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明学早在熊小宝拉开大门时,就站起身来,等着熊小宝自己开口,见他说的如自己所愿,便大大方方地拿出两个折成块状的蛇皮袋,抛给熊小宝一个,掷地有声地说:
“没错,不让你真切体会一下捡破烂的感受,怕你做不长久。”
熊小宝转身拉紧大门,叹服地说:“你还真是厉害,自己的生日夜都不放过。”
吴明学边走边说:“男人就应该对自己狠一点。”
熊小宝赞同道:“说得没错,我们现在都是大男人了。”
两人有说有笑地并肩朝新街走去,谈论起横河的名山胜景来。
横河镇群山环绕,东有慕云山,南有麒麟岭,西有太平山,北有黑洞岩,中有幸福山。各座大山都有古老神奇的传说添光加彩,不失为一道道亮丽的风景线。
与太平山作为道教名山旗鼓相当的,是作为佛教圣地的慕云山,因为慕云山形如巨龙盘踞,顶峰像极了一个高昂的龙头,便取名龙头峰,上面建了一座飞龙寺,香火长年旺盛。
麒麟岭是一片原始森林,不算很高,但是幅员辽阔,树木茂盛,八十年代的时候,吴明学的父亲和熊小宝的父亲都曾经到麒麟岭偷过树,传说有一群麒麟在此地繁衍生息,所以得名。
黑洞岩相对神秘许多,山势峻拔,通体岩石,只有一条陡峭山路通行,鲜少外人行迹,不过上面住着一个挺大的屋场,姓氏杂而多。
黑洞岩的得名来自于山上的一个大岩洞,洞里住着无数的蝙蝠。
说起蝙蝠来,熊小宝就不禁浑身发抖,嫌弃地赶紧转换话题。
于是吴明学转而说起幸福山来,这座孤零零的大山矗立在横河镇中心位置,见证着横河镇的兴衰,环绕幸福山有众多屋场,往往聚族而居,比如老街尽头的胡家屋场就是其中之一。
吴明学准备继续说别的屋场,却听熊小宝突生感慨道:“要是飞龙寺就是少林寺就好了,我保准不惧千难万险,去当俗家弟子,练得一身好武功。”
吴明学莞尔一笑,不置可否,把话题转到了横河镇的区域规划上,讲起横河镇悠远的历史来,熟悉得就像寻常家事。
自从政府规划在横河北岸兴建新街,地处南岸的老街更加明显地没落了。
追昔抚今,始建于明弘治年间的横河老街,确实辉煌过很长一段时间,但是近代以来,横河老街先后遭受天平天国、抗日战争等兵灾摧残,逐渐走向衰败。
又因为火车和汽车时代的来临,昔日依靠水运夺得附近几个乡镇的交通枢纽地位的横河镇,被时代抛弃在滚滚红尘中。
寻常乡镇没有铁路并不稀奇,但是细究起来,这困境实是因为两条柏油公路的修建而进一步加剧的。
一条国道、一条省道,都聪明地选择绕横河镇而过,使得本已今不如昔的横河镇变成一处交通死角。
“要想富先修路”的道理早已深入人心,失去交通便利的优势,横河镇的没落可以说是注定了的。
这常常引起横河人大发感慨,怨镇里久不出人才,朝中无人办事难,才使得两条柏油路都完美错过。
对于这些乡里巴人的牢骚,吴明学多少有些耳闻,但是并没有太当真。
按照他前一世的经验来论,就算有两条好公路穿镇而过,横河镇也发达不到哪里去,直到信息发达的超高科技时代到来之后,能抹平内地和沿海的差距。
只是横河人始终不甘心,沉浸在过去微末的光彩梦境中,不愿意醒来。
这能怪谁呢?除了自己,谁也怪不了。
在这个急剧变化的时代,谁早一步觉醒,就早一步占据有利地位,只要不犯错,紧跟时代步伐,自然也就强者恒强了。
吴明学悄悄把这些思考讲给熊小宝听,他倒是好,一边耳朵进,一边耳朵出,指着新桥道:“别长篇大论了,新街马上到了,赶紧安排怎么办吧!”
