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回教室的路上,吴明学仍然难以平息内心的狂喜。
在最弱的篮球运动的较劲中,他竟然全身而退,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说,他获得了这场暗战的胜利。
熊小宝仍然回想着许伟的那三次上篮,讥笑道:“那许伟真他妈搞笑,没那个本事非得要显摆,这下好了,沦为全班的笑柄。”
吴明学道:“这大概就是头上安电风扇——大出风头惹的祸。”
熊小宝忍不住又笑道:“对,对,对……这个比喻说得形象。”
吴明学做起小老师来,讲解道:“这叫歇后语,以后语文说不定会考这种知识点,或者我们写作文的时候用得上。”
熊小宝思道:“看来元元还真没忘我爷爷的叮嘱,趁机就给我上课,这兄弟不错。”
两人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地走进了教室。
适逢上午最后一节课,同学们基本都已经回家,只有夏国雄和许伟不服气地坐在一起窃窃私语,像是在商量什么重要的阴谋。
他们见吴明学和熊小宝进了教室,都掷去深仇大恨般的目光,似火在内心烧,怨从目光出。
熊小宝现学现卖,故意讽刺道:“哎呀,这天还没热呢,有人就急着在头上安电风扇,想大出风头咯。”
经他这样一改编,谁都能听得明明白白,许伟怒拍一下桌子吼道:“放牛娃,你他妈骂谁呢?”
“我骂他妈的儿子。”熊小宝反唇相讥道。
“你!我操你妈!”许伟一边骂道,一边就要激动得跑上去打熊小宝。
夏国雄忙拉住许伟,轻声道:“再忍忍,让小老板来对付他们。”
熊小宝嘻嘻笑道:“怎么?没种啊!老子的拳头正发痒呢,你却不让我练练手,真是可惜可叹。”
夏国雄劝抚住许伟,一石二鸟地挑衅道:“熊小宝,我看你个子挺大的,脑子却小得很,跟一个破烂仔一起玩,将来有什么前途。”
吴明学见战火烧到自己身上来了,主动加入论战,却摆出一副懒洋洋的姿态,镇定自若地说:“哎呀,有些人确实挺有前途的,老爸不过是个小职员,就教育他不好好学习,只要搞好关系就够了。”
夏国雄厉声反驳道:“我爸只是犯了一个小错误,马上就会升到县里去的。”
他吴明学只当没听见,转向熊小宝接着说:“你说奇不奇怪,他爸教育他搞好关系,却不知道跟班上的学习最好的同学搞好关系,这叫哪门子搞关系?啊!”
夏国雄气愤道:“破烂仔,别以为现在学习好,以后学习就好,更何况,将来出社会了,比的是胆量,光会读书有个屁用?”
许伟附和道:“就是嘛,还在沾沾自喜,以为小学就可以定终生了,我只听说过高考定终生,有些人就是见识太少了,却不知道自己只是个土包子。”
两人围攻一个,吴明学却分得清主次,不紧不慢地集中攻击夏国雄道:“破烂仔叫得很熟练嘛,是不是很羡慕啊?
我捡破烂赚钱,某人却因此挨巴掌,看来叫‘破烂仔’是要掌嘴的哦。既然如此,我现在就给你记下,叫一次‘破烂仔’就扇你一巴掌,叫十次就扇十巴掌。”
夏国雄哪理会这种空口无凭的威胁,那他以后就不用再做小霸王了,吴明学话音刚落,他就一连嚷了九次‘破烂仔’。
吴明学勾着手指一一计着数,待得夏国雄气吁吁地嚷完了,吴明学伸出双手道:“嗨,我手指都快用完了,还以为要用脚指头接着数,没想到刚好够用,加上刚才的那次,一共十次,那就扇你十巴掌吧!”
