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琳在吴明敏的带领下,走遍了横河老街的四条街道,她欣赏别具一格的赣派建筑时,不时按照自己的理解点评着赣派建筑的特点,尤其是对于几乎每家每户都有的天井,更是情有独钟,问得吴明敏这个导游都没法完美回答。
在一个老妪家里,凯瑟琳特意多坐了一会儿,跟老妪聊了不少她关心的问题。
这个被吴明敏亲切地称作“桃秀婆”的老妪,笑眯眯地对凯瑟琳说:“这叫四水归堂,把天地元气都汇聚在这小小的天井池里,保佑着一家老小的健康平安。”
凯瑟琳好奇地问:“元气?你是说这个小池子里面充满着元气,对吗?那我怎么才能吸收呢?”
桃秀婆轻轻摆手道:“不用吸收,它们就在那儿,你只要静下心来,好好感受就够了,它们会给你的心灵带来意想不到的安宁。”
凯瑟琳站在池边,紧紧闭上眼睛,示范道:“就是这样吗?可是为什么我感受不到呢?”
桃秀婆笑道:“傻孩子,你得用心感受,而不光光闭上眼睛就行了。”
“用心?”对于这个独特的东方词汇,凯瑟琳有些一知半解,转问吴明敏道,“敏敏,什么叫用心?”
“呃……就是……”吴明敏迟疑了片刻道,“就是排除一切杂念,让心灵放空。”
“就像把茶杯里的水倒掉,让茶杯空着,对吗?”凯瑟琳自我理解地以求确认道。
“对,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吴明敏欣慰地轻笑道。
凯瑟琳像演哑剧一般,左手做成茶杯状,往天井池里重重倒去,挺直站立,再度微闭双眼,她恍然间感受到一股清凉之气从身心略过,顿时大喜,兴奋地说:“婆婆,我感受到了。”
桃秀婆满意地点头道:“感受到就好,这元气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你们外国是没有的。”
凯瑟琳望了望雾霭的天空,又看了看天井池里行将溢满的雨水,不禁问了一个让吴明敏难以回答的问题,那就是老街碰见暴雨天气,排水系统是怎么运作的?
吴明敏转向桃秀婆求教,桃秀婆有条不紊地说:“老祖宗们早就想到了,他们在修建这片街道的时候,就率先在地底下挖了许多道暗沟,每条街道中间各有一道,连接着沿街各户人家的天井池。现在是天井池满水了,如果没水的时候,你们就能看得很清楚,在池底下有一个转头大的小口,连通着天井池和暗沟呢。”
凯瑟琳敏捷地转动着脑筋,追问道:“那些暗沟都是通向哪里呢?”
“横河。”桃秀婆遥指横河的方向说,“暗沟通向横河,横河水又通过明渠流向田野,这就完成了一个大自然的轮回,养育着我们横河镇的祖祖辈辈。”
吴明敏似乎这时候才真正了解到横河镇的水循环系统,感到祖先令人惊叹的智慧的同时,又感到一丝讽刺的意味,如果不是凯瑟琳的突然来访,她或许永远不会询问这个被艰难生活给忽略而渐渐遗忘的问题。
吴明敏在心里暗叹:“有时候就是这样,越是熟悉的地方,越不能激发好奇心,反而是遥远的异国他乡,那些迥然相异的异域文明,总能让人深深地为之着迷。”
“我如果能出国留学该多好啊?”因为史密斯一家的启发,吴明敏满脑子都是这个想法,她不够自信地想,“可是我能够做到吗?这得需要多优秀才行?”
凯瑟琳还在跟桃秀婆讨论着排水系统的问题,只不过,她已经自作聪明地加入了传说中的修真的因素,想进一步确定桃秀婆口中的元气是不是就是指有益于修真的元气?
桃秀婆只淡淡地回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一个老太婆,又不识字,都是祖辈们这么口口相传的,但是既然传了这么多代人,想必不会有假,就是到目前为止,还没人真正修真成功,所以这种事你听听就好,千万别太当真,说不定反而害了自己。”
“害了自己?”凯瑟琳非常敏感这个词汇,不解地问,“为什么?”
