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天色如血,無憂江上大霧瀰漫,宛如一張紗罩,蓋住了大地。
沒有船家會願意在這種時候出航,也沒有船家會在太陽完全下山後才靠岸,畢竟,誰也不知道大霧中航行會出什麼意外。
就在山頭只剩一線光亮時,一艘小艇從大霧中分波而出,疾速的靠向渡頭。
船家將纜繩繫好後,跳到碼頭上,叫道:「客人,咱們今晚先停在這吧,明日辰時再啟程。」
一個年紀二十歲左右,瓜子臉蛋,雙眸如星,睫毛長長的小尼姑從船艙緩步走出。
她輕輕的跳上碼頭,蹙眉問道:「船家大哥,咱們已經在江上行了快三天了,我趕著找師父師姐們,可否行個方便,再辛苦一晚?」
船家不以為然道:「這可不行阿,無憂江上整個晚上都瀰漫著大霧,視線不明,天知道會遇上什麼意外?小師太妳縱然急,也得顧及小弟的安危阿!」
小尼姑不有點情願的點頭,心想:「再這樣耗將下去,別說是要與師父會合,恐怕連大師姐的線索都沒了。」
忽覺腹中飢餓,問道:「船家大哥,這裡可有市集?我想買點乾糧。」
船家點點頭,說道:「沿著河岸下走,便會看到市集了。小師太妳買好東西後盡快回來,最近鎮上有些不平靜,妳一個落單出家人,可別遇上了麻煩事。」
小尼姑笑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大哥放心吧!」
她從包袱裡掏出五文錢交給船家,道:「再給你五文錢,盼大哥明天行個方便,加快船速。」
那船家接過後,心道:「像妳這種窮酸尼姑,要讓人找麻煩也難。」正要再叮嚀幾句,一轉頭,那小尼姑卻已在五丈外,沿河岸疾疾而去。
他不禁愕道:「好快的腳程!」
小尼姑走出三四里後,果然見到了市鎮,心下大喜,快步進入傍晚的人潮。
雖然到了傍晚,桃源鎮上的西街還是十分熱鬧,各種食物的攤販琳琅滿目。
她只覺來到了新的世界,處處驚奇,一時之間只顧著逛街,忘了腹中的飢餓。
走著走著,忽見得一大群人在圍觀,不住的拍手叫好。
她一時興起,便也上前凑湊熱鬧。
只見一個三十來歲青年光著胳膊,朗聲道:「在下南少林三十二代俗家弟子黃二虎,本欲上京考取武狀元,半路盤纏用盡,今日路經貴鎮,斗膽賣弄幾路拳腳花,盼各位能不吝打賞。」
他說完,拾起齊眉棍,呼喝一聲,開始舞了起來。
棍風呼呼作響,一根碗口粗細的木棍,在黃二虎手中有如一條蛟龍,夭矯靈動,盤、打、挑、點,每棒揮出都挾帶呼呼風聲。
這套「五郎八卦棍」在民間流傳甚廣,黃二虎在福建蒲田少林待了十年有餘,自是練的得心應手。
打完一整套「五郎八卦棍」,黃二虎已大汗淋漓,舞個棍花後,站定弓箭步,開始練起「達摩棍法」。
這套棍法總共三十式,招式簡單,姿勢樸拙,是少林寺的入門棍法,凡是少林子弟皆有習之。
黃二虎走完「達摩棍法」後,又接連舞了「龍象棍法」、「白眉棍法」,均偏剛猛一路。
他肌肉發達,每套棍法都舞得密不透雨,狂風肆起,圍觀的人無不目眩神馳,吆喝聲如雷,沒多久地上已堆了不少銅錢。
就在「白眉棍法」走到最後一招時,一人忽然冷笑道:「他媽的,一根棍子揮來揮去,有什麼好看?恐怕是沒什麼真才實料,有種就露兩手拳腳把式讓小爺看看。」
說話那人杵著兩根柺杖,臉上紅通通,身上散發著濃濃酒氣,一副半醉半醒的模樣。
他身旁同伴低聲道:「大師兄,時間不早了,咱們也該回去,師父要我們最近少惹事...」
