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外寒风阵阵,吴明学一出门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他连忙道歉道:“不好意思,有点感冒。”
张鲲脚步轻盈,带着吴明学七转八弯地在岭下屋场转悠。
大风吹得四周树叶发出“簌簌”的声音,不时“啾啾”、“咕咕”的鸟鸣声起,引得人不禁发毛,而大山深处的狼嚎声更是惹起心底恐惧,警告他一旦迷路,就会被狼群吃掉。
吴明学虽然勉强跟上,但是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好像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已经进行了万米长跑。
而令他惊奇的是,自己明明给熊小宝递了眼色,他没有不跟来的道理,没想到熊小宝那么机灵的人,居然跟丢了。
见着一直在赶路,吴明学忧心忡忡地问:“张鲲,熊小宝刚才不是跟出来了吗?他不会迷路了吧?”
张鲲一脸轻松地笑道:“不会,他肯定又绕回祠堂了。”
果不其然,熊小宝饶了一圈,回到祠堂,一屁股坐在篝火旁原来的位置上,愁眉苦脸,暗自埋怨道:“怎么会跟丢了呢?自己明明跟得很紧啊!”
张辉叮嘱道:“熊小宝,我们这里的建筑格局很神奇,你可千万别乱跑乱撞,万一碰见鬼神被带到了阴曹地府,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熊小宝不以为然地说:“别拿鬼神来吓唬我,我才不吃那一套。”
龅牙劝道:“熊小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是我们老祖宗传下的,所以你还是老实待在这儿,等吴明学回来,我们一起送你到长坡坡顶,你们就可以安全回去了。”
熊小宝皱眉道:“是吗?非得要过了那个坡顶?”
龅牙有模有样地说:“那是必须的,泉爷说,那是阴阳分界线,过了长坡坡顶,你就等于到了阳间,从此一路坦途了。”
熊小宝反问道:“这么说,我们现在在阴间?你们都是小鬼?吓唬谁呢?”
张辉给熊小宝倒一杯茶道:“多喝茶,少说话,如果我们现了原形,怕是你要吓破胆了。”
熊小宝一脸轻蔑地道:“说的跟真的似的,你们如果是妖魔鬼怪,还上个屁的学?”
龅牙说:“上学是最好的伪装,这样能让我们看上去跟正常人一样。”
熊小宝忍不住笑道:“嘁,如果你们说的都是真的,这么重要的秘密,竟然如此轻率地告诉我,我信你才怪!”
张辉瞅了龅牙一眼,哈哈大笑道:“龅牙,别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人是吓不到的。”
龅牙仍然很认真地说:“大头辉,你别率先现了原形,牵连族人。”
张辉反驳道:“嗨,你凭什么说我,你一脸龅牙的,一看就是怪胎转世,首先现原形的肯定是你。”
龅牙反问:“这有什么科学依据吗?没有依据别乱说话。”
熊小宝难忍插嘴道:“看吧!自己主动说出来了吧,凡事要讲科学依据,我看你们啊,就是拿我寻开心。”
听到这话,张辉却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来,指着祠堂大门口说:“熊小宝,你有本事,自己走出这道大门,看你不被恶鬼抓去,我就不姓张了。”
熊小宝瞟了一眼黑不溜秋的祠堂大门,一阵阴风吹过,惊得他不由得浑身发抖,嘴上虽很硬气,但是身体很诚实,巍然端坐不动,只说:“出去又没有美女,我他妈脑子又没病。”
话音刚落,他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望着一众少年,疑惑道:“对了,你们屋场怎么没见着女孩子?”
“色狼!”张辉指摘道,其余少年立即响应,一起起哄着指着熊小宝的鼻子骂他是色狼。
熊小宝难掩失望,不就是开了句玩笑吗?不就是问了个耿直boy最关切的正常问题吗?犯的着这样竖鼻子瞪眼吗?
对了,boy这个英语单词还是吴明学刚刚叫他的,他不免担心起吴明学的安危来,不知道张鲲会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
如果张辉和龅牙等人说的哪怕有一丁点是真的,那可真是要多留个心眼。
他莫名地又感到奇怪,自己明明是相信科学的“四有”好少年,怎么还害怕起这个来?
