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美丽轻轻地点了点头,这让吴明学很感欣慰,他恍然明白,杜晶晶之所以说熊美丽也很乖,大概就是因为她刚才的帮忙之举。
杜莹莹走向前问:“吴明学,可以给我称了吗?”
吴明学无聊地说了句:“你那么大个人,我怎么称?”见得杜莹莹果然白了他一眼,赶紧改口道:“开玩笑的啦,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吧!”
杜莹莹倒没有真生气,而是把布袋翻转,倒出里面的东西,吴明学一看,竟然都是碎铁,跟杜晶晶昨天卖的别无二致。
吴明学好奇地问:“你们家是打铁的吗?怎么这么多碎铁?”
杜莹莹笑道:“对呀,你到现在才知道?”
吴明学凝神想了想说:“东街头的风雨铁匠铺就是你家开的?”
杜莹莹浅浅地笑着说:“嗯。”
吴明学疑惑道:“怎么取这么个怪名字?感觉跟铁匠很不搭啊!”
杜莹莹一脸镇定地说:“这没什么吧,因为我爸名字就叫风雨。”
吴明学轻“哦”了一声,没再纠结这个题外话,拿出杆秤给杜莹莹带来的碎铁称重。
这一回因为数量足够多,秤盘面积有限,吴明学先给大布袋称了毛重,又让杜莹莹把碎铁装进布袋,再称了一次,抛去毛重,一共称得四十六斤六两。
吴明学很豪爽地四舍五入,给杜莹莹算作四十七斤,记好账单之后,照例让杜莹莹签字。
因为杜莹莹离得很近,正当她低头签字时,吴明学忍不住多打量了她一会儿,真个是天生的美人胚子,长大后怕是要成为横河第一美女了。
不过对于这个小美人,吴明学对她的力气更感到吃惊,没想到她身子看上去弱不禁风的,竟然能提得起这么重的碎铁。
因为是同班同学,小美丽又和杜晶晶同学,吴明学便留她们多坐了一会儿,还客气地给她们仨各上了一杯菊花茶。
可惜菊花茶虽好,却留不住熊美丽的心啊!她从仓库里拿了几本小人书,便带着杜晶晶往自家跑去。
杜莹莹提醒道:“别跑远了,等下回家我喊你。”
杜晶晶大声回了句“知道了”,就飞奔而去了。
堂前天井下,傍晚的轻柔光线照得人心思如水,吴明学喝着原本端给熊美丽的那杯菊花茶,一时却不知该聊些什么。
倒是杜莹莹主动打开了话匣子,不过她的话也属于老生常谈,问起吴明学为什么能次次考第一。
吴明学顾左右而言他地说:“你才转学过来多久?怎么知道我次次考第一?”
杜莹莹严肃着脸道:“我都打听过了,你次次第一,小公主次次第二。”
说起小公主,吴明学开启了话题,说起沈红霞能歌善舞,你这一开唱就抢了她的风头,心眼小的她,恐怕要跟你过不去了。
尽管吴明学说话方式很诙谐风趣,但是杜莹莹却很郑重地回道:“其实不用你说,上音乐课时,我在讲台上唱歌时,就注意到她的脸色变化了。”
吴明学诧异道:“真的吗?没想到还真被我猜准了。”
杜莹莹很难为情地说:“哎……这离儿童节还有三个多月呢,苏老师怎么就这么快决定了?”
吴明学恭维道:“肯定是因为你唱得好啊!”
杜莹莹悄然露出一丝微笑,立马转为愁容地皱眉道:“看得出来,小公主挺争强好胜的。”
“小公主嘛!”吴明学一脸痞气地说,“听这名字就知道了,除了沈老师那个当皇上的,谁能镇得住她?”
杜莹莹沉默地点了点头,心中似有千般担忧。
吴明学不忍让这个不干己的话题占据这难得的时光,主动转移话题问:“哎,杜莹莹,你以前是在哪儿念书的?”