「啪!」的一聲亮響,那人臉上已被賞了一個熱辣辣的巴掌,只聽到那渾身酒氣的人罵道:「你奶奶的,現在誰才是大師兄?我武功讓那姓楊的婊子廢了,現在愛罵誰就罵誰,你管的著麼?還是你現在武功比我高了,便不將我放在眼裡了?」
那人貧貧道歉,道:「對不起師兄,我並沒有這個意思,只是我擔心...師父會怪罪。」
「他還有什麼好怪罪,我這個五鳳門大弟子讓未婚妻當眾廢了武功,臉早就丟到不知哪兒了。你若是顧念師門恩情,現在就上去將那小子打的滿地找牙,重振五鳳門威名!」
那酒醉漢便是嚴天南,他比武招親從看台摔下後,腿骨盡斷,好在他自幼練武,身子算是硬朗,經大夫接骨治療後,過沒多久便能拄拐杖走路,但一身武功終究是廢了。
後來楊炎焱親自攜禮來道歉,承認那日將他踢落看台的便是楊月鳳。
嚴天南一向心高氣傲,如何能承受
這些打擊?從此之後自暴自棄,酗酒賭錢,成天流連於花街柳巷之中。
嚴東青見到自己兒子變得如此德性,心裡又氣又恨,便要二弟子蔡誠好好看著他,別讓他出去丟臉。
蔡誠悄聲道:「師兄,他是少林派弟子阿,師父說少林向來是武學泰斗,咱們日後若有機會見到少林弟子,定要好好招待,可不能動手打架阿!」
嚴天難雙目宛如要噴出了火焰,罵道:「真是膿包至極,你不願打是吧?我自己上去教訓這臭小子!」氣衝衝的便要往前走去。
蔡誠連忙將他拉住,面有難色的走到黃二虎前,抱拳道:「在下五鳳門蔡誠,想領教黃兄高招。」
適才他們師兄弟爭吵,所有人聽得一清二楚,黃二虎聽嚴天南嘲笑他的棍法,又說要將他打的滿地找牙,早就有些不悅。
他拋下棍子,馬步一站,雙拳橫胸,叫道:「蔡兄,請!」語畢,一招「黑虎掏心」攻去。
蔡誠讓過這招,雙手分撥,使出一招「偷龍轉鳳」,抓住黃二虎右拳反打,左足順勢踢向他膝蓋。
黃二虎沒想到對方會這種借力反打的招式,仗著自己身子強健,胸膛一挺,硬
接下了自己拳頭,反肘一招「過樑穿雲」掃向蔡誠太陽穴,左掌一招「上步劈山」劈他脛骨。
這幾招都是少林「伏虎掌」的招式,少林弟子入門學藝滿三年後,便能開始學這套掌法來鍛鍊內力。
其招式也不算難,只是內力越強,所發揮出的威力越大,黃二虎修練這套「伏虎掌」已有六七年時光,功力略有小成,光是那一招「上步劈山」就足以擊碎五塊磚頭。
蔡誠不得不收腿倒退,心裡暗讚少林弟子功夫了得。
只聽嚴天南嚷道:「蔡師弟你功夫都練到哪去了,連這小子也打不贏,是不是要我親自下場阿?」
蔡誠聽了之後,精神一振,展開「五鳳拳」,大開大掃,威力實不下於「伏虎掌」,須臾之間拆了十多招。
過了二十招後,「五鳳拳」招式終究較精妙,蔡誠漸佔上風,黃二虎身上已經中了七八拳。
但他仗著皮粗肉硬,這才未落敗,心想今日在眾目暌睽之下,可不能墮了少林的威名,身法一變,往前跨一大步,雙肩一拱,十指微曲,展開虎爪,撲將過去,此乃「五形拳」中的「虎撲勢」。
「五形拳」相傳為抗金名將岳飛所創,其描摹五種動物的姿態,化為各路不同的拳法,流傳到後來甚至演變成十二形,多了七種動物。
但萬法不離其宗,最初的五形已博大精深,每種動物的身法、使勁法門都不同,鮮少有人能全數精通。
黃二虎身子強健、肌肉發達,自是適合招式樸拙,力量剛猛的武功,五形拳中只學了以抓見長的「虎形」與以抱見長的「龍形」,其餘三形皆未下苦功。
饒是如此,他憑著這龍虎兩形,已將局面挽了回來,一時之間還不至於落敗。
蔡誠見對方身如蛟龍翻雲,拳如餓虎撲羊,倘若自己硬拼拳,別說是要取勝,時間一久恐會落敗。
他身子一起,躍到半空,展開以居高撲擊見長的「天鷹拳」。
霎時時有如蒼鷹鬥龍虎,三獸各展長處,互相撲殺,令人怵觸目驚心。
