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地接旅行社的老总失了踪影。小满知道,对方怒气难平,恨不能一纸诉状,把他们告到北京的法庭。他们不是杜贤士,没指望后期和爱威有多少的合作,所以,拒绝的理直气壮、义愤填膺。
可和杜贤士总还要合作。他隐忍不发,是给足了杜贤士的面子。
常青在宾馆大门口一支接一支的抽烟,这两天,他和小满一直守在宾馆,观察杜贤士的动静。
小满劝他:“少抽点。杜贤士会有办法的。都有利益往来,他们会让步的。”
“不是这件事。”他闷闷地说:“今天有人发消息给我,说有人跟顾总告状,说在行程中从来看不到我的人影,天天和合作方大吃大喝,扔下他们几百人不管不顾。妈的。”他甩手扔掉烟蒂,又再点起一根:“我不管不顾,他们是没得吃还是没得住?还是错过了一场比赛?他们哪只眼睛看到我和合作方大吃大喝?我们干这种背信弃义的勾当,我都怕他们给我下毒,他们还会请我大吃大喝?天天没黑没白的伺候这些祖宗,到头来背后还乱嚼舌头,这工作真他妈没法干了。”他长长的吐出一口闷气,牢骚还没有发完:“妈的,这些混帐东西,别的本事没有,打小报告的本事一流。”
他转头瞥一眼小满,脸上浮起一个苦笑:“不过,他们倒是说,经常看见王总跑前跑后,忙的不亦乐乎。”
小满的脸瞬间红了。
倒成了她是那个告状的人一样。
她能想的出那些背后告黑状的人。
不过是那些自恃和林大成隔了千重万重,成为亲属的人,或者爱威那些老资格的人。对他们换个大房间、孩子再小也要单独一张床等等要求,柳青向来是不屑一顾的,这么多人,每个人都要照顾,怎么照顾的过来?有一些便利,他只给了那些高职务的人。这让那些被轻视的人简直怒不可遏,什么东西,狗眼看人低。小满知道,这些人才是得罪不起的,她虽然不能解决他们的问题,却是含了满脸的笑,左一句得罪右一句为难,实在难打发的,她干脆苦下一张脸:“不如我求了顾总我俩换个位置好了,您来工作组,我去游山玩水看比赛,您才会知道什么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真恨不能变戏法给您再变出一个好房间来。”
这些人当然知道,小满是从P市成长起来的,又是顾凌薇的得力干将,和他们多人都比较熟识,他们当然计较不到她的身上。常青他们可不认识,敢对我们耍脸子、摆架子,不知道我们的电话可以直接打到林董那儿吧?
顾凌薇接到投诉电话的震怒,含着半公半私。
“顾总会有自己的判断。”小满讪讪地说,没来由的心虚。在这种时刻,她未能同他站在同一战线,不但做了逃兵,脱身之时还给了他一个回马枪一样,怎么看都是一个不可饶恕的叛徒。
可顾凌薇总会有自己的判断,智者千虑,尚必有一失,他们做再多的工作,如何堵的住一千张嘴没一句闲话?顾凌薇虽然对常青有偏见,总不至于失了常识。
“顾总?”常青的脸色变了,他目视远方,脸色肃穆。半晌,他微笑着摇头,一脸的落寞:“总是先入为主,顾总的印象,怎么可能轻易改变?”
他比谁都知道,上海珠宝博览会上他的杰作,对顾凌薇造成的伤害,凭他做什么能扭转?怕是顾凌薇要恨上他一辈子。
他说的是对的,小满知道,告状的人说的话,总是放在了顾凌薇的心里,否则,撕毁合同这样的事,她不见得做的出来,不过是背后打小报告的人多了,她借题发挥,故意拿这件事出来刁难他。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终究是女人的小心眼,她可顾不得她王小满的生死,她算是托了常青的福。
谈判场面简直血腥。两家旅行社、三家宾馆,再加上他们,六方对峙,他们以一敌五。
终究有利益环环相扣。杜贤士先让了步。他的合作方旅行社因为和他长期的合作,也终于点头肯让一步。三家宾馆只有一家长期合作的点了头,其它两家无论如何,不肯退半步。杜贤士最后拍了桌子:“好吧,这点费用我出了。这两家还按原来的价格结算。”
总算是胜利大结局。可小满完全没有胜利的喜悦,她喉咙里象卡了鱼刺,那根刺不上不下地扎在喉咙深入,吐不出咽不下,每一口气都透着丝丝疼痛,这样胜之不武的胜利,有什么喜悦?
奥运会闭幕,一千人的大狂欢也要曲终人散。第二天他们将要跟着最后一批队伍回到S市。
王小满和常青商议后,在酒店里单独开了一桌席,宴请合作方。
常青大方地挥挥手:“这一顿我个人的名义请了,感谢王总的鼎力相助,给合作方赔罪,我是应该做这个东的。”
小满没跟他客气。回公司报销这笔费用,顾凌薇会不会故意为难也说不准。“正常合作,用得着吃这样一顿饭?”这话她说的出来,她心里有嫌隙,会理所当然的认为,他们不过是公事私办,交了自己的朋友,背地里有多少猫腻她只是拿不到证据。
怎么可能没有猫腻?小满想,几百万的合同,只要有合作方,就会有灰色链,顾凌薇再眼观六路,再多长十万个眼珠子,她总要选一个合作方,对方知已知彼,当然不会用利益去诱惑她,常青才是他们的财神爷。在合同落笔的一瞬间,他得到的,岂止是几顿饭钱?由他去吧,半路撕毁合同,让他的灰色收入拿的总不至于理直气壮,做点弥补也是应该的。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所有的不快、争议、分歧,都可以在酒桌上一笑泯恩仇。事情到了尾声,下一步的合作还在眼前,还有什么计较?