杜莹莹倒是没有隐瞒,坦率地说:“我们家以前住在慕云山里的,我就在村里的村小读,我爸觉得村小的教学质量太差,便搬到横河镇来了。”
“哦,”吴明学心道,“其实横河镇的教学质量也好不到哪儿去,连上个体育课都只有一个篮球拍来拍去的,不过跟村小相比,确实好了许多。”
他不免黯然长叹道:“凡事就怕比,一比就分出优劣来。”
杜莹莹附议道:“嗯,现在的小学确实比以前的村小好,以前的村小统共就两个老师,却要教三个年级。”
吴明学脑补着那个寒碜的画面,却有些想不明白,既然老师那么少,杜莹莹的音乐天赋是怎么激发出来的呢?要知道学音乐要趁早,过了一定的年岁,就很容易泯然众人了。
当他询问起杜莹莹这个原因时,杜莹莹突然伤感地说:“小时候我妈教的,可惜她现在已经不在了。”
吴明学大吃了一惊,要说身世之苦,也是一比就分出优劣来,杜莹莹竟然成长在单亲家庭,她口中的“不在”大概率是说已经过世了吧!
于是他赶忙致歉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杜莹莹淡淡地说:“没事,过去好多年了。”
吴明学只好又另寻话题,问起慕云山的风景名胜来,杜莹莹脸上的阴霾顿时消尽,谈起自己初等龙头峰的感受来,就好像发生在昨天,让她念念不忘。
而当她说起进入飞龙寺的那一刻,她只觉那里佛法无边,就好像立即把她给吞没了。
吴明学打趣儿说:“你不会想在那里当尼姑吧!”
杜莹莹噘着嘴,显得有些生气地说:“真讨厌,人家正说在行头上,你就来捣乱。”
吴明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喝了一口水,让杜莹莹继续讲,自己一定当个好听众。
只可惜,被吴明学这么一打搅,杜莹莹的好记忆突然不见了,也喝了一口水,场面瞬间陷入尴尬的境地。
还以为这次促膝长谈就这么草草结束了,大门口却大摇大摆走进一个魁梧的身影,他骂骂咧咧地说:“他妈的,今天小黑发什么神经,竟然斗了我一下,要不是我躲得快,屁股就要开花了。”
吴明学“嗯嗯嗯”地拉着嗓子使劲提醒,那身影仍然我行我素,走过来一举杯就喝掉了原本准备给杜晶晶的那杯水。
他喝完水之后,才反应过来,簌簌鼻子说:“好香啊!元元,你老实说,是不是偷偷涂香水了?”
这个熊小宝,真是眼睛大如牛,却是个亮眼瞎子,杜莹莹这么大人坐在一旁,竟然没注意。吴明学明面上这样想着,暗地里则推测熊小宝是故意为之。
道理很简单,他刚进门的时候,应该确实没有注意到杜莹莹,但是脏话已经脱口而出,为了挽回自己濒临崩溃的第一印象,故意若无其事地喝完一整杯水,通过发问吴明学,并悄悄地递了个眼色,让场面过渡到一个相对能显现其光辉形象的情景。
幸亏吴明学看懂了熊小宝的突发暗示,猛然站起身来,隆重地介绍道:“杜莹莹,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同班同学,兼发小,兼合伙人,横河老街第一高大有才威风帅气,人称‘宝二爷’的‘四有’好少年熊小宝。”
杜莹莹忍不住粲然一笑,对于熊小宝刚才的丑态只字未提,反而对吴明学的说话方式很受触动,笑道:“你怎么一下子说了那么多?都是真的吗?”
吴明学拍了拍熊小宝的胸脯说:“不信你问他。”他随后悄声在熊小宝的耳畔说:“兄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接下来你自己发挥。”
这家伙可真是会来事,他果断耍起威风来,一声喝令道:“你还愣着干嘛呢?不知道要去财政所收破烂吗?什么事都要我动手,那还合这个伙干嘛?”