兩人翻翻滾滾鬥到一百來招,黃二虎二形拳法雖猛,卻首尾不連貫,一味的攻擊始終不如「天鷹拳」攻防兼備,便又落回下風。
蔡誠乘勝追擊,忽然使出一招『翔鷹翺雲』,雙臂來回連掃,有如大鷹展翅,拍向黃二虎前胸和後背。
啪啪啪啪數聲過去,黃二虎身上連中六掌,登時站立不穩,向後倒去。
就在這時,一股溫厚的力道傳到他背上,化解了跌勢,將他身子慢慢推正。
他轉頭一看,卻是一個慈眉秀目的小尼姑,正對他眨著眼。
那小尼姑搖頭說道:「你的形意拳,不行」
黃二虎一怔,道:「多謝小師太出手相助,在下感激不盡,敢問小師太法號?」
小尼姑微笑道:「我叫慧妙,你還是別打啦!回家擦藥油歇息吧」
黃二虎被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尼姑一勸,臉上不自覺紅了起來。
但他豈能當眾認輸?轉過身子,便又要再度上前打過。
驀地眼前一花,那小尼姑已經晃到他身前,叫道:「都說你的武功不行了,再打
下去只有輸的份,為什麼還要打?」
所有人看著這一個肌肉橫生的漢子竟被一個嬌小的尼姑這樣教訓,都不禁覺得有趣,笑聲窸窣響起。
黃二虎不禁面紅耳赤,臉孔一扳,側過身,往慧妙身旁繞去。
慧妙忽然右臂揚起,黃二虎大吃一驚,只覺一股巨力推到,啊的一聲,身子已向後跌去,屁股著地後餘勢未盡,又往後滾了兩圈,摔得灰頭土臉。
只聽慧妙道:「善哉,你的功夫比我師弟還差勁,還用的著比嗎?」
黃二虎登時火冒三丈,怒道:「小師太出手相助,在下甚是感激,但士可殺不
可辱,輸便輸,妳又何必如此羞辱?」
就在這時,嚴天南插口譏笑道:「人家小師太心地慈悲,怕你在大家面前出糗,故才好言相勸,你可別不識好人心。她說的也有幾分道理,你那三腳貓的把式的確不行,這小師太看起來也不過二十歲,隨手便能將你推的滾地找爬,少林寺也不過爾爾。」
黃二虎聽他辱及師門,登時氣的七竅生煙,卻聽到慧妙不慍不火道:「這位施主此言差已,各人修業自有機遇,黃大哥此時武功雖不濟,倘若日後刻苦練習,假以時日一定大有進步,今日他只輸令師弟一招半式,幾個月後就不一定了。」
黃二虎聽她說自己武功不濟,心裡百般不是滋味,但見她面容誠懇,語調坦然,顯然不是有意嘲笑自己,一肚子火登時無法發作。
嚴天南冷冷道:「依妳這麼說,這小子再練個幾個月,便能穩勝我師弟了?」
慧妙道:「黃施主並非輸在功力,而是輸在招式無法首尾連貫,他的『五形拳』只學了龍、虎二形,只攻無守,當然不算學全。五形拳雖然是描摹五種動物,其要旨卻蘊含金、木、水、火、土五行生剋的道理,缺一不可,倘若他在這幾個月內將其餘三形補全,令師弟便不是他對手。」
嚴天南雙眉一挑,對蔡誠叫道:「師弟,人家神尼瞧不起你的功夫,你倒是讓她指點幾招阿!搞不好一輩子受用無窮。」
蔡誠心中也有不甘,他朗聲道:「師太小小年紀便口出狂言,不知是否有真材實料?」
慧妙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貧尼不過是實話實說,施主莫要誤會。」
蔡誠一聲呼嘯,雙手成鷹爪,使出一招「天鷹掠波」抓向慧妙。
他心中雖不服,卻也不願對這小尼姑動真格,這一招看似凌厲,卻暗留七分力,意在讓她知難而退。
慧妙朗聲道:「虎形屬火,當以金之豹形為底,水之龍形為守」說完,忽然跳起,右手成虎爪,呼呼呼三招連攻蔡誠頭、胸、腹,出手甚是敏捷,直接將蔡誠逼退兩步。
蔡誠一驚,沒想到這一個小尼姑一出手就如此驚人,每一抓力道、位置都恰到好
處,威力絕不在黃二虎之下。