他又转向熊小宝道:“小宝,我怕我记性差,你也给我记着,别忘了他欠我十个耳光。”
熊小宝“嗯”地点头道:“记着呢,”他有模有样地接着说,“元元,到时候你要是手上没劲,我可以代劳。”
许伟帮腔道:“放牛娃,你也想趟这团浑水,是吗?好,连你一块儿收拾了。”
吴明学矛头立即转向许伟,对熊小宝说:“小宝,你也跟我一样,他叫你一次‘放牛娃’,你到时候也给他一巴掌,叫十次就给他十巴掌。”
许伟气得直想又冲过去大打一架,夏国雄赶忙拦住了他,细声提醒道:“小伟,小不忍则乱大谋,别冲动,现在还没到给他们算账的时候。”
许伟气愤地说:“哼,要不是我打不过放牛娃,他怎么敢这么嚣张?”
夏国雄阴笑道:“所以说,有时候要学会忍耐,等我请小老板出马,他们俩可就吃不了兜着走喽。”
两人正得意忘形地窃窃畅想着那个报仇雪恨的美好画面,却见熊小宝指着许伟,面对吴明学说:“哎,这个主意真不错,那他现在岂不是已经欠了我一巴掌?”
吴明学点头道:“那当然,他欠你的,我帮你记。”
夏国雄哪肯在气势上落了下风,他威胁道:“你们两个土包子,老子就是这样叫你们了,怎么着?看我不找人弄死你们,哪天鼻青脸肿地回了家,可别找我爷爷告状。”
吴明学浑没搭理这茬子废话,用商量的口气笑道:“小宝,听见没?他们果然不敢再叫了,却又换成‘土包子’了,你说这个得要他还我们什么呢?”
熊小宝煞有介事地皱眉思索道:“既然巴掌给了,那就打他们屁股吧!反正有些人给脸不要脸,或许在他们眼中,脸就是屁股,屁股就是脸。”
吴明学表现出一副十分赞同这个建议的神色,补充道:“那刚才许伟叫了一次,夏国雄也叫了一次,是不是我们到时候给他们一人一脚,踢在他们那肉嘟嘟的脸上啊?”
熊小宝纠正道:“不对,不对,你记差了,只有夏国雄叫了,许伟没叫,我们只打夏国雄。”
吴明学纳闷道:“哎……我真的记错了吗?不可能吧!我可是全班第一,怎么可能记错?”
“记错了,记错了,”熊小宝一本正经地说,“不信你问问许伟。”
他们俩的谈话可不像夏国雄和许伟那般像做贼一般细声细气的,而是郎朗出声,巴不得全校都能听见,这让夏国雄和许伟都感到很难堪,许伟气不过,直接连叫了他们三声“土包子。”
却见熊小宝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道:“对,对,对,刚才许伟确实叫过你‘土包子’,加上现在三声,就踢他四下,对吧?”
吴明学哈哈大笑道:“对,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两人虽然狂傲不羁,夏国雄头脑却很清醒,此仇不是不报,而是时间未到,拉着仍然忿忿不平的许伟走出了教室。
许伟嘴里仍不依不饶地骂着吴明学,夏国雄劝道:“骂有什么用?你又打不过熊小宝。眼下张辉那帮人已经不听使唤了,总不可能去初中找人吧!最好的办法就是请小老板出马,只要给够钱,他肯定愿意。”
许伟不假思索地说:“行,到时候也算上我一份,我就不信,小老板出马还治不了他们。”
夏国雄得意地笑道:“对嘛,咱们好好看戏就是了。”
自从夏、许二人离开教室之后,吴明学和熊小宝也马不停蹄地往家里赶,为了避免在路上碰见夏、许二人,吴明学和熊小宝是翻过厕所的破窗户,走屋后小路,从后门进屋的。
当然,他们默契地一齐来到吴明学家,吴明学率先去大门口,把那张“暂停营业”的红纸收了回来,与此同时,冲着街道吆喝了数声“收破烂喽”、“收破烂喽”、“收破烂喽”……
然而一直等到陈兰香喊吃午饭了,竟然没有一个人来卖破烂,这不免又惹起熊小宝的牢骚:“还是自己去捡吧!这整天没生意,硌硬得紧”
吴明学只劝熊小宝多点耐心,问他要不要在家里吃饭,被熊小宝拒绝后,吴明学便独自走进了厨房。
凑巧的是,吴明学前脚刚踏进厨房,吴明敏后脚就跟了进来,看着吴明敏气喘吁吁地提着两打卷纸时,吴明学心里已然有数——他辣姐扩展业务的行动初战告捷了。
吴明学兴奋地跑上前去,一个跳跃趴在吴明敏的身上,并激动地想去亲吻吴明敏几口,都被她机敏躲开。
吴明敏双手的两打试卷应声落地,一脸愠色地喝道:“你下来!竟想夺我初吻!”