喝到最后,常青和两位旅行社的老总喝到面红耳赤,互相搂着脖子敲着杯盘,一起合唱张学友的《祝福》:“伤离别、离别虽然在眼前,说再见,再见不会太遥远,若有缘,有缘就能期待明天,你和我重逢在灿烂的季节。”他们一遍遍的重复,一次次的碰杯,一桌子十几个人也高声唱起来,酒杯撞的叮铛作响,悲怆的氛围立刻在席间弥漫开来。
小满悄无声息地站起来,走出房间,走到酒店的大门前,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酒店远离市区,除了酒店门前昏暗的灯光,四周一片黑暗。天上有零星的几颗星星明明灭灭,院子里的草丛里,蛐蛐叫的欢畅。
所有的离别都是感伤的,一个月的朝夕相处,哪怕情感还不够让他们感伤,酒精,也会增加了感伤的浓度。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昨天,他们还为了彼此的利益争的面红耳赤,恨不能大打出手,今天,当离别就在眼前,他们会心伤、会掉眼泪,会抱在一起难舍难分。
她叹口气。恍忽间被自己的叹气惊怔住了,星光下,好象有声音在说:“王小满,能不能不要总叹气,我都被你叹白头了。”
她双手抱住肩。仲秋的夜,难熬的酷热里,已经有微凉的风,象无边际的黑暗里突然见到曙光,人陡然的生出希望来。不由得深吸几口带着凉意的空气,秋天就要来了。
有人坐到身边来。柳青递过来一瓶开了封的啤酒。
他拿自己的酒瓶和她的碰在一起。
暗沉沉的光线里,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声音里透着浓重的酒气:“小满,我一直以为你是顾总派过来,把我连根拔起,斩草除根的。我误会了你,这一个月,你真的是兢兢业业,不遗余力地帮我。我谢谢你,并为对你的误解自罚一杯。”他对着瓶嘴咕噜咕噜地喝进去几大口。
酒是好东西。会让人与人之间的隔阂自然的消失。
小满微笑:“顾总并没有交待我要对你斩草除根。”
常青拿着酒瓶子去碰她的。
“我也不是帮你。”她喝一口酒,看着天空中闪烁的星星:“我只是在做应该做的事情,尽心尽力,尽职尽责,是基本的职业操守。而且。”她转过头,看着他的侧脸:“我也感谢你的职业素养,你没有为难我。”
黑暗里也看的到,他脸上浮起一个笑,露出一口白牙:“小满,我没什么职业素养,为难你对我没什么好处,你跟我一样明白。我也知道,你一直把我当成混蛋,我不否认,我就是一个混蛋。”
他自顾自地举起酒瓶子,又是一顿猛灌。
“小满。”他对着暗沉沉的夜,声音飘乎不定:“我知道顾总恨我。可她恨我恨的没有道理,没有我,也会有其它一大堆人给林大成行各种方便、推荐各种女人,现在他的身边,有多少女人?明的暗的,数的过来?如果我的良心有一丝不安,我对不起的是秦蓝,应该恨我的是她。对秦蓝,我才是一个混蛋。可顾总恨我,真是没有道理。”
“正是多少你这样的人,让顾总的悲剧雪上加霜,可你们却还一脸无辜。”小满恨恨地说。
“她可以不要这悲剧。”他居然激动起来,声音变得高亢:“她博览群书、才华横溢,这样的一个女人,为什么把自己陷在这样的悲剧里?她值得更好的男人去爱,应该有幸福的人生,她为什么甘愿为了这个一个不值得的人,葬送自己的一生?她的眼睛为什么不看一看其它男人,她的身边有人更爱她,她为什么看不到?”
小满大大的吃了一惊,他在说什么?他醉到胡言乱语了吗?
他在昏沉的光线里转过头来看她,脸上是绝望的表情。“小满,你没猜错,我爱上她了。”
你爱上了她,却不妨碍你做出伤害她的事?这是什么理论?
“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女人,会全身心的奉献给一个男人,她的身体、她的灵魂、她的自由、甚至她的生命,全是这个男人的,她只是为了这个男人而生。这样的一个女人,对我这样的混蛋而言,就是心灵的洗礼。她简直让我震惊,我不能想象,如果这样的一个女人,她肯爱我,我会有怎样的幸福!小满,她简直就象一道光一样,照进我的生命里。”
“原来,你是为了她的爱,而爱她。”小满喃喃地说。
“她的爱,不是她的一部分吗?她的爱是她的灵魂,我爱她的灵魂,难道不是爱她?”他反问她。
她不能辩驳他,可是,她又觉得,他总有哪个理论是不对的,哪里不对呢?她又说不清楚。
“你有什么打算?”她问。
“守候她。象她守候她的爱一样。”他对着星空说,语气是牺牲的悲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