他當下凝神接戰,連發數招「天鷹拳」,掌拳交錯,動上了十成功力。
慧妙身子微側,讓過這幾招,左右掌成蛇形,在蔡誠還未收拳時,雙臂倏出,沿著他的手臂環纏而上,牢牢的鎖他右臂。
她說道:「蛇形屬土,當以木之鶴形為底,水之龍形為輔」,說話的同時,右掌已成鶴形,往蔡誠來救援的左臂疾點而下,無論他如何攻來,皆以鶴嘴手後發先制,反戳穴道。
眾人看的嘖嘖稱奇,只見蔡誠打的縛手縛腳,只有挨招的份,原本兇悍的鷹爪,此時宛如被折斷雙翼,種種厲害的招式完全施展不出。
而慧妙嘴裡邊念要旨,手上攻擊卻不停滯,將「五形拳」一招一式發揮的淋漓盡致,好像在當眾教學一般。
黃二虎直看得心癢難騷,以前種種不明之處,經慧妙手中演示、口中解說,全部豁然開朗,心中對這小尼姑更增敬意。
蔡誠被打得駢手胝足,知道自己再不出殺招,恐怕便要輸給這個小尼姑手下,當下也不管是否會鬧出人命,身子忽然衝天而起,使出一招「天鷹碎」,朝慧妙頭頂拍落。
慧妙只覺腦門生風,一股渾厚的掌力激壓而來,不暇細想,雙手迴圈,運起內力往上一拍。
砰的一聲,四掌相交,蔡誠大吃一驚,只覺慧妙的掌力如海濤般一波又一波的湧到,越發越強,自己的掌力宛如驚濤中的一片小舟,隨時都有覆滅的危機。
驀地慧妙掌力一收,蔡誠阿的一聲,掌力無處可洩,登時往前踉蹌。
他正要跌個狗吃屎,卻被慧妙用力拉了回來。
他頓一頓,抱拳道:「小師太武功高強,在下甘敗下風」走回到嚴天南身邊。
嚴天南見他竟被一個小尼姑輕易打敗,罵道:「你這個沒用的廢物,五鳳門的臉都讓你丟光了!」正又要賞他巴掌,突然有個五鳳門弟子急急跑來,在他耳邊底語幾句。
嚴天南哼了一聲,便領著其餘四人逕行離去。
慧妙望著他們的背影,忽然想起船家叮嚀的話,連忙領起包袱,往來時路上奔去。
忽聽背後有人叫道:「小...小師太請留步」
她轉頭一看,卻是黃二虎,便停下腳步,問道:「黃施主有什麼事嗎?貧尼還有要事,可無法奉陪太久」
黃二虎沒回話,突然雙膝一跪,道:「請小師太收我為徒!」咚咚咚的磕頭起來。
慧妙嚇了一跳,連忙將他拉起,說道:「不行不行,我不收徒弟的,而且你是少林弟子,怎麼能再拜我為師?」
黃二虎面有難色,支支吾吾道:「此說來話長,總而言之,在下已非少林弟子,小師太神功蓋世,在下適才承蒙指點,獲益良多,盼小師太能破例收我為弟子,日後倘若有什麼要事,弟子一定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慧妙突然也跪下,叫道:「我都說了不收徒弟,我師父也不準我收徒弟,我一個出家人,哪會有什麼要赴湯蹈火的事?你剛剛磕的那幾顆頭,現在全還給你。」咚咚咚的磕了幾個響頭後,立刻往後疾跑,只怕再讓黃二虎追上。
她跑了三四里後,這才停下來,靠著牆休息,心道:「我怎麼能收你當弟子?此人真是荒唐至極。」
她正要繼續走,驀地發現腳底黏著一張黃紙,可能是剛剛跑的太急,一時沒發
現,便撕下紙來打開一看。
突然之間,她有如被雷擊了一樣,久久無法動彈,眼睛直直的望著黃紙,腦海竟是空白一片,宛如受到了什麼驚嚇。
黃紙上畫押著衙門印記,中間繪著通緝犯的樣子。
那通緝犯頂著一個大光頭,大大靈動的
雙目,以及似笑非笑的的大嘴,正是他?她的師弟慧難。
慧妙宛如變成了一尊石像,一動也不動,繼續維持著看黃紙的動作。
「慧妙小師太,妳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嗎?咦!妳...妳怎麼哭了?」