吴明学喜悦地松手,稳稳落在地面后,故作震惊地问:“辣姐居然还保留着初吻。”
“你想我早恋是吧?”吴明敏指了指在炒最后一道菜的陈兰香,特意压低了声音,指摘道,“你以后给我老实点,别动手动脚的。”
吴明学笑道:“嘻嘻,你说的好像我是你男朋友似的。”
“你还笑!”吴明敏严厉地说:“我们可不像老外,没有吻面礼。”
吴明学双手一摊,被吴明敏奇葩的脑回路惊到,心中暗想,辣姐不是这么早就想着出国了吧!明明这时候《北京人在纽约》还没播放啊!
他没有再扯这件事,而是帮着提一打废试卷,随吴明敏走出了厨房,在吴明敏的亲自监督下,吴明学给两打废纸卷称了重。
吴明学寻思着,自家姐弟就不用浪费一张记账单了,说写在别的本子上就行,但是吴明敏很较真,一定要吴明学像对待一个顾客一样对待自己,吴明学无奈地说:“好吧,好吧!亲姐弟明算账。”
吴明学正写着记账单,吴明敏手腕上的手表的反光晃到了他,他忍不住悄声问:“辣姐,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手上的手表是谁送给你的?”
吴明敏联想到刚才男朋友的话题,白了吴明学一眼,郁闷地说:“阿妈给我的,怎么了?”
吴明学做出一副深度思考的样子道:“不可能啊!怎么看上去跟新的一样?”
吴明敏没好声气地反问道:“我就知道你想到那儿去了!”
见着吴明学狡黠的笑容,吴明敏就知道自己猜对了,重重地拍打了吴明学的手臂几下,责备道:“让你人小鬼大,我让你人小鬼大。”
两人的吵闹声惹起了陈兰香的不满,她尖叫道:“吵什么吵?马上要吃饭了,都这么不自觉吗?”
等到吴家姐弟俩落座,陈兰香更多地指摘起吴明敏来,说她一个当姐的没做好榜样,吴明敏只觉委屈,匆匆吃了小半碗饭,就拂袖而去了。
陈兰香不满地说:“哎,你辣姐真是长大翅膀硬了,一句都说不得。”
吴明学好言劝道:“阿妈,你也别生气,辣姐自尊心比较强。”
“哪是什么自尊心?”陈兰香一针见血地说,“她那是骄傲!跟你阿爸一个性子,骄傲来骄傲去,不还是蹲牢里去了。”
见着陈兰香一脸怒色,吴明学不敢说话了,只盼着赶紧吃完,回归日常的收拾破烂的工作中去。
但是陈兰香火气并没有丝毫收敛的迹象,她指着吴明学的长头发,数落道:“人家小宝都去剃头了,你也赶紧去,也不算算日子,马上就礼拜天了,知道吗?”
“哦!”吴明学讷讷地答道,心想,“我妈今天是吃火药桶了吗?”
都说“长舌妇”,女人更容易藏不住心事,或者说,此时的陈兰香这时候也只有把心事吐给自己儿子听。
但是吴明学听来听去,又顿生莫大的悲哀来,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大概就是说母亲陈兰香这类人吧!