吴明学踏上新桥桥面,指着上游不远处道:“以前那里有座廊桥,后来被水冲垮了,真是可惜,不然就是旅游景点了。”
对于何谓旅游一无所知的熊小宝纳闷道:“一座破桥犯得着可惜吗?现在这钢筋水泥的新桥不是更好,又牢固又平坦,而且还不怕洪水。”
吴明学拉熊小宝站在桥边栏杆旁,又讲起了他眼中的横河镇布局。
如果说横河镇有一个坐标系的话,那么横河就是天然的横坐标,把横河镇一分为二——南岸为老街区块,北岸为新街区块。
而以新桥为中心轴向南北延伸的直线,则是横河镇的纵坐标。
新街就是被这纵横两坐标细分成三条街道——新东街、新西街和新北街。
其中新东街和新西街因为一边临河,都只有半边街道。
又因为新东街前的黄土马路直通通往县城的柏油省道,因此建的房子最多,街道也最长,横河镇初级中学就在这边马路边上。
新西街则连通诸多村落,而值得一提的是,镇政府就建在新西街依山傍水的一块风水宝地上。
新北街不远处有一处长坡,长坡之上是横河镇的粮站,新北街实际上仅仅截止到长坡底部。
底部有一个孩子们最羡慕的去处——老芋头开办的游戏机厅,尽管这时候还没有大型街机,只有小霸王,但是足够让孩子们乐不思蜀了。
新桥十字路口附近的几个店铺是新街最为繁华之地,它们合力为尚未安装路灯的横河新街提供夜间照明。
尽管横河镇人口不多,只有小两万人,但是这几家店铺的生意都非常不错。
吴明学此行的目的地就是路口的几家店铺,他怕熊小宝没弄明白,稍稍讲解了一下,并事先说明:“先扫街,把街道上的破烂都收集起来。”
熊小宝笑道:“呵呵,有意思,扫街在你这儿成了捡破烂了。”
吴明学一本正经地说:“这叫行业术语。”
熊小宝指着位于十字路口黄金位置、挂着“吴文中烟酒粮油店”招牌、灯火明亮的店铺,紧张兮兮地说:“元元,你大伯父家还没关门,我们不会也去他们家吧?”
吴明学一下子反应过来,问道:“怕碰见我小煌哥?”
熊小宝点头道:“嗯,万一他还记得以前的事就麻烦了。”
吴明学提议道:“要不我先去看看,跟小煌哥说说。”
“你准备说什么?”熊小宝忙拉住吴明学的手说,“不是告诉你了吗?不要去揭旧伤疤。”
吴明学说:“不是揭伤疤,就是假装去他家玩,顺带说你也来了,看他什么反应。”
熊小宝心有余悸地说:“还是不要了,咱们捡咱们的破烂,跟他井水不犯河水。”
吴明学想了想说:“也是,我大伯不知道怎么回事?从来没见他丢过硬纸壳,按说这么大的店铺,不应该啊!”
听到这么说,熊小宝心下稍微放松了些,挑拨离间地说:“说不定真像你说的,他们家就是嫌弃你家。”
吴明学转头狡黠地看了熊小宝一眼,心说,这小子还知道使阴招了。虽然事实确实如此,但是从一个外人嘴里说出,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不过他面上却点头表示认同,换种方式说:“他们走他们的阳光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
熊小宝心下窃喜,追着这个话题问:“那我们这独木桥过了之后,到了哪里?”
吴明学会心一笑道:“罗马!条条大路通罗马嘛。”
熊小宝继续追问:“罗马在哪里?”
吴明学解释道:“这是西方的一句谚语,就是说成功之路不仅一条的意思。”
熊小宝羡慕地说:“元元,你懂得真多。”
等他匆匆溜过吴文中家的店铺,看见正坐在店里看电视的吴明煌,就赶紧钻进一片漆黑的地方,为了转移注意力,冲吴明学抱怨道:“元元,到处都没破烂,怎么捡?”
吴明学显然早有预备方案,小手一挥,淡定地说:“跟我来,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吴明学带着熊小宝一路小跑,来到新东街中部的一处围墙外。
熊小宝望了望旁边的四层楼建筑,瓷砖外墙上的一行鎏金大字清晰可见,他有些害怕地问:“元元,这不是财政所吗?你带我来这里干嘛?抢劫国库吗?”