黃二虎好不容易追到,卻見到這副情景,不禁愕然,伸手搖了她幾下,卻不見回應。
他伸頸看了看慧妙手上的黃紙,心道:「莫非這個和尚是小師太的師兄弟?她一定是見同門有難,一時悲慟,整個人傻住了,連旁人呼喚都聽不見,這般積鬱在心的悲痛,對身體大有損害,不行,我得想個法子。」
腦袋轉了轉,忽然生心一計,叫道:「有啦!」於是湊到慧妙耳邊,說道:「小師太,我知道這和尚在哪。」
慧妙回過神,慢慢轉過頭,問道:「你....你是說真的?」
黃二虎點頭道:「是啊,我可以帶妳去找他,只不過...」他見慧妙面容慘白,完全沒有適才比武時氣定神閒的模樣,隱隱感到有些不捨,剩下的話便說不下去。
慧妙急道:「不過什麼?怎麼不說下去?只要你能帶我找到師弟,我...我什麼都答應你」說完忽然咳嗽了起來,氣色變的更蒼白了。
黃二虎忙道:「小師太先別急,妳現在受了內傷,情緒不能太激動,讓我先助妳調理氣息再說」伸出右掌與慧妙左掌相貼,將少林內功傳了過去。
慧妙微笑道:「這點輕傷,不礙事」
黃二虎只覺一股溫和的內力傳入體內,甚至將他的少林內力全數送回,心道:「我真是自不量力,這點微薄的內功還想助人療傷。這位小師太不知是何門何派的?小小年紀武功就有如此高的造詣。」
過了片刻,慧妙的臉復見紅潤,黃二虎讚道:「小師太內功深厚,看來在下只是多此一舉,敢問是何門派?」
慧妙搖頭道:「我不知道阿!師父沒提過,我只知道我們住的地方叫『水月庵』,在南海普陀山上,離這裡可有好幾百里遠。」
黃二虎搔搔頭,還真的沒聽過這個地方,心道:「原來是在海外的小島上,普陀山竟住了一群武功如此高的尼姑,倘若師父當時向其求救,咱們蒲田少林也不會..唉..」想到此處,臉上露出了神傷之色。
慧妙似乎未察覺,問道:「你剛剛話還沒說完,到底要如何才肯帶我去找師弟?」
黃二虎猛地回神,忽然跪下,道:「倘若師太肯收我為弟子,您的師弟自然成了我的師叔,師叔有難,師侄豈能坐視不理?」
慧妙沉吟良久,問道:「就算我肯,你還是少林弟子,怎麼能改投其他門下,南少林難道允許弟子同時投身其他門派嗎?」
黃二虎忽然眼框一紅,哽咽道:「南少林...南少林早就沒了!還管什麼門規?」突然放聲大哭了起來。
慧妙一愣,連忙將他扶起,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少林不是一向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嗎,怎麼會沒了呢?」
黃二虎擦乾眼淚,說道:「不單單只有少林,連武當、峨眉、崑崙等各大門派,也陷入了這場浩劫。」
他頓一頓,道:「師太可知『還武歸尊』之事?」
慧妙問道:「還什麼武?尊是武林至尊麼?」
黃二虎嘆了口氣,道:「妳久居深山,故未受此浩劫,對此事一無所聞也在所難免。師太自下山以來,可有看到百姓困於苦難、災民哀鴻遍野的情景?」
慧妙道:「沒有,正好與你說的相反,我看到百姓們安居樂業,一片萬象昇平,師父還稱讚聖上恩披蒼生,讓人人豐衣足食呢!」
黃二虎臉色一扳,突然罵道:「放屁放屁!狗皇帝何恩何德?去你的萬象...」
忽然發覺在慧妙面前講這等粗言不大禮貌,連忙收口,道:「就是這一片和平的景象,才讓咱們武林中人遭逢大劫」
「正所謂『儒以文犯法,俠以武犯禁』,咱們習武目的,不外乎為了強身健體,或是保家衛國、共敵外侮,太祖皇帝當年能打下江山,全賴武林人士幫忙,才能打下這片江山。」
