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木兮又梦魇了。
一会儿左拉右扯地奔跑在黑夜里不断崩裂的土地上,四周雷雨轰鸣;
又一会儿坐在石洞外的窄道上,啃着青果,看着他们下水摸鱼;
画面一转,定格在山脚下的密林中。
狼,周围有十几匹狼,眼睛泛着幽幽的绿光,与自己这边十几个人,对峙着。
镜头一晃,陷入混战,男人们挥着拄着走过山涧的长棍,将孩子护在中间。
木兮手里只攥着那把匕首,电光火石之间,一匹狼将自己扑倒在地,前爪摁在我肩上,血口大张,下一秒就要咬断自己的脖子!
木兮也不知道,这一刻自己是从哪里得来的镇定。
全身肌肉紧绷,死死盯着那狼向着自己的脖子伸颈张嘴的动作。那一瞬间的画面,在木兮眼里被无限放大、放慢。
抓准时机,握住匕首,利落地挥向狼颈,毫秒间割破了它的咽喉。接着匕首一转,用力向下斩去,一划到底,狼肚被彻底刨开,肠子内脏等污物落了木兮一身。
……
木兮睁开眼,夜色如水。
有些事不是刻意不去回想,就可以当做不存在的,它可以随时出现在你的梦中。
那时的自己肯定很可怕吧。
一把推开野狼的尸体,带着一身血污缓缓站起身来。
木兮还清晰的记得,自己那种从骨子里透出凌厉的感觉,在杀红眼的边缘徘徊。
当时自己周身的气势,将狼群都逼退了几步。
虽然后来是终于点着了火把,才彻底驱走了狼群,自己也没有机会尝试大杀四方的感觉。
但,那一刻,大家看自己的眼神,都彻底变了。至少那时是那样。
木兮并不奇怪,那是正常反应,能理解。毕竟自己都觉得可怕。
可让木兮疑惑的是,他们看自己的眼中,有恐惧,有庆幸,有躲闪,却独独没有震惊。
为什么?不奇怪吗?不好奇我是哪里来的力气,哪里来的勇气吗?
也许,在他们眼里,这样的我,是不奇怪的,对吗?
他们都知道那两年的过去发生了什么,可为什么就是不告诉我呢?
次日清早,一切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大家都在忙活,准备早餐的,泡豆子的,晒豆干的。
马镖头兴致挺好,在院子的空地上测试景森和东旭两个小孩的根骨。
东旭才八岁,被马镖头折腾几下就哇哇大叫。有些圆润的小身板颤颤巍巍,气喘吁吁,看得马镖头直摇头。
景森就好多了,虽然年纪大了点,十二了,可马镖头要求的动作都能咬牙坚持下来,一声都没吭。
虎子现在身体已经大好了,围着他们两个上蹿下跳。
马镖头看着景森暗自点头,也不吝啬夸赞:
“景森这小子倒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就是年纪大了点,要是从小就跟我,那不会比阿牛差的!”
马大娘听了这话,忍不住吐槽:
“可别提阿牛了,是谁几十年前说再也不收徒了的!你说你这死老头子,瞒着我在背后偷偷教吧,我不说你。可你自己看看,把阿牛那好好一孩子给教成啥样了!木讷呆板一根筋,跟你这死老头子一个样!”
“哎哎哎!这怎么就怪我了!看咱们家虎子不就活蹦乱跳的吗!”
马镖头说到这儿话锋一转,
“这东旭小子日后得多练练,小小年纪,怎么就虚成这个样子了!咱家虎子从小就內症不足,可扎一个时辰的马步也不在话下!”
东旭小胖墩听了这话,立刻躺地上装死,逗得满院子人哈哈大笑。
快午时,不远处的邻家传来一阵喧闹,不待柴家探清发生了什么,这边官差就上门来了。
完了,完了!柴家人只暗自祈祷,可千万别查户口呀!
这么多人,躲是躲不了,只能硬着头皮上,大家可都别说错词了!
这些官差是上门查可疑人员的。
前几日有个富商横尸家中,家财被洗劫一空,墙上还留下了“广陵大盗,劫富济贫”这八个血字。这事可把咱们宛县的县太爷气得吹胡子瞪眼,惊堂木拍得“啪啪”响,直叫手下人全都出去捉拿凶手。
虽然这事性质很恶劣,但百姓们没几个人相信,毕竟这“广陵大盗”在这里可是全民偶像!
先不说这事了,眼下柴家众人正和这几个官差大眼瞪小眼呢!
“马镖头,这,你这,这些都是哪里来的什么人?”
打头的官差发问了,语气三分讶异,五分不耐。
可能他们只是想出来踏个青,散个步,顺带找个可疑人员。只是没想到运气太好,这么容易就找到了一群,只能提前回去交差了。
“贾差头,他们一家子是西边逃难来的,还救了我小孙子一命。正巧镖局里差人手,我就留了他们暂住……”
“得了得了,一句话的事,镖头,你就说他们是不是好人!”
看来这官差是与马镖头相熟的,但也是个极不耐烦的。
“是好人,当然是好人!”
马镖头忙表态,柴家众人也赶紧附和,就差没说出“良民,我们是大大的良民!”了。
“那好,跟我们去县衙走一趟呗,填个档,办个暂住证。在咱宛县要住下来,不去县衙存档可不行!”
啥?他说了啥?这年头的官差都这么“温柔”的吗!说好的动辄打骂,肆意欺压呢!还存档,还暂住证,这么高级的吗?
柴老大这回总算是聪明了,直接塞给那官差满满一荷包银子,目测有二十两,看得众人心疼呐!
“这位官差大人,小民想询问一下,你们这儿办那个暂住证,都要些什么,我们好准备准备。”
柴老大开启了贿赂说好话模式,演技有进步。可木兮见着了不免发火,那一身伤,谁让他起来的!
谁知那官差颠了颠那荷包,然后打开自己腰间的,到了一半进去,然后把荷包又还给柴老大。
这是什么操作?众人都傻眼了。
“看不走出来,你小子还挺有钱的啊!”
那官差将自己的荷包重新别在腰上,继续说道,
“你们是外地来的,自然不知道咱这宛县的规矩。咱们这些人帮人办事,县太爷说了,可以,一人最多收一两。要是人多或是事大的话,一次最多收十两。你小子刚刚给多了啊。”
众人汗,看来你们那位县太爷当得还挺好的,有市场有需求,明码标价,一点都不含糊……
“办个证就是带着原户籍到县衙去登记一下,不麻烦。如果是转户籍就有得受了。”
可我们就是没户籍啊!
“大人啊,小人们路上遭过劫匪,九死一生才保住了命!那些盘缠、户籍啥的早就没有了,这可、这可如何是好呀!”
柴老大脸色惨白,声音嘶哑,根本不用演就是那种无助绝望的可怜人。
“你这是还带着伤吧。那这样,看你这人还够意思,我就看在马镖头的面子上,先帮你们把暂住证给办下来,之后再遣人去你原户籍地查查。”
“那真是太感谢大人您啦!您真是活菩萨!”
木兮看着柴老大,这些好话说得都不像自己爸了……
管他什么原户籍地,现在只能先硬着头皮应下来,以后再想办法。要是咱们流露出一丝犹疑,今天可就真的要被当成可疑分子了!
毕竟那官差就算是再贪,再懒,那也还是个捕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