矛盾心情让他无以排解,枯坐干等又觉得无聊,他陡然想起拥有神秘武功秘笈的泉爷,想着趁他没睡之前,向他讨教讨教,说不定将来不用去少林寺当和尚,就能习得一身横行乡里的功夫。
话说只求横行乡里,是不是理想有点太小了?熊小宝悄悄摇头,带着满怀的期待,敲响了泉爷的房门。
与此同时,吴明学仰望了一会儿天空,但见乌云渐渐消散,新月露出清寒的光辉,或许住在上面的嫦娥,也像此刻的吴明学一样,盼望着意中人的到来。
张鲲总算停住脚步,把吴明学带到了一处黑灯瞎火的庄院门口,
张鲲指着庄院的匾额说:“这是我们屋场的义庄,等下进去别大声喧哗,吵着了祖宗的灵魂可是大大地不孝。”
吴明学知道义庄的意思,是古代同乡聚资修建的暂厝棺木的处所。
现代已经提倡火葬,岭下义庄竟然保存至今,他不免对整个岭下屋场产生了更深的好奇。
张鲲拿出一串古老的钥匙,打开了义庄的大门,用手轻轻一推,大门无声打开。
令吴明学感到惊奇的是,义庄的大门一开,里面的油灯就自动点亮,就好像暗藏神奇的机关,而大门就是连接机关的触发器。
张鲲再次叮嘱道:“温柔说话,不许喧哗。”
吴明学显然被这场面震慑住了,恭敬地点头答应着。
进屋之前,张鲲率先拿出一根红色丝带,绑在吴明学的左手手腕上,吴明学不解地问:“绑这个干嘛?”
张鲲神秘兮兮地说:“天机不可泄露,你千万别在里面解开,否则死在里面,别怪我没提醒你。”
吴明学纳闷道:“怎么跟泉爷一样?也来个天机不可泄露。”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门问:“小鲲鲲,你不会这里也有问题吧?”
张鲲生气地说:“不许叫我小鲲鲲,那个称呼仅限泉爷专用。”
吴明学觉得很奇怪,这个时候,张鲲应该驳斥自己怀疑他也得了神经病才对,怎么反而更在乎这个调皮可爱的称呼?
张鲲转而说:“我其实有了一个小名,但是我不会告诉你的。”
吴明学看了看张鲲的体貌特征,猜测道:“矮子鲲?”
张鲲白眼道:“嘁,你以为跟大头辉一个套路取小名啊?”
吴明学又猜道:“圆脸鲲?”
张鲲叹道:“都说不是大头辉那样的套路。”他随即叮嘱道:“你别瞎猜了,我不会告诉你的。”
吴明学忙问:“那我等下去问张辉。”
张鲲得意地说:“哼,他也不知道。”
吴明学笑道:“那这叫哪门子小名?都没人知道。”
张鲲没再理睬,引着吴明学穿过三进式庭院,便见一幢九层楼高的赣派阁楼矗立眼前,门框上一行鎏金大字格外引人注目,吴明学默念道:“名动天朝”。
张鲲像个导游一样兴奋地介绍道:“气派吧!这规模,这气势,这场面,你见识过没?”
他见着吴明学定睛盯着那四个大字,又炫耀似的说:“嘿,算你有眼光,那是永乐皇帝御赐匾额哦。”
“永乐皇帝?不可能吧!”吴明学指着第二个“动”字说,“那个时候动字不是简体的吗?”
张鲲抬头一看,原来还真是简体的“动”字,他寻思着自己平日竟然没注意到,对于吴明学的质疑,他只好选择敷衍塞责:
“是泉爷告诉我们的,不信你问他。”
吴明学哑然失笑道:“又是泉爷,你不是说他脑子有问题吗?”
张鲲用力地点头道:“所以说,都是他说的呀!”
吴明学见张鲲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索性懒得追问,转而又凝视起这阁楼的高度来,
他疑惑地问:“老街都是两层的,你这里怎么建了九层?”
张鲲倒也没有隐瞒,指着九楼悬着的一块写着“祖堂”两字的牌匾说:“这栋楼房叫祖堂,听泉爷说,那上面放着祖爷的棺材,从来不让我们上去。”
“祖爷?你家祖宗?”吴明学快人快语地说。
“不止是我家祖宗,是我们整个岭下屋场张氏的祖宗。”张鲲解释道。
吴明学难忍又问:“那棺材里还放着祖爷的尸体吗?”
张鲲摇摇头道:“不知道。”
一路走来,对于吴明学的十万个为什么,张鲲总算感到厌烦了,再也没有刚开始时想炫耀岭下气派的想法。
他决定直入主题,伸手推开一楼大门,直指里面的一副棺材说:“我们是来洽谈收破烂的,闲扯那些没用的干嘛?”
“你什么意思?”吴明学不解地问,“让我收棺材?”
张鲲皱眉道:“不是,是里面的宝贝。”
说着,张鲲引吴明学跨进了门槛。
吴明学环绕着这副寻常的杉木棺材走了好几圈,也仔细察看了好几圈,愣是没看出有什么稀奇的地方,又轻轻敲击棺材板,听到的都是荡荡回音,说明里面是空的,不太可能有什么宝贝。
鉴于来到岭下屋场之后,离奇古怪的事情发生了太多,特别是那个泉爷,虽然张鲲提醒过自己,泉爷是个疯子,但是张鲲又一口一个“泉爷说”、“泉爷说”的,这不是明摆着说泉爷举足轻重吗?