「沒想到經靖難之變後,成祖皇帝知道武林始終是一群不穩定的地下力量,因此下密令要求全國武林門派歸順朝廷。」
「成祖皇帝死後,現在朱祁鎮皇帝,大肆實施此令,倘若有門派不歸順者,便派錦衣衛逐一諸滅。十幾年來,投誠者有之、逃亡者有之,而那些投誠的門派,甚至會協助進行剿清,同門自相殘殺乃司空見慣。以上這些事,全是暗中進行,一般尋常百姓完全未受影響,卻不知武林已經殺的血流成河,白骨堆積如山。」
「咱們南少林亦難逃此劫,幾個月前錦衣衞突然來到,逼問我們歸順意願。寺裡分裂成兩派,主張不歸順者人數較多,幾乎都是年輕俗家弟子,主張投誠者人數雖少,但幾乎都是老一輩的師叔師伯,兩邊一打起來,投誠者武功較高,而且又有錦衣衞相助,咱們自是贏多輸少,好多師兄弟被自己的師叔、師伯擊斃,一座肅穆莊嚴的少林寺,登時變成了修羅地獄。」
「我師父也在那場大戰中被打死,他在臨死前,要我趕緊到嵩山少林寺求救。這幾個月來,我一直苟且偷生,躲躲藏藏,甚至還不大敢承認自己是南少林門人,一有人問起,便說是要去報考武狀元,好讓人以為我是有意願報效朝廷。哈哈,哈哈!我黃二虎堂堂男子漢,竟無法抬頭挺胸的告訴他人我是少林弟子...」
慧妙見他笑得十分淒然,不禁感到同情,只聽他又道:「南少林已不復存在,我也不是少林弟子,既然如此,我又有何面目到嵩山少林求救?我既知學藝不精,要報仇根本是螳臂擋車。如今見到小師太年紀輕輕,卻有不凡的武功造詣,才會鍥而不捨的懇求收我為徒,他日方有機會報師門之仇。」
慧妙沒有回應,聽了他的遭遇,也不知是否該答應他的要求。
她自幼受佛門思想薰陶,而黃二虎向她學武,目地卻是要殺人報仇,與戒律中的不殺生、不逞兇鬥狠之清規大有違之,而且他又是個男子,實在不適合投入門下。
黃二虎見她面有難色,窺知其意,抱拳說道:「小師太的苦衷,在下明白,既然如此,就不強人所難了,咱們後會有期」轉身大步離去。
望著他的背影,慧妙忽然想起了當年慧難求她傳武功的情景,連忙叫道:「現在要收你為弟子也不是不可以,不過只能是暫時的,日後還得經過我師父的同意。」
聽到這句話,黃二虎登時心花怒放,立刻跑回來,跪下咚咚咚咚磕了八個頭,說道:「弟子黃二虎,拜見師父,請師父賜予弟子法號。」
慧妙思索了一陣,說道:「你的個性實在不適合成為佛門弟子,還是叫本名就行了。」
黃二虎站起身後,道:「師父,現在首要之務,就是找到師叔。」
慧妙哎呀一聲,道:「不說我都忘了,你知道慧難師弟在哪麼?我好久沒見著他了,想念的緊,他怎麼會讓官府抓了?」
黃二虎見她這神色緊急的模樣,心道:「看來這個慧難,一定跟她感情十分要好,否則也不會為了得了內傷。」
他說道:「通緝令既在,自然是還沒被抓,咱們明日一早便去衙門詢問,說不定會查一些線索。」
慧妙本來全無頭緒,聽他這麼一說,心裡踏實了許多,頻頻點頭,道:「是!是!明早一定要問出個下落!」
忽然想起明日一早便要乘船離開,說道:「我跟人約好明早要搭船,咱們先去跟船家大哥延些時間。」
一說完,快步往渡口跑去,黃二虎緊跟在她後面,只見她腳步輕盈,快步如飛,無論怎麼跑也追不上。
片刻間慧妙的身影已經縮成一個小點,黃二虎心中暗喜,自知拜了個好師父。
跑了好一會兒,終於來到了渡頭,卻看到慧妙左顧右望,好像在找什麼東西,黃二虎走上前,問道:「師父,你在找什麼?」
慧妙緊蹙著秀眉,說道:「船家大哥明明約在這等我,怎麼現在沒看到人,連船也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