吴明学一下子傻了眼,不过在熊小宝紧跟着的一个眨眼示意下,连忙躬身配合着表演道:“宝二爷说的是,小的这就去办。”
为了防止杜莹莹开口要走,临行之前特意叮嘱道:“杜莹莹,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杜莹莹听着这话有点奇怪,什么叫“等我一会儿”,不过正是因为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她的脸色刷地一下子羞红起来,果然断了要走的念头。
吴明学走出大门后,故意停留了一会儿,从墙板缝里偷看里面的动静,见着熊小宝一脸盈盈笑意相迎,嘴里连绵柔语倾吐,悄悄地笑着想道:“这小宝,果真是个朝秦暮楚的情种!”
他并无意窥探人家的隐私,转身轻踏快步,直朝财政所走去。
刚过新桥,远远地就听见小李的招唤声,吴明学转头一看,小李哥正在吴文中的店铺柜台外站着,手里刚接过一包烟。
吴明学一脸喜悦地说:“小李哥,你在买烟啊!”
小李当场拆开问:“你要不要也来一根。”
吴明学笑道:“我这么小,可不敢抽。”
小李笑道:“你以为我真会给你,那叫浪费钱。”
两人一同前往财政所,吴明学只收得了一小袋废纸,却没忘记昨天小李的叮嘱,询问道:“小李哥,你昨天说一本重要的书找到了吗?”
“哦,”小李轻飘飘地说,“找到了,一本Beyond的乐谱,放在柜台上,差点忘了。”
“原来是这书啊!”吴明学恭维了一句,“看来小李哥是个热爱生活的人。”
小李诧异道:“你也知道Beyond?”
吴明学道:“当然。”他随即即兴唱起经典的《光辉岁月》来:“钟声响起归家的讯号,在他生命里,仿佛带点唏嘘。”
小李点了点头道:“可以嘛,懂得不少。”
吴明学呵呵笑而不语,小李主动提起吴明学教他的单位生存法则,表示很受用,效果很明显,带着美好畅想道:“等我当上所长,请你吃大餐。”
“好嘞!”吴明学很社会地答道,“我到时候一定抽上几根烟。”
小李抿嘴笑道:“你小子,还借机挖苦我!”
“哪有?”吴明学转而说,“等你当上所长后,破烂记得多给我收一点。”
“放心,以后都是你的。”小李补充道,“是从现在起,以后都是你的。”
吴明学春风得意地道了声谢,便背着蛇皮袋朝老街走去。
路过吴文中店铺时,吴文中叫住了他,询问他破烂、尤其是那几块铜有没有堆放好,吴明学自信地说:“都整理好了,不信你现在就可以去看。”
吴文中实际上只是一个小试探,并没有真去的打算,镇定地说:“收拾好就行,我店里正忙,没得空闲过去。”
吴明学一边扫视了一眼店铺里的货物,一边随口问了句小煌哥在忙什么,吴文中冷笑道:“哦,躲楼上绣花呢。”
这种明显讽刺的话,吴明学当然听得懂,这才正式跟吴文中道了别。
刚走过横河书院,吴明学的耳旁就传来他辣姐的声音:“吴老板,快出来迎一迎,来生意了。”
吴明学高声喊道:“辣姐,吴老板在这儿呢,你还不过来搭把手?”
吴明敏正喘着粗气,转头望了吴明学一眼,纳闷道:“不是说只收破烂了吗?怎么还去捡?”
“不是,”吴明学边走边回道,“是跟财政所说好的,每天下午去收一下就行。”
“那要钱吗?”吴明敏又问。
“当然……”吴明学故意卖了一个短暂的关子说,“当然不要了,不看看我跟财政所什么关系?”
“呵……”吴明敏轻笑道,“又开始吹牛了哈!”
吴明学指着站在吴明敏一旁的六个三七分发型的高个子男生问:“他是你同学?”
“嗯,还有几个同学已经进屋了。”吴明敏说。
吴明学心知他辣姐这是说干就干,要干就干大事的征兆,欣然笑道:“那辛苦辣姐了。”
他疾步走进家里,把蛇皮袋往门旁一放,便跑过天井池旁的过道,来到正在清点破烂的熊小宝面前,见着杜莹莹正帮衬着拿着作业本计数,主动承担起接下来的称量任务。
吴明学三下五除二,快刀斩乱麻,把各人所有的书纸分别称量,各自记账,那些初中的同学们开始还有些不太好意思,认为账记得这么清楚细致,有碍于同学友情。
吴明学笑呵呵地说:“没什么了,同学之间感情固然重要,但是涉及到钱财还是各归各的为好,就好比你借了同学的钱,总归是要还的吧!”