他悄悄地瞥了几眼张鲲,只见他全神贯注地盯着棺材前面的木板,吴明学难免好奇,也走过去看,发现只是一块普通木板,上面甚至没有“奠”、“福”或者“寿”字。
吴明学凝思细想:“整个棺材杉木材质,一点雕花刻字都没有,怎么可能有宝贝?难道棺材里面有夹层?宝贝藏着棺材夹层里面?”
于是他斗胆建议:“张鲲,能不能把棺材板掀开?”
张鲲怔怔地盯着棺前木板,似乎没有听到吴明学的话,直到吴明学上前去拍打他的肩膀,张鲲才如梦方醒地看了吴明学一眼,表情却是明显地心有余悸。
接下来张鲲的话,可就让吴明学无比失望,很想问候他祖宗了。
吴明学眼珠子都要跳出来,暴跳如雷地问:“你说什么?那罐铜钱不卖了?”
张鲲指着棺前木板说:“刚才祖宗显灵,告诉我不能卖。”
吴明学心急火燎地大吼起来,如果不会伤及自己,他宁愿化身炮弹原地爆炸,把这幢狗屁的祖堂阁楼给炸得灰飞烟灭。
张鲲赶忙规劝道:“吴明学,不许大喊大叫。”
气急败坏的吴明学哪里听得进去?更何况是这么一个让人无法承受的理由,张鲲那小子之所以这么说,估计是想借机抬价!
吴明学心里已经开始问候张鲲祖宗,遗憾地想:“真是可惜,只晚了一步,哎,煮熟的鸭子再次飞走,哪个愚蠢的哲学家说过的,人不可能被同一块石头摔倒两次?我告诉你,石头没那个能耐,但是鸭子有。”
他的情绪渐转愤怒,嘶喊声简直刺破苍穹,直达天际,张鲲生怕会引来族中其他长辈,情急之下,重重地扇了吴明学一巴掌。
吴明学买卖没做成,竟然先挨了一巴掌,是可忍孰不可忍,心里暗道:“这张鲲比我还矮小,打倒他应该绰绰有余。”
只见吴明学毫不犹豫地拳脚相加,然而令他意外的是,张鲲都非常敏捷地躲开了,他只躲却不还手,一个劲儿地劝吴明学小点声。
吴明学此时已经怒火攻心,哪里听得进这话?叫喊声再起,俨然比刚才更响,张鲲无奈之下,只好一记重拳,准确地击在吴明学后背魂户穴上。
吴明学瞬间蔫了似的瘫软在地,就好像骨头都软化成泥。
却听张鲲在吴明学耳畔轻声道:“对不住了,都是你逼我的。”
张鲲把吴明学的身体拖到门后,自己独自出了阁楼,走到义庄大门口,果然撞见前来询问情况的一个壮实的青年长辈,他问:
“小鲲,里面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一条贱狗跑进去了。”
“怎么能让狗进义庄?会吵到祖宗的。”
“我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我刚才把贱狗打跑了。”
“那就好,以后多注意点,千万别让狗再跑进去了。”
“嗯,我记住了,谢谢忠叔提醒。”
张忠拍了拍张鲲的小肩膀,正准备要走,余光之中,突然发现义庄之内有什么动静,他走到门槛望去,那动静又蓦然消失了。
但是他粗中有细,准备进去查看一番,他巍然立在大门口,朗声道:“祖宗重地,不可不察也。”
张鲲正欲劝阻,张忠已经率先开口,要求道:“把你的红丝带给我。”
张鲲一下子傻眼了,他很不想给,因为一旦张忠进去,肯定会发现晕倒的吴明学,进而可能顺藤摸瓜,发现自己的龌龊勾当。
私自贩卖祖传铜钱,是要受到严厉的族规惩罚的。张鲲很清楚这一点,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犹豫地望着张忠,手上却没有任何动作。
张忠定睛看着他,脸色骤然变得难看,又命令道:“小鲲,别不舍得了,快解开,我去去就来。”
张鲲无比珍视地缓缓解开红丝带,带着哭腔说:“忠叔,你快点,我家里穷,只剩下这一根红丝带了,你可千万别给我弄坏了。”
张忠宽慰道:“哭什么?回头忠叔送你几根。”
张鲲一边哭着,一边解开红丝带,交到张忠手中,等张忠踏步走进义庄,张鲲的心已经吊到嗓子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