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早,谁啊?”吴明学一边穿好衣服,一边高声问。
陈兰香道:“就是昨天来过的那个,你快点,都快赶不上上学了。”说完,她便走进了厨房。
吴明学窃喜不已:“没想到张鲲那小子来得这么早,看来这笔买卖跑不了了。”
可是当他打开房门,喜色顿时消失,虽然人是张鲲没错,但是他两手空空,压根没带那罐铜钱。
吴明学质问道:“你没带铜钱来?”
张鲲厚着脸皮笑道:“不好意思,一早上香问过我祖宗,没答应。”
吴明学忍不住喷道:“我去你祖宗。”
但是他立即镇定下来,认为张鲲这其实还是想着借机抬价,再次强调道:“你要有点契约精神,口头协定也是协定,说好的十块钱不许反悔,我没跟你商量价格算看得起你了。”
张鲲肯定道:“我知道,绝不反悔。”
但是他随即露出狡黠的笑容问:“那个,吴明学,你能不能先支给我一块钱,我想买点东西。”
“什么?”吴明学大惊,一口回绝道,“不行,说好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张鲲大概早猜到这一点,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钱来,商议道:“我先交一枚,你看可行?”
吴明学虽然仍然一口回绝,但是好奇心促使他兴致甚高地接过铜钱,仔细端详了一番。
他虽然不懂古董,但是这枚铜钱的质地显然是有些年月了,又看见一面上印着“半两”二字,不知是什么意思,便问:
“这‘半两’是什么意思?”
张鲲显得很兴奋,讲起秦朝的往事来,原来秦始皇在统一天下之后,除了实行“车同轨、书同文、统一度量衡”之外,同时也对钱币做了改革,废止了战国时期各国流通的刀形、布形、环形等形式不一、单位各异的各类铜币,使用外圆内方的秦“半两”钱。
吴明学震惊地问:“你是说这枚铜钱是秦朝流传下来的?”
张鲲点头道:“那当然,说起来这都是古董了,卖你一块钱不算贵吧!”
吴明学爱惜地抚摸着那枚“半两”铜币,又悄悄地瞄了好几回张鲲,见他一再肯定的样子,初步判定这枚铜钱确实是秦朝古物无疑。
但是吴明学自有他的生意经,把铜币还给张鲲,装作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说:“嘁,还古董?我看你是在泥土里故意摩擦做旧吧!这么轻的破铜就想讹我一块钱,张鲲,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太好了吧!”
张鲲一下子急了,激动地说:“吴明学,我真没骗你,这是秦朝的铜钱,不信,不信……”
吴明学讥笑道:“不信,让我去问你祖宗?”
张鲲哀叹一声,总不可能去省城找个古钱币专家来坚定吧,一时竟无言以对。
吴明学见好就收,指着昨天熊小宝写的“元宝废品行”,声明道:“看到了没?我们是做回收废品的生意,可不管什么古董新董,统统按废品计价,既然铜钱,就称斤论两,按铜的价格给你算钱。”
张鲲不服气地道:“吴明学,你别太欺负人了,你竟然把古董当废品?”
吴明学瞟了张鲲一眼说:“哼,你说是古董就是古董?既然是古董,那肯定价值连城,你干嘛一块钱就卖给我了?说出去谁相信?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
说着吴明学连连摇头,走进厨房端着一脸盆水出来,蹲在天井旁,自顾自刷起牙来。
见得张鲲迟迟不走,吴明学又佯装问道:“哎……我说你不用上学吗?怎么还不去学校?”
张鲲一脸呆滞,忍痛割肉说:“那成,这枚铜钱,你说多少钱?”
显然这是张鲲做了激烈的心理斗争做出的决定啊!
吴明学内心欣喜,表面却云淡风轻,他吐掉牙膏泡沫,不慌不忙地漱了漱口,才淡然开口道:“都说了,按铜的价格算。”
张鲲竟然又问:“六毛一斤?”
吴明学心下大喜,忙把脸浸泡在脸盆中,在水中的笑容显得格外灿烂,他足足憋了一分钟气,才扬起头来,大呼道:“真舒服!我再试一次,看看能憋多久。”、
张鲲深深皱眉道:“哎,吴明学,别憋气了,你赶紧回答我啊!我没有记错吧!”
吴明学没有搭理,而是又把头压入脸盆中,一边机灵地用手指在脸盆上连敲了六下。
要不说张鲲这小子鸡贼,他瞬间明白了吴明学的意思,哀婉地说:“真的才六毛啊!”