“不知道。”桃秀婆摇头道,她转而讲起自己作为老一代接生婆的许多往事来,对于每一个由她接生的孩子,她都能如数家珍地清晰回忆起当时的画面。
毫不意外地,她讲着讲着,讲到了接生吴明敏和吴明学姐弟俩的趣事来。
她记忆犹新地说:“敏敏接生得很顺利,可是元元就非常奇怪了,那小子天生聪慧,像是会看人,我至今都忘不了,他出生时,打量着我的那双令人着迷而又深深疑惑的眼神,就好像对自己的出生非常诧异,而他的啼哭正是对这种诧异表现出来的不满情绪。”
对于桃秀婆的描述,凯瑟琳大为吃惊,忙问她是如何看出来的。
桃秀婆笑道:“接生的次数多了,多少能看出一点来。”她指着沉思中的吴明敏,轻声道:“你别告诉她,她一生出来,就知道紧紧抓住她阿妈,像是生怕被抛弃,又像是盼着多吃点奶,想快点长大。”
凯瑟琳爽朗地笑道:“是吗?这可真有趣,还有别的什么有趣的事吗?”
“她哭得凶,”桃秀婆打趣儿道,“大中午的太阳都被她哭得躲了起来。”
“你是说敏敏出生在中午,然后天气忽然由晴转雨了,对吗?”凯瑟琳机灵地问道。
“没错,你真是聪明。”桃秀婆欣然笑道。
她忍不住问起凯瑟琳的一些事情来,当得知凯瑟琳来自大洋彼岸,要跨过辽阔的太平洋时,桃秀婆露出惊讶的神情。
从未走出艾N县城地界的桃秀婆,从来没有见过大海,也不知道太平洋究竟多么辽阔,对于凯瑟琳说的坐飞机而来,更是连想都不敢想。
她只轻描淡写地回忆起战争年代看过一两次飞机,不过那些飞机带来的可不是像凯瑟琳这样惹人喜爱的小姑娘,而是无数的炸弹,那些炸弹给横河老街带来了灭顶之灾,除了古老的横河书院,其余的房屋都是战后重建的。
凯瑟琳讨厌战争,自然不想把话题停留在战争上,而是对桃秀婆所说的那座古老的横河书院大感兴趣,桃秀婆微笑道:“这还不简单,让敏敏带你去看看便是。”
然而此刻的吴明敏,正站在后门门口,望着幸福山入了迷,凯瑟琳走过去问道:“看什么呢?带我去横河书院逛逛。”
吴明敏婉拒道:“等一下,我们先去幸福山一趟。”
凯瑟琳也望了一眼被云雾笼罩的幸福山,听得一片清脆的鸟鸣和几点振聋发聩的兽吼,浑身不由得颤抖了一下,疑惑道:“去山上干嘛?”
吴明敏指着远处的几个移动着的小人影道:“看见了没?你猜她们仨在干嘛?”
“吸收元气?”凯瑟琳恶作剧似的回答道。
吴明敏一本正经地说:“不是,她们背着小背篓,不是在割猪草,就是在采蘑菇。”
“哇……那一定很好玩,我们去看看。”凯瑟琳玩心大起,爽快地把游览横河书院的事情推后,跟桃秀婆礼貌地道别后,就跟着吴明敏沿着田间阡陌,朝幸福山走去。
雨后的田间小道有些泥泞,吴明敏虽然穿着一双皮鞋,但仍然驾轻就熟地像只敏捷的猫一般行走自如。
可是凯瑟琳就十分尴尬了,她几次险些摔倒,鞋面、裤管、衣袖都沾了不少泥土,让她厌恶起这次即兴而起的上山之旅。
可是吴明敏浑然没有注意到凯瑟琳心理的悄然变化,一边小跑着一边高喊道:“小美丽,你们在干嘛?”
