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德文一年难得回来几次，从上次秋收回来给领导带花生，到现在也四个月了，腊月二十八，单位放假，彭德文便购置了些白面、猪肉，坐大巴从省城到县城，又坐在县城卖醋的本家的驴车回来。一进家门，彭德文便看到彭永生正追着老二彭长生满院子跑。只见彭长生手里攥着一把花生米，嗷嗷叫着“就吃这点，你不说没人知道”，彭永生不依：“你看你还小？吃这点能长肉？”。彭德文看着俩儿子穿着打着补丁的粗布棉袄，清俊的面孔因长年缺乏营养而颧骨突出，不禁心头一紧。彭长生一看爹回来了，连忙上前接过东西。
彭永生走回条凳上坐下，继续剥花生，把大的专门放到一个袋子里作种子，小的放另一个袋子里，用来榨油。彭永生一边剥花生一边问爹：“恁放假了？爹”。彭德文挨着彭永生坐下，掏出一根纸烟点上，深吸了一口道：“嗯，过完正月十五上班”。说着，接过彭长生从厨房倒了白开水的碗。
彭德文环顾四周问道：“恁娘了？”
“去水大娘家串门了”，彭长生说着，满含寓意的笑瞥了一眼大哥。水大娘是他们村有名的媒婆。
彭德文见状，面露喜色问道：“咋，有啥好事？”
彭长生见彭永生闭口不谈，就连珠带炮地给爹学起：“前段时间，我和哥在西堤挖河，不知怎的哥就被路过的姑娘看上了，人家托人来咱村说媒，我哥死活不愿意去相一相，我娘现在还在生他的气哩！”
别看彭长生才16岁，已经出落的比彭永生还高，虽然脸上还带着稚气，但人情世故全都懂。
彭德文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嚷嚷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说，是不是有看上的姑娘了，给我说说，我给你提亲去！”，彭永生听了顿时臊红了脸，张了张口，却未发出声音。
彭长生见状飞奔着向门口跑去，一边跑一边叫：“俺哥稀罕李晓云，我看他在报纸上写她名字了！”。彭永生听了猛地窜起，又是一顿你追我赶。
彭德文听了心里暗自佩服儿子的眼光好，这邻村的李四海德高望重，谁不想巴结高攀？他的威望在那里，家里的丫头也一定教育的好。只是自己家的条件，不知人家能不能看得上，彭德文辗转思量了半夜，和老伴张秀梅如此这般的商议了良久。
第二天吃过早饭，彭德文厮跟着张秀梅往水大娘家去。水大娘四十来岁，精瘦，但两眼炯炯有神，说话干脆利落。见两人过来，赶紧搬凳子、递花生。
水大娘问：“俺兄弟啥时候回来了？”
彭德文道：“夜个才回来。”
水大娘笑说：“恁永生出落的好啊！”
彭德文叹道：“嗨，别提了，正愁他呢！……那个，嫂子，你看看……咱要是给李四海家攀亲戚中不中？”
水大娘笑道：“哟！可中！他家闺女水灵的很，谁人不爱？”
彭德文问：“是不是叫李晓云？”
水大娘笑道：“是哩，俊的很！只是……这丫头不近人情，任凭谁说，她都不相，整天和她那一帮闺女们一起耍”。
彭德文赞叹：“那好啊！说明这闺女品行好啊！”彭德文与老伴对望了一眼，又欣喜又忐忑。
彭德文老伴张秀梅说：“俺家那个犟驴，前儿个恁好的条件他都不相，这不，夜个问出来了，看中李晓云了！”
水大娘听了，踌躇道：“哟……倒是般配呢！那姑娘属龙，比永生大些”
张秀梅赶紧说：“永生属羊”
水大娘道：“女大三，抱金砖，可中！”
彭德文问道：“那……嫂子，你看咱家这条件，人家能相中不能？”
水大娘故作吃惊道：“咱家咋了，咱兄弟也是在城里当官差的！”
彭德文摆手道：“嫂子，实不相瞒，咱家家底比不上人家，我俩来前也想好了，只要这门亲事能成，以后我退休了就把位置传给永生，不让他李家的闺女受一分苦”
水大娘听了，拍着胸脯道：“兄弟你要是这样说，那这门亲事八九不离十了，你放心，我今天晚上吃过饭就去他家串门去，明天给你回话”
张秀梅笑道：“那要是真成了，到时叫永生来谢嫂子，至少一匹红布两条肉”
水大娘听了连忙摆手道：“哎呀，恁客气干啥？！咱自己家的侄儿我还能不上心？”
冬日的阳光温暖的撒下来，趁着太阳好，彭永生和彭长生忙着把牲口棚里的玉米杆用箩筐一筐筐抬出来轧碎。玉米秆、玉米芯都是好东西，又能喂牛，又能当柴烧。常年劳作让两个少年显得得心应手，瘦削但有力的臂膀早早的扛起了家庭的重担。
将近晌午，李晓云正和母亲围坐在火炉旁，母亲准备捏韭菜鸡蛋饺子，因为宝贝闺女爱吃。调馅，和面，母亲擀皮，李晓云捏，只见擀面杖滚动间，一个个又薄又圆的皮就噌噌的飞叠成了一摞，李晓云拿筷子掂了点馅，两拇指配合着两食指往中间稍稍一挤，一个饱满的元宝型的饺子就捏好了。
一转眼一天就过去了。天渐渐黑了，土黄色的太阳一会便不见了踪影。各家各户都忙着烧火做饭。此时的农村还处在煤油灯和电灯混用的状态，因为村里经常停电，因此以煤油灯为主。
农村做饭用的是土灶，一间厨房里一大半的地方都堆满了玉米芯、玉米杆、花生穰等可以用来当柴烧的材料。厨房用泥坯垒的土墙早已熏成了黑色，外面砌着一个同样早已黝黑的烟囱。彭德文和隔壁本家兄弟合伙打了一口水井，水井打在了屋后面，彭长生负责压水，彭永生则负责用扁担挑着两个水桶，来来回回把家里的水缸盛满。
土灶上坐着一口大铁锅，咕噜咕噜冒着狼烟。彭永生挑完了水，又抢着烧火，母亲则在厨房四处忙碌着做饭，彭德文从城里带回来的猪肉正在锅里过水，盐把肉香激了出来，香味弥漫在整个厨房里。
李四海赶集买了一个猪头、四蹄和内脏，肉先大块煮烂入味，再放到一个大瓷盆里，什么时候想吃热一下，切片，拌上酱油、醋、香油，做下酒菜再好不过。此时李家一家三口正围在一起吃饭，桌子上放着一碗热好的猪头肉，李四海每顿饭都要小酌一杯，此时业已微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