吴明学憋够了气,心想估计张鲲的心气也磨得差不多了,他“呼啦”一声从水中抬起头来,淡定瞪着张鲲说:“张鲲,现在可不是2020年,物价飞涨,如果二十多年后,我给你六百块都行,但是现在你就是要一块,我都劝你干脆去抢银行得了。”
张鲲脸色惭愧,又试探着问:“不能多一点吗?这可是古董啊!”
吴明学一边洗脸,一边强调道,“别又扯鸡毛的古董,六毛最多了。”
张鲲虽然有些傻眼,但还是争辩了一句:“能不能六毛一枚?我们屋场这种铜币只有不到一百枚了,很珍贵的。”
吴明学怔怔地看着张鲲,将信将疑,心道:“那岭下屋场还真是神了,这种秦朝的铜钱居然还有那么多,加上其它铜币,这都可以开一个铜币博物馆了吧!”
但是他转念又想:“前提得是张鲲这小子没有撒谎。”
张鲲微微扭捏着身子问:“可不可以吗?六毛真的一点都不贵啦!”
吴明学猜想:“这小子估计快绷不住了,我干脆再压压价。”
“三毛。”
“六毛。”
“四毛。”
“六毛。”
“五毛,不能再多了。”
“成交。”
吴明学不禁哑然失笑,心道:“原来这小子的心理价位是五毛,幸亏刚才没答应他一块钱。”
张鲲于是催促道:“吴明学,是不是现在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吴明学拧干毛巾,把脸盆水往天井池里倒去,随后说:“这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你等我一下。”
他正端着脸盆往厨房走,想了想又说:“这样吧,你到大门口等我,我这就去拿钱。”
张鲲期切地说:“那你要快一点。”
吴明学没好声气地说:“放心,不差你这五毛钱。”
他目送张鲲出了大门,才走进厨房,握拳轻吼“yes”庆祝,陈兰香看他一副不正常的表情,皱着眉头说:“你又发什么神经癫了?动作快一点,饭菜要凉了。”
吴明学笑而不答,把脸盆放好之后,就疾步走到破烂仓库,拿出五毛钱来。
然而当他走到大门口时,却没见着张鲲的身影,兀自纳闷道:“嘿,这小子,翻脸比翻书还快。”
他懊恼地重回厨房,味同嚼蜡地吃着早饭。
陈兰香叮嘱道:“元元,你辣姐交待了,让你用完胶水后,别把胶水放回她房间里去,她中午会自己来拿。”
“哦。”吴明学神情恍惚地轻声答道。
他心中无比纳闷:“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难道是怪我让他到大门口等?”
“不应该啊!”他心里分析道,“他肯定不会在意这么点功夫吧!难道他洞悉了我的小心机?”
直到他吃完早饭,他才恍然猜测道:“莫非张鲲站在大门口,被张辉他们看见了?然后又不敢……”
“八成是这么回事。”自觉想通之后,吴明学的好口味又回来了,津津有味地吃菜嚼饭。
陈兰香还在煮着葱须姜糖茶,见着吴明学快吃完了,赶忙提醒道:“记得喝这个。”
吴明学瞪眼看着陈兰香说:“阿妈,不用了,我感冒已经好了。”
陈兰香只是不信,走向前去仔细观察了一番,见得吴明学果然鼻通气畅,一点感冒的迹象也没了,才放下心来,嘀咕道:“还真是好了。”
尽管她心中有些疑惑,但是在铁的事实面前,她也只好承认,帮吴明学理了理衣领,便催着他上学去了。
与此同时,吴明学问了熊小宝有没有来家里邀请自己一起上学。
陈兰香回道:“没呢,早上看见他,好像哭了,估计是老拐爷骂他了吧!”
吴明学说:“哦,知道了,我回学校问他去。”
陈兰香见吴明学远去的背影,又提醒了一句:“把嘴闭紧,别吹着风了。”
然而,吴明学早已跑没影了,他一到学校就问起熊小宝为什么哭的事。
熊小宝羡慕地看着吴明学的头发,一脸委屈地说:“元元,我留不了郭富城头了,我爷爷一定要拉我去剃头。”
吴明学轻笑道:“原来是这事啊!嗨,我还以为是你爷爷昨晚又打你屁股了。”
熊小宝指着心窝说:“这可比打屁股更难受,这儿疼。”
吴明学轻率地说:“又不是剃光头,你这么紧张干嘛?”
哪知熊小宝立即挺起胸膛来,神色严肃地说:“就是剃光头,你说我以后还怎么见人?”
吴明学赶忙安慰道:“这个嘛,你就跟你爷爷说,剃光头相当于耍流氓,学校老师不许的。”
熊小宝迟疑道:“这样说能行吗?”