原来陈兰香心中的苦闷,无非是谁家的猪跑出了猪圈,拱坏了菜园里的白菜;或者是一稻田的水又被那个缺德的人给放了;又或者是胡家屋场的胡九娘在背后说她偷汉子的闲话……
对于这些家长里短,吴明学很想安慰,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好任由陈兰香吐尽苦水,心里会好受些,而在心里更加坚定了要赚大钱的信念。
挨完这顿漫长的午饭,吴明学把“暂停营业”的红纸放到门外,便乖乖地自掏腰包去理发店了。
像其他老街人一样,吴明学是横河书院边上的“老牛理发店”的常客。
这家店一边墙占了横河书院的便宜,虽然建了两层,却限于地基狭窄,面积很小,只有二十几个平方,一楼作为理发店将将够用,二楼则是老板老牛的卧室。
理发师老牛,因为姓氏的原因,常被人取笑为“剃头焉用牛刀”,他为了和气生财,倒也丝毫不生气,有时候也跟着开玩笑道:“要不要把招牌换一个,换成‘牛刀理发店’?”往往这时候店里就会生气一片欢声笑语。
这一点吴明学深有感触,觉得生意人就应该这样能屈能伸,开得起玩笑,挨得住嘲笑,最后还笑着把钱赚到。
吴明学进店时,正好有一个中年人在刮胡子,老牛让他等一会儿,听听收音机。
只听收音机里正播放着关于气功热的新闻,说我国的气功已经进入全方位地、实质性地、立体地深入探讨和研究的“气功文化时期”。
这不免让吴明学联想到修真的传说上,按说气功和修真有相通之处,反正首先都是要“气”的,只是气功的“气”是不是修真所需的“元气”就不得而知了。
他正听得津津有味,却被催着去洗头,洗头也由老牛亲自下手,这时候物质匮乏,都是用肥皂简单清洗一下,说白了就是打下湿,好让推剪的时候不至于拉痛头皮。
没等老牛询问理什么发型,吴明学就率先声明只稍稍剪短些,特别是耳朵旁,这样就能让他妈看到,他是理过发的。
老牛闲言碎语地埋怨起港台流行文化的入侵,吴明学听着只觉尴尬,因为老牛实际上连一部港片、一部台剧都没看过,一首港台歌曲都没听过,就开始指点江山起来。
而最讽刺的是,他的理发店墙壁上,贴着十来张港台明星的画报,四大天王自然一个没少,小虎队也有一张,剩余的几张就是港台当红的女明星了,有张曼玉、关之琳、周慧敏、赵雅芝、王祖贤,还有林青霞。
如果以后的室内装修都这么干,恐怕装修公司都要倒闭喽。吴明学暗自发笑,听着老牛絮絮叨叨地说着八卦。
说着说着,老牛见吴明学没有回响,便自觉地转移话题,跟着收音机里的气功热,说起了横河名胜太平山佑圣宫来。
吴明学这回主动搭话了,询问起佑圣宫的许真人的身世来。
老牛心道:“我就不信没一个话题是你不喜欢的。”原来这是他跟顾客套近乎的手段。
只是他今天出了点差错,不该在一个读书仔面前,数落明星们的不是,当然也不能完全怪他,还不是因为刚才跟刮胡子的胡老八聊得兴起,一时忘记换频道了。
不过好在他及时发现问题,转而说起孩子们普遍喜欢的灵异事件,在横河镇的地界上,这类事情最好的切入口,莫过于闻名遐迩的佑圣宫了。
听到吴明学主动问起,老牛一边潇洒地按动着手动推剪,一边兴致勃勃地说:“人家都说许真人活了三百多岁,不过我老牛可不相信,除非他是牛魔王,那活了三千岁,三万岁,我也一点不觉得奇怪。”
说完,他哈哈大笑,这种自嘲的方式也把吴明学逗乐了,但是吴明学问来问去,老牛都是类似这种万金油般敷衍的话,吴明学觉得问不到想要的答案,理完发之后没做停留,付了一块钱,就急忙往学校赶去。
在学校门口一个倩影的影响下,吴明学原本高昂的头颅突然羞涩地低下,并且加快步伐,准备快速通过。
但是他可以假装没看见,人家可没这么想,只听一个清甜的女生问:“吴明学,听我妹妹说,你现在收破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