁股一丢,用脚使劲辗了辗。
“离了?什么时候的事?”
江文韬惊愕的说:“这么好的媳妇,你怎么就离了呢?”
阿浪长叹一声,也不管地上干净不干净,仰面躺下,双手抱着个脑袋说:“还不是因为上个月一次聚会,酒喝多了,一个朋友给我开了间房,又替我找了个小姐,结果被她知道了。”
“就因为这个离了?”
在江文韬的想象中,像阿浪这种人,外面女人应该数不胜数,他老婆怎么可能在这方面计较呢?
“是的,就因为这个。这婆娘什么都好,我喝醉时她端茶倒水,我被人砍伤住院,她为我端屎把尿,家里父母、孩子的事,从来不需要我操心。可她绝不允许我碰别的女人。
阿韬,你说我在外面混的,难免在交际上应酬一下,这不是很正常吗?她偏偏不许。她曾说过,如果我外面找女人,她立马跟我离婚。我以为她不过说说而已,没想到她说到做到。”
听得出,阿浪很在意老婆,江文韬对他有点同情。
不过怎样,在意老婆的人,说明他的人性还是有的。
“阿浪,不是我多嘴,天下女人多得是,但找个贴心的着实不易。难道你没打算跟她复合?”
“嘿嘿!”
阿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当然喽!我还叫你姐帮忙撮合,不过你不要在外面讲,我丢不起这个人。”
江文韬摇摇头说:“阿浪,这有什么丢人的。生活是自己过的,不是给别人看的。我觉得嘛,两人有什么缺点,彼此包容点;有什么优点,彼此欣赏点;有什么个性,彼此谦让点;有什么差异,彼此接纳点。”
“你说得太对了,不愧是城里人。”
阿浪兴奋的跳起来,正要说什么,神色忽然暗淡下来。
“阿韬,她提出的条件太过分了,我接受不了。”
“你呀,她肯提条件,说明她还是希望跟你在一起。她说了什么,我帮你一起参考参考。”
江文韬话一出口,突然觉得自己十分八婆。不但打探人家隐私,还帮忙撮合,太多管闲事了吧!
阿浪犹豫一下说:“她要我改邪归正,找份正经活儿。”
“这不是很好吗?有什么过分的?”
阿浪长叹一声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你可知道,跟我的小弟起码有三十来人,我若洗手不干,他们怎么办?”
江文韬敏锐的感觉到,阿浪的确有收手的念头,只是舍弃不下那些人,或者说舍弃不了面子。
都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而劝浪子回头,应该也算件善事。能在临死前做件善事,岂不美哉!
他思量一番说:“阿浪,我觉得你的想法有些问题。你不是他们的父母,你不必操这种心。”
阿浪摇摇头说:“阿韬,我跟他们讲义气。义气你知道吗?算了,你不是道上的人,有些你体会不到。”
“是的,你说的义气我的确体会不到。但我知道什么是亲情,什么是爱情,什么是友情。你觉得你的义气,比这些情重要吗?
现在他们叫你大哥,你说的每一句话,他们都会听从。可你想过没有,当初你也是人家的小弟,等你翅膀硬了后,你有没有再去跟你那个大哥?
你看看你以前跟的那位,现在五十多了吧?有谁还跟着他?我听说他去一家公司当门卫了。
当然,我不是说当门卫不好,而是跟他以前相比,可谓是晚景凄凉!试问,以前跟过他的人,现在有谁去看望他?”
面对江文韬的质问,阿浪尴尬不已。
他想说前几天路过那家公司时,扔给昔日老大一根烟,但这算什么?
慰问?
施舍?
显耀?
他的喉结滚动几下,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江文韬接着说:“阿浪,可以说,今天的他,就是二十年后的你。你想想,到那时你能依靠谁?
你的小弟?可能吗?
你的儿子,可能性也不大。你根本不能给他创造一个优良的环境,这样对他今后的人生发展,可谓是百弊无一利。
说句难听话,他能不能照顾好自己还是个问题,更别说照顾你了。”
阿浪听到这里,脸上的肌肉不由抽搐一下,一副痛苦的样子。
江文韬知道他的心灵已经受到触动,趁热打铁又说:“要想你儿子好,你必须给他一个安定的家庭、温馨的家庭。也许你觉得再娶一个老婆,能够照顾你儿子。但是你想想,除了孩子他妈,谁能承担这副重任。
不是我瞎说,再嫁给你的女人,基本上是贪图你的钱,感情的话,你想都别想。到你年老体衰,收入不定时,这样的女人很可能抛弃你。”
“别说了!”
阿浪似乎接受不了江文韬所说的情况,硬生生打断他的话,掏出根烟来,却怎么也点不着火。
江文韬见他情绪急躁,便帮他把烟点上,自己也点上一根。
两人相对站立,谁都没有说话,只是见两个烟头通红,烟雾缭绕。
过了半晌,阿浪才说:“阿韬,我身无一技,你叫我干什么好呢?”
江文韬大喜,费了半天口舌总算见效了。
“阿浪,你交际广泛,朋友众多,我觉得你不靠拳头吃饭,照样能过滋润的生活。比如说接个业务、做点生意,怎么的也比现在好。”
说完,他真诚的看着阿浪,希望他能接受自己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