听到上课铃声响起,吴明学拍了拍熊小宝的肩膀说:“先上课,放学后我跟你爷爷说去。”
重回座位,开始上课,吴明学隐隐感到有一道锐利的目光,如刀似剑地朝自己刺来,他刚一抬头,就撞见沈红霞那苦大仇深的眼神。
吴明学只觉后背发凉:“女孩子这么记仇的吗?这都崭新的一天了,昨天的事还没翻篇?”
果然一下课,沈红霞就气势汹汹地冲到他座位旁,留下一个小纸团,“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还没等吴明学拆开来看,那纸团就被夏国雄抢了去,他继而故意大声读了出来:“吴明学,我一定会追上你的!”
许伟紧跟着起哄道:“大家快来看呀,小公主要追破烂仔了。”
吴明学更是暗暗叫苦:“什么叫追上我?是说成绩还是恋爱?这叫用词不准确,看来沈红霞只配做千年老二。”
他倒是没有立即跳起来,这种事往往女孩子更急,只见沈红霞厉声尖叫道:“夏国雄,许伟,你们俩别胡说,我明明是说……”
夏国雄讥笑道:“说什么啊?这白纸黑字的写得清清楚楚,你说一定要追上吴明学。”
许伟一唱一和地说:“追上——谁不知道这词是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嘛!”
夏国雄变本加厉地说:“对呀,追,就是说她喜欢吴明学,要追他哦。”
教室里因为此事闹得异常喧嚣,不少同学都抛来嫌弃的神色,嘴里喋喋不休地说三道四。
讲义气的好兄弟熊小宝冲上前去跟夏国雄许伟理论,却苦于抢不到那个纸团,使得原本混乱的局面更加鸡飞狗跳起来。
吴明学镇静地坐在座位上,看着同学们的瞎起哄,不免叹道:“哎,如果是高中或者大学,男生们保准羡慕死我,可是现在才小学。小学阶段,对于这种事情,是非常敏感而且反感的,往往群起而攻之。”
“这可跟我没丝毫关系,完全是沈红霞自作聪明,弄巧成拙,不过她既然是我们班的小公主,想必国王很快就要出来收拾残局了。”吴明学想到这儿,嘴角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
可是偏偏不巧的是,这丝微笑被沈老师看个确切,吴明学慌得差点从座位上跌落在地,整张脸已经绷紧得像一块石头。
只见沈红霞和沈老师一齐现身教室门口,沈红霞委屈地向沈老师哭诉着什么,一只手在教室里指了几次。
沈老师的整张脸黑得像几个月没刮胡子,一双眼睛深陷似海沟,就像在蓄谋着一种能让学生刻骨铭心的体罚。
沈老师不怒自威,还没等他开口,夏国雄、许伟、熊小宝等人都像老鼠见到猫一样,迅速坐回座位,端端正正地坐着,甚至连呼吸声都不敢出。
沈老师慢悠悠地走进教室,正准备开口说什么,却不巧上课铃声响起,盛老师抱着一摞作文本走到了教室门口。
沈老师头也没转地说:“盛老师,我们今天的课换一下。”
盛老师见情况不妙,毫不犹豫地“哦”、“哦”答应了几声,便匆匆走了。
沈老师双手搭在后背,绕着课桌过道走了一圈,分别在吴明学、许伟、熊小宝和夏国雄的桌子上敲了敲,四人立即会意,乖乖地站了起来,低垂着脑袋,静候接下来的惩罚。
然而沈老师却良久地陷入沉默,一会儿望望窗外,一会儿扫视全班同学,最后一句责备的话都没说,就开始讲起新课来。
尽管如此,吴、熊、夏、许四人都心照不宣地笔直站立,直到这节课结束,都没敢落座。
沈老师突然冷不防地说:“这周的厕所就归你们四个打扫吧!下课!”
“老师再见!”同学们齐身起立,异口同声地说。
夏国雄和许伟恨恨地瞪了吴明学一眼,双双气冲冲地走出教室。
熊小宝气得鼓鼓喘着粗气,一双凶巴巴的熊眼瞪着沈红霞,怒拍了一下桌子,气愤地说:“哼,恶人先告状!”
吴明学不经意地瞟了沈红霞一眼,见她趴在桌上簌簌哭泣,心里不禁然怜惜起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让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责——怎么连张纸条都护不住呢?以后还能干什么?
他正准备走去说一句“对不起”,却被张辉拉住了衣袖。
张辉冲教室门口挑眼示意道:“吴明学,出去一下,我有事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