熊美丽听出来是吴明敏的声音,兴奋地高声回道:“敏敏姐,我跟我同学还有她的姐姐在采蘑菇呢。”
吴明敏又问:“采到多少了?你们等等我。”
熊美丽回道:“我们采完了,准备回家了。”
“等等我。”吴明敏忙叮嘱了一声,回头催促凯瑟琳道:“快点,我们去看她们采到了多少蘑菇。”
吴明敏没顾及凯瑟琳能不能赶上,陡然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就跑到熊美丽三人小憩的大樟树下,激动地查看着三个小背篓的收获。
熊美丽瘪嘴道:“敏敏姐,我最没用,菜的蘑菇最少了。”
吴明敏抄起一手蘑菇,温暖地安慰道:“不少啊!有这么多呢。”
她瞥了眼熊美丽身后的两个姑娘问:“你们也是住南街的吗?怎么平时没见过?”
原来随熊美丽一同进山采蘑菇的是杜莹莹杜晶晶姐妹,杜莹莹代表回道:“你就是吴明学的姐姐吧,我们住在东街头,刚搬来没多久。”
“你认识吴明学?”吴明敏定睛打量着杜晶晶问,不禁然被她的白肤美貌震惊到,忍不住夸赞道:“你真漂亮,皮肤白得跟凯瑟琳差不多。”
“凯瑟琳是她吗?”一旁的杜晶晶指着踉跄着步伐的凯瑟琳问,凯瑟琳遥遥地挥手打招呼道:“你们好,我叫凯瑟琳。”
熊美丽好奇地问:“她怎么跟我们不一样?”
吴明敏笑道:“她是洋人,知道洋的意思吗?我奶奶,还有你爷爷以前把袜子叫洋袜,把火柴叫洋火,把煤油灯叫洋油灯,还有很多很多东西,都被他们叫做洋货,就是那个洋,懂了吗?”
熊美丽老实地摇头,又问:“洋人就是生活在海洋中的人吗?”
吴明敏忍不住大笑了一声,回头对凯瑟琳道:“凯瑟琳,还是你来做个自我介绍吧!”
凯瑟琳总算赶上了伴儿,来到这片因为大樟树茂密的枝叶遮挡住而略显干涸的土地上,兴致勃勃地说:“我叫凯瑟琳,来自美国,很高兴来到你们的家乡。”
杜晶晶悄声细语地问杜莹莹道:“姐姐,美国在哪里?”
杜莹莹解释道:“在地球的另一边。”
“地球的另一边?”对于地理知识极度匮乏的杜晶晶,跟熊美丽一样瞪大了双眼,又被这个陌生的概念给难住了。
凯瑟琳详细地给她们解释了一遍地球是圆的之后,也有模有样地来查看起她们的收获来,她一开口就把众人给难住了:“这些蘑菇都带着元气吗?吃了之后能不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桃秀婆的话深深地印在凯瑟琳的脑海里,她想当然地以为横河镇的一切都跟元气有关,凡是能吃的都能补充元气,进而达到神奇的增强身体机能的效果。
吴明敏帮着熊美丽提着小背篓,一边往老街走去,一边跟凯瑟琳解释着这些只是普通的蘑菇,跟元气不沾边。
倒是杜莹莹煞有介事地说:“不对,敏敏姐,我爸说万事万物都有元气,只是多少不同而已,这些蘑菇应该也有元气,不过我可不知道到底有多少?”
凯瑟琳听后大喜,继续追问着能不能靠吃这些蘑菇辅助修真?
