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市爱威总经理王小满能让T市的爱威开业当年即赢利,创造出零售业奇迹,这天大的本事用在王念念这里,英雄毫无用武之处。
她回P市参加同事的婚宴,十三岁的女孩王念念穿着露出整条大腿的超短裤,上衣只到腰上边,腰线和肚脐眼呈现着完美的弧线裸露,涂着腥红的嘴唇,她也要出家门。王小满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女儿,她已经知道精心打扮自己,这就是她打扮的结果:全身四分之三光滑粉嫩的肌肤放肆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胎毛没褪尽的青春洋溢的一张脸画的和吃了死孩子一样。她没好气地问她哪儿去。
王念念眼睛不抬地把涂着红色趾甲油的脚丫子往鞋子里伸,让她管好自己得了,一年里她要去的地方多了,她犯不着一年里管这一天。
王小满怒火中烧,我不管你?不管你,你拿什么读书、拿什么吃饭,拿什么买你这些乱七八糟不堪入目的破衣服烂裤子血刺啦胡的口红眼影?
王念念停下穿鞋的脚,头抬起来,眼睛斜倪着她:“在哪儿受气了吧?受气了找给你气受的人去,别一大早找我不痛快。我知道你拿钱养着我,养着姥姥姥爷,你是一家子的大恩人,天天挂在嘴上说不觉得低级无趣吗?”
王小满被她吊儿郎当的样子气的浑身哆嗦,厉声问她,和谁说话呢,有没有一点规矩?知不知道我是你妈?
“哟,原来你是我妈啊!”王念念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继续去穿她的鞋子,哆嗦着的脚来来回回穿不到鞋子里面去,她干脆一脚把鞋子踢出门去,尖叫起来:“我倒是真忘了你是我妈,从我上幼儿园开家长会我就不知道我有妈,我幼儿园、小学,所有的同学都不知道我有妈,都以为我没爹没妈。谢谢你今天告诉我,原来你是我妈。”
她把门摔的山响,一只脚穿着鞋,一只脚光着,冲出门去。
王小满冲到落地玻璃窗前,眼睁睁看着王小满被一个流里流气的小青年搂着赤裸的腰,那只手不怀好意地在女儿的腰上上窜下跳,两个人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她的视线。
她简直气到七窍生烟。她才多大,就和这些不三不四的小青年勾肩搭背?她怎么会是这些人的对手?她这样不自重不知好歹,吃了亏怎么办?
站在喜临门大酒店的门前时,小满已经满心满脑的后悔。自己欠念念的太多了,生下她不到三个月她就上班了,这些年,她何尝给过她一点点一个母亲的陪伴?她没日没夜的加班、外派一走好几年,她从来没在被窝里搂着自己的女儿说过悄悄话,女儿从没机会和这个叫做“妈妈”的人诉说自己成长的困惑、心里的小秘密。谁会告诉一个十三岁的女孩什么是美的?什么是丑的?什么是成长过程中该经历的?谁能告诉她人间会有的善恶美丑?和她分享少女初长成的心事?她从来不知道父爱是什么,母亲也形同虚设,她一个人哭,一个人笑,该有多么孤单的成长、长大?现在,你却奢望她长成你心目中的完美孩子?比起你经年累月的缺席,那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放在她腰上的那双手才是她更需要的。
她几乎要马上掏出手机,打给女儿,告诉她今天早点回家,妈妈想和女儿一起吃个晚餐。
喜临门大堂的一张巨幅指引牌吸引了她的目光。
喜临门是爱威在P市新建的酒店。林大成涉足的行业越来越多,他目前有三家酒店,喜临门对外宣称五星级,是目前P市最好的酒店。和她同事的婚礼指示牌并排摆在一起的,是一张巨大的“欢迎光临周子岸同学升学宴”的告示,明示着宴会厅的楼层和大厅的名字。这张指示牌喧宾夺主,耀武扬威地宣布着主人的荣耀和地位,使那张婚礼指示牌尤其显得单薄寒酸。
时间过的真快啊,周子岸已经要上大学了。小满一边想一边匆匆走过那张指示牌。络绎不绝的人流涌进大堂。
典礼都是一样的程序和套路,小满的职务把她抬举成证婚人,总经理出席重要干部的婚礼是工作的内容之一,这也是她这个周末必须赶回来的原因。仪式结束,她的任务完成,她没留下吃饭就匆匆告辞,心里惦着早上和念念的矛盾,准备早些回家去找女儿,陪她逛逛街吃个饭,弥补一下做为母亲的亏空。
等电梯时,电梯口巨大的指示牌又让她迟疑起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的脚步已停在人声鼎沸的升学宴门口。
周子岸正拿着麦克风致辞。他的父母站在他的身侧,满面含笑看着儿子。十八岁的大小伙子已经比他的父亲高出大半个头。
小满徘徊在大厅门口,不知道周子岸说了什么,大厅里突然爆笑起来,掌声、欢呼声、尖叫声连成一片。她向舞台上看过去,周一围笑着,向妻子转过身去,把她抱进怀里。台下的人仍在尖叫、起哄,周一围脸上的笑更浓,他的头俯向妻子,在她的脸上印上一吻。
在毒辣辣的大太阳底下,小满走到几乎虚脱。她清醒时发现自己站在一幢居民楼前,那是周一围曾经借给她的房子,他告诉她那是一个出国的朋友的房子,借给抱着刚刚出生的王念念、几乎无路可走的她。多么善解人意的谎言,他那样小心翼翼,精心维护着她千疮百孔的自尊。在这个房子里,他给了她那么多温暖,让她慢慢沦陷在他的温暖里万劫不复。哪怕他大雨天里跑到T市告诉她,他选择了家庭放弃了她,她都固执的认为他的情非得以,三年里,她守着自己的固执,一厢情愿的认为他也固守着他们的默契,不能言说的、属于他们两个人的默契。她以为她会守得云开见月明,他会给她一个结果,不论多少年,她愿意等,不给彼此任何负担的、彼此默契地等待。
可是,就在刚才,他那样含情脉脉地拥抱他的妻子,那样深情的吻着妻子的面庞,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妻贤子孝,让她的固执成为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她象马戏团的猴子一样,卖力地、忘我地、自得其乐的表演,成全了观众津津有味地看一场闹剧。
她发现自己满脸泪水,衣服紧紧贴在身上,一场疾走让她的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打透前胸后背。突然的一场大汗,让她的心一下子空了,五脏六腑里连空气都排空了,剩下空荡荡一个胸腔,象一座巨大的废弃的工厂,黑洞洞的一点回声都听不见。
她浑身无力,瘫软地坐在路旁的台阶上,想起来车子忘在了酒店门口。她无论如何没有力气走回去取车。
她拿出电话,拨出去:“如果你想和我结婚,限你一个小时到我面前,我们去登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