众人这才没有异议,先前的尴尬之情也随之而去,各自拿着一张记账单,只觉沉甸甸的。
三七分发型男生发话道:“你们先回去吃饭吧,不用等我了。”
这话被有着敏锐观察力的吴明学听到,难免多瞅了那男生一眼,见他身姿挺拔、眉清目秀,只一个“玉树临风”方能形容。
于是吴明学把称量任务交给了熊小宝,把吴明敏拉到一边来,悄声问:“辣姐,老实说,他是不是你男朋友?”
只见吴明敏双眼怒瞪,重重地打了吴明学几下,便气鼓鼓地转身要走,吴明学忙拉住她问:“你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总可以吧!”
这倒是让吴明敏不好拒绝,不过语速飞快,生怕吴明学听得真切。
吴明学一手招在耳畔问:“什么名?司马相如?”
吴明敏生气而又焦急地纠正道:“司马敬儒,尊敬的敬,儒家的儒。”
“哇!”吴明学不免惊叹道,“这名字取得很有学问啊!”
吴明敏没有跟吴明学继续纠缠,而是款款走到司马敬儒身旁,温柔地问:“称好了吗?我给你记账。”
她说着就要接过杜莹莹手中的记账单,不料司马敬儒大方地说:“不用了,就当我送给你吧!”
见着吴明敏受宠若惊的样子,他连忙解释道:“刚才同学都在,不好开口,这不他们都走了,说出来也无所谓了。”
这话就像强力磁场,把吴明学和熊小宝都瞬间吸引了过去,他们看着这个站在吴明敏身旁的英俊小哥哥,都大吃了一惊,因为他足足提了四五十斤旧书,估计是从小学到初中所有读过的书,都拿来了吧。
有道是掩耳盗铃,越掩越真,吴明敏昂首自豪地说:“怎么样?你辣姐出马,效果不错吧!”
吴明学故意竖起大拇指说:“果然不出所料,辣姐出马,一个顶俩。”
熊小宝很配合地说:“元元,你说得太少了,起码一个顶二十才对。”
吴明敏冷冷地警告道:“你们俩别一唱一和的了,我还不知道你们一肚子坏水。”
却听司马敬儒礼貌地问道:“敏敏,哪个是你弟弟?”
“敏敏?”熊小宝讶声道,不过他很快就识相地捂住了嘴,老老实实地默然待着,因为吴明敏的辣眼睛实在太辣了,他胆敢再吱声,保不齐得被她卸掉大胯。
吴明学皱眉道:“那怎么行?我辣姐都说亲兄弟明算账,你跟她不过是同学,更要算得清清楚楚。”
“你是说给我算钱?”司马敬儒立即反应过来,坚持道:“真的不用了,反正我也是准备丢掉的。”
吴明敏一脸纠结地望了望吴明学,又偷偷抬头瞟了瞟司马敬儒,只觉左右为难。
吴明学注意到了这个微表情,从心疼他辣姐的考虑出发,他豪爽地说:“那行吧,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要是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没成想吴明学一句寻常的客套话,却惹得司马敬儒无比激动地道:“好啊!好啊!我正好有件事不好开口呢?”
吴明学不假思索地问:“什么事?直接说就是了。”
司马敬儒突然腼腆起来,怯生生地道:“周日是我生日,请问你姐能不能来参加我的生日聚餐?”
“生日聚餐?”吴明敏惊喜又忧愁地问,“都请了谁?还有别的女生吗?”
“有,有,有……”司马敬儒慌慌地说,“那你后天一定要赏脸啊!”
吴明敏没有多想,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送走他之后,吴明学善意地提醒道:“辣姐,你忘了后天有件更重要的事吗?”
“有吗?”吴明敏随口回道,但是她很快想起来了,一脸纠结地说,“是哦!后天要去看阿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