这个问题可就真难道了这几个小姑娘,在她们的世界观里,虽然偶尔听到过修真的事,但都当做古老传说,就像熊美丽常听的鬼故事一样,不过是生活的一味调味剂而已。
这自然又让凯瑟琳大失所望,想着等回到老街吴宅,再去问吴明学。
然而杜晶晶和熊美丽两个小姑娘都对凯瑟琳的体貌特征很好奇,一会儿问她头发为什么是金色的,一会儿问她眼珠为什么是蓝色的,一会儿问她鼻子为什么那么高,让凯瑟琳有种是马戏团的猴子,被观众们围观看戏的错觉。
好在她脾气还好,又给她们几个普及了人种和基因的知识,简略说起了达尔文提出来的关于人类起源的传说:人类起源于非洲大陆,然后走到世界各地,地壳运动之后,大陆板块漂移成现在世界的样子,也就形成了不同的人种。
这些知识已经让吴明敏都受益匪浅了,因为这时候初中的地理课属于副课,不计入中考成绩,吴明敏几乎没花什么时间学习,对于很多地理知识都没有深究。
而更让吴明敏吃惊的是,凯瑟琳立即否定了这个相对科学的人类起源假说,而是侃侃谈起了史密斯家族里代代相传的一种猜想。
凯瑟琳一脸认真地说:“其实人类起源跟东方的修真脱不开关系,如果没有上古时期的那次元气复苏,人类可能直到现在还是大猩猩,根本不可能进化成智慧的人类,这是因为元气复苏给人类带来了高于其它动物的智慧,只可惜那次元气复苏太过短暂,并没有促使人类形成更高的文明。”
吴明敏等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对于这个颠覆式的认知,她们根本不知道从何插嘴,又该提什么问题,便任由凯瑟琳继续讲述了。
只听凯瑟琳接着说:“我们史密斯家族的人都相信,在浩瀚的宇宙中,一定还存在更高级的文明,他们之所以获得更高级的文明,一定跟丰富的元气有关,只是他们是不是以修真文明的形式存在,就不得而知了。”
她说着停顿了一下,问道:“你们有没有听过爱因斯坦的相对论?”
得到众人摇头的回复,凯瑟琳心里已经有数,她简略地解释道:“我们目前已知的最快速度是光速,即便光速不变,以光速飞出银河系都需要三万年,可是人类文明,我是说有文字以后的文明社会,在地球上的还不到一万年的历史,所以你们应该懂得了,想找到他们恐怕是非常非常困难的,甚至永远找不到,除非……”
凯瑟琳沉思着卖起关子来,久久没有接着说,杜晶晶勇敢地插嘴猜测道:“是不是除非修真成仙?”
“哇,真聪明!”凯瑟琳得意地说。
熊美丽天真无邪地问:“那鬼能够找到他们吗?”
“鬼?”凯瑟琳求助的眼光抛向吴明敏问,“是指魔鬼吗?”
吴明敏解释道:“差不多吧,是华夏一种古老的传说了,说人死之后就会变成鬼,可能是小美丽平时爱听鬼故事才这样问的。”
“哦,我知道了,我们基督教认为,人死之后,有可能上天堂,也可能下地狱,就看这个人在世上有没有做善事。”
“上天堂是不是就是成仙了?”杜晶晶好奇地问。
杜莹莹轻轻拍了拍她的屁股提醒道:“别乱插嘴,回头我告诉阿爸去。”
杜晶晶向杜莹莹吐了吐舌头,浑然没有把她的话当回事,认真倾听着凯瑟琳的解释。
可是东方传说和西方宗教这样一混合,她似乎也没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只一根食指轻轻搭在嘴唇边,思考着如何构建两者的逻辑关联,这显然是她缜密的理性思考习惯造成的。
却听熊美丽冷不丁地问:“晶晶,你说鬼能修真成仙吗?”
“不能,肯定不能。”杜晶晶鲜少地斩钉截铁地说,“鬼只能变成妖魔。”
杜莹莹突然狠狠地打了一下杜晶晶的屁股,厉声喝道:“别胡说,再胡说,我打你了。”
杜晶晶“哇”地大哭一声,委屈地说:“你都已经打了,呜呜呜……”
吴明敏和凯瑟琳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浑然没有搞明白杜家姐姐为什么出手打妹妹,在吴明敏看来,大家伙不过是天马行空的闲聊,犯不着这么认真,因此她以学长的身份严肃教训了杜莹莹几句。
杜莹莹像是很生气的样子,刚踏进老街的鹅卵石地面,就转进一条小道,从另一片稻田中间的小路折进东街,远远地还能听到杜晶晶越来越大的哭声,估计是杜莹莹又出重手了吧!
凯瑟琳非常不解地问:“刚才我们说错了什么吗?”
“没有啊!”吴明敏摆手道,她也是一头雾水。
熊美丽有些自责地低头说:“可能是因为我说起了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