吴明学庄严否认道:“想什么呢?捡破烂是正经行业。”
熊小宝这才反应过来,惊讶道:“这里面有破烂?”
吴明学绘声绘色地说起一段古老的传闻来:“听说李自成当年逃到九宫山之前,来过我们这里,说不定还有他落下的金银财宝呢。”
熊小宝戆戆地笑道:“那太好了,以后就可以天天吃香喝辣、看电视玩游戏了。”
“吁……”吴明学长叹一声道,“你以为咱们马上就发财了呢。”
他随即泼冷水道:“想发财没那么容易,姜还是老的辣,我们现在还太嫩,急不得。”
熊小宝无奈地说:“是哦,现在饭都吃不饱,先填饱肚子再说。”
吴明学欣慰地说:“有这个觉悟就好。”
熊小宝望着高高的围墙,指了指围墙上镶嵌着闪闪发着寒光的玻璃碎片,难忍又问:“可是我们怎么过去?”
吴明学带着熊小宝往回走了一小段路,遥指向北边的一条人工渠说:“绕道。”
熊小宝顺眼望去,质疑道:“你不会是想说从渠里过去吧?这么冷的天,水很冰的。”
吴明学解释道:“那当然,我观察过了,那是条绝佳捷径。”
他边向渠边走去,边指着财政所边上的一幢三层楼房说:“那条渠会从这幢房子的底下穿过,连接到财政所的厨房,我们沿着渠一直向前走,到达财政所的厨房,就能到达刚才那堵围墙的里面。”
熊小宝认真地听着,并没有发表意见,只见吴明学到达渠边之后,顺着石梯下到渠边平整的大青石上,一屁股坐在上面,准备脱鞋脱袜。
熊小宝紧随而至,拍了拍吴明学的肩膀问:“你不试下水温?”
吴明学浑不在意地说:“有什么好试的?目标重要还是水温重要?”
说罢,他麻利地脱鞋脱袜,把袜子塞进鞋里,再挽起裤管,准备下水。
熊小宝见这阵势,赶忙规劝道:“元元,水真的很冰的,你就不怕着凉生病吗?”
吴明学笑道:“不会,人在运动中是会散发热量的,根据能量守恒定律,刚好跟冰水抵消了。”
熊小宝反驳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能量守恒定律?这万一生病不是亏大了?”
吴明学直率地威胁道:“小宝,你到底下不下?不下的话,我现在就宣布你试训不合格。”
熊小宝苦着脸说:“我说你……你这是……这不是逼我吗?”
吴明学板着脸说:“你以为宋江是自愿上梁山的?不都是被逼的吗?”
熊小宝伸手示意道:“得,得,得……又在我面前卖弄学问,我下还不行吗?”
于是熊小宝也勉为其难地脱掉鞋袜,挽起裤管,下了渠。
他的脚板刚一接触寒冷的水面,就下意识地往回缩,嘴中“哎呦、哎呦”地叫着苦。
吴明学猛然用力一拉,“咚”地一声,熊小宝单脚落渠,水花溅起,打在他的脸上,他慌忙用水一抹,埋怨道:“元元,你太坏了!”
吴明学狡猾地笑道:“不拉你一把,你怕是永远下不来。”
他随即提起鞋袜,指示熊小宝也学样照做,两人一前一后,趟行着冷彻骨髓的涓涓窄渠之中。
熊小宝的叫苦声又来:“这也太黑了吧!万一渠里有蛇,我们该怎么办?”
吴明学道:“现在蛇都在冬眠,你瞎操这种心干嘛?”
“好吧,怪我没常识。”熊小宝嘟囔道:“早知道这样,我就应该带一个手电筒来的。”
吴明学道:“你以为我没想到?不是没有,是不能带,你想想看,手电筒的光扫来扫去的,不是明摆着给别人通风报信吗?”
熊小宝佩服地笑道:“嘿,你还真是想得周到。”
吴明学略显得意地说:“这就叫经验。”
两人小心翼翼地一手提鞋,一手摸着渠壁,艰难地穿过狭长的人工渠,好不容易到达财政所的厨房之下,却突然看见一个小男孩跑下石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