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急啸,夜色如幕。
宏伟壮丽的齐国皇宫内,卸下了高挂的红顶大灯,吹灭了灿烂烛火,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条狭长的白幔和一顶顶白色的灯笼。
一道张牙舞爪的闪电突兀地划破黑暗的天幕,雷声闷闷作响,静穆的天空仿佛裂成几块,直欲砸向这人心惶惶的临淄城。今日高高在上的齐国国君齐襄公暴毙宫中!国君西去,天地同悲。齐国皇宫中俱是一片悲痛的哭声,哗哗然如潮水,响遍天芎。
往日号令天下的朝堂,百官跪地,面朝皇榻,啼哭不止。皇榻上便是昔日威风凛凛的齐襄公,此时的他面无血色,已无半点生气。
一个面色惨白,披麻戴孝的孩童跪在皇榻旁,一双发白的眼睛怔怔地望着齐襄公,失魂落魄,陷入了回忆之中……
“白弟,纠弟,待大哥平定戎患,就娶一个妃子,生个王子,让他每日追着你们叫大公!”齐襄公俯在书案上,柔声对他和姜小白说道。
姜小白眨巴着黑色的大眼睛,撑着下巴道:“皇兄,那你什么时候能平定戎患!我和小纠每天都只能在宫里玩,可无聊了。”
齐襄公目中露出忧色,仍淡淡笑道:“很快了,不出三五年的时间大哥一定平定战祸,收复失地。到时候带你们出城去捉蝴蝶玩。”
他笑着道:“太好了,我和白弟弟快快长大,帮大哥平定战祸,就一起捉蝴蝶!”
齐襄公摸着他们的头,开心地笑着道:“都是懂事的孩子。”
正当男孩沉浸在往日的回忆之中,耳边毫无预警地传来一个声音:“大王已经死了。你是公子纠,是新的王。”
公子纠从回忆的漩涡中回过神来,眼巴巴地望着他最爱的大哥的遗体,泪流不止。他突然脱手扑向站在一旁的中年美妇,紧紧地抓住她白色的衣摆,跪在地上抬头嘶声道:“皇兄他今早还与我读书,怎地突然就……这不可能,不会是焱母,绝不会是白弟弟……”
妇人衣着华贵,眉眼狭长,嘴唇纤薄,极是动人。她垂下身子,帮公子纠擦去脸上的泪水,哀叹道:“你皇兄习武成痴,体魄健壮,若非中了剧毒,哪会突然暴毙?可是他今天中午除了去焱妃那儿吃了点心……”
话到一半,她已哭出声来,不再言语。只是她在掩面痛哭的刹那间,往台阶之下使了一个眼神。
一个位高权重的男子拾起一旁的书砚,躬着身子爬上台阶,将书砚放到公子纠面前,俯头沉声道:“焱妃以下犯上,下毒弑君,实在罪大恶极。请公子签下逮捕令,为大王昭雪!”
公子纠斜眼去看黄布,“杀无赦”三个红字不知怎地,鲜艳得刺目。他浑身颤栗,乞求地望向美妇。
——母后,我怎能去杀那日日与我玩耍的白弟弟!
——我怎能去杀视我如己出的焱妃?
美妇拭去眼角几滴生生挤出的眼泪,望向那男子道:“姜焚,公子纠过度悲痛,就由你印下王章罢!”
姜焚抬头,又叩首道:“臣遵旨。”
说罢拿起地上洁白无瑕的玉璧。
一道苍白的闪电在玉殿外闪过。
公子纠似乎在姜焚悲痛的脸上看见几抹狰狞的恶笑,吓得他连连退了几步。
王章已按下黄布。
姜焚起身面向大殿,将黄布举到头顶,高声道:“内侍何在,速去将焱妃和公子白擒来!”
一侍卫急步赶上大殿,道:“禀国相,焱妃与公子白刚刚已出宫。”
美妇面如寒霜,冷冷道:“速传天,地,阴,阳!”
……
沉闷的黑夜,山雨欲来。
呼啸的山风一度被挡在城门之外,悲哀呜咽着。
一名身披盔甲的大汉立在马车上,扬起一枚金光令牌,鞭着马,呼呼地往城门外飞驰而去,一路城卡,畅通无阻。
守城小兵胡铁汉抹了抹眼睛,惊讶道:“我没看错吧,那是齐王的令牌!”
一旁的伙伴徐飞踢了他一脚,冷冷道:“胡说什么呢?今天大王刚刚驾崩,嘴巴严实点,不该说的打死都别提。”
“可那明明是……”瞧见徐飞越发寒冷的眼睛,胡铁汉努努嘴,道,“不说就不说,以后打死我都不说。”
马车远去,马蹄声消失,黑夜里又只剩下了呼呼的风声。
月黑风高杀人夜。
胡铁汉轻轻地叹了口气。齐襄公即位没几年,才将北方戎狄的兵患压下去,却于今日暴毙宫中。齐国势必又要陷入动荡不安的战乱之中,这最后苦的,还不是老百姓么?
嘿,他苦笑着,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些肺腑之言,句句不得假!
过了大概半盏灯的时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又响起。
灯火迷离的城门拐角处冲来四匹骏马,在两人面前生生刹住,扬起一阵呛人的风尘。
临头一个大汉居高临下,看着两人高声道:“喂,可曾看到焱妃和公子白出城?”
胡铁汉已被那四人的气势吓得说不出话了,对他而言,这两个人都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存在——公子白是齐襄公同父异母的弟弟,而焱妃是公子白的生母。徐飞倒还冷静些,低下头,陪笑道:“他们可是拿着齐王令牌的人吗?”
四人相视一望,纷纷点头。那大汉喝道:“他们往哪里去了?要是说错一个字,小心人头落地。”
徐飞指着刚才马车奔去的方向,恭恭敬敬道:“他们往那个方向去了。”
四人闻言,策马扬鞭飞驰而出。
徐飞背上额上已满是汗水,等那四人走远,才擦了擦,冷不丁地再问胡铁汉:“我说的没错吧——那辆马车是往那个方向去的。”
“是,是的,没错。”胡铁汉比徐飞好不了多少,犹自惊魂未定,因为刚刚遭遇到的人和事太过离奇。
听到胡铁汉的回答,徐飞长出一口气,镇定不少。
胡铁汉低声道:“你可认得这四人?”
徐飞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天地阴阳乃是大王贴身侍卫,宫廷卫队最高统领,齐国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胡铁汉探头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之后才道:“这四位可是屠过龙的主儿,已经多少年没动过了,你说他们今天出城去,口口声声都是焱妃公子白……”
徐飞闭上眼睛,一句话也不说。
胡铁汉上了嘴兴,继续道:“那马车上如若真的是焱妃和公子白,他们为何要逃?难道……难道和大王的死有关?”
徐飞霍然睁开眼睛,劈头盖脸骂道:“蠢驴儿,不要命啦,这种话你也敢讲嘛?快把嘴巴给我闭上,你活得不耐烦,我却还不想死!”
胡铁汉打了个寒噤,闷着头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