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在不知不觉间，竟开始变得淡薄起来，不过这片逐渐找回样貌的山林，却弥漫着一股凄凉哀伤的味道。
当牧小筱找到师父的时候，眼前的景象使她当场就落下了眼泪。
女子此刻靠坐在一棵杉树旁，脸色惨白，双眸无神，嘴角挂着血痕，在她的腹部正中有着一个凹陷极深拳头大小的血洞，鲜血从里面汩汩涌出，染红了大片的青衫，那柄雪剑与剑鞘一起静静躺落在她无力的手边，此番景象，任谁看了都会心生一种已是无力回天的绝望。
牧小筱从五岁起就跟在师父身边，连师父生病的样子她都没有见过，更不用说受伤，可如今她却直接要面对有可能到来的生离死别，实在有些过于残酷。
“师父……”牧小筱蹲在女子身旁，伸出双手，却根本不敢触碰女子的身体，因为她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会让师父更加的痛苦。
“鸢儿不要哭……”女子的双眸还没有完全地黯淡下来，她看着泪如雨下的牧小筱，温柔地说道。
可听到她的话，牧小筱却哭得更伤心了，就像是一个快要失去母亲，快要失去一切的孩子。
“师父您怎……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牧小筱此刻清晰地感知到师父身体中的真气正在逐渐溃散，换言之也就是生命力在不断地流失，这样下去只有一个结局，便是死亡。
“人总会死的，我也不过是平凡的人而已……”女子释然道。
“不！师父您不要胡说，您不会的，一定还有救！”牧小筱带着哭腔说道，这时她瞥到不远处一个滚落在地上的小瓷瓶，顿时双眸一亮，急忙扑过去将其拾了回来，露出重现希望的笑容道：“您先服下一颗湖心丹，我再帮您运功，应该可以先稳住您的伤势，然后我再带您到最近的县城，去找最有名的大夫，一定可以……”
牧小筱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当她把小瓷瓶打开往手心倾倒之后，才发现原来瓶子里面早就是空空如也，一颗湖心丹也没有了。
“师父，您已经服下了嘛？”牧小筱问道。
面对牧小筱的疑问，女子只是轻轻摇了下头。
“那……难道先前？！”牧小筱这才意识到，当时在李家村的村口，师父赠与那疯老太的湖心丹，竟已是最后的一颗！
“鸢儿，即便是有湖心丹在，也没用的。”女子开口道。
“可是师父……”牧小筱的声音更加哽咽了，她只是觉得心地如此善良的师父，绝不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鸢儿，你还记得《素仙经》开篇，第一句话是什么吗？”女子忽然问道。
牧小筱抹了把眼泪，连忙回答道：“为人为武，当如云水，来去自由，不可痴妄，不可贪求。”
“没错，不可贪恋，不可强求，对待生死也是一样，既然要离开，就让我走得自由些，所以你不要替我难过，同时你也要一直记住这二十个字。”女子说道。
“您放心师父，我会一直记着的。”牧小筱望着师父凄美的脸庞，依然心如刀绞。
女子露出欣慰的笑容，不过很快因为胸口的剧痛又猛烈地咳了起来。
“师父您别再说话了。”牧小筱焦急地道。
“我没事……那个少年呢？”女子继续道。
“他……被那怪物掳走了，我没能依照您的话保护好他。”牧小筱自责道。
“这不是你的错……”女子柔声说道：“鸢儿，作为师父，我想最后吩咐你两件事……”
“师父您说，我一定做到！”牧小筱立即回道。
女子先将气息勉强调顺，然后缓声说道：“这世间其实存在着一种半人半兽的可怕生物，名叫为‘生鬼’，也就是‘有生命的恶鬼’，它们数量极为稀少，行踪隐秘，所以知道其存在的人也寥寥无几……我送你的雪铃铛，其实是叫做‘探鬼铃’，也是你太师父当年亲手为我挂在剑首上的。”
牧小筱无比认真地听着，即便师父不是在说这些惊世隐秘，她也会珍惜师父最后的每一个字。
女子继续说道：“刚才你所见到的那个怪物便就是生鬼之一，它的确拥有着非人的手段和力量，不过我拼死相搏的一击，应该也让它受到了足以致死的创伤，从他没有伤害你这一点就能够证明它此刻并不好受。”
“可它掳走韦……那小子时，身法速度仍是快到肉眼难辨啊。”牧小筱说道。
“那是因为它的肉体强韧，即便内脏全部破碎，也能短暂保持平常的行动……”女子解释道。
“我明白了，那您要我做的两件事情是？”牧小筱道。
“第一件事，你要尽快找到这个生鬼，给它最后一击，最好是可以救得下那个少年，尽管希望渺茫……”女子此时已经愈发地气若游丝，说出的话都是断断续续。“第二件事，既然你已选择习武一路，就一定要刻苦修炼，让自己足够强大，日后遇到危险时，别像我一样……”
牧小筱闻言眼泪又开始扑簌簌地流个不停，拼命地点着脑袋。
女子这时仿若用尽她仅存的气力，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左手，轻柔地抚摸起牧小筱的脸颊，眼中也渗出了晶莹的泪花，最后她动起唇齿，展颜笑道：“鸢儿，你是个好孩子，不想回素仙谷的话，就不要回去了，我希望你可以开心……自由地……活着……”
话毕，女子慢慢地合上双眼，温柔的手掌也从牧小筱的脸侧，滑落了下去。
牧小筱抬起手臂，在空中接住了师父的手，没有让其摔落在地上，她感受着师父逐渐变凉的体温，也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在她的脑海中，开始闪过一幅幅与师父在一起时的画面……许久之后，她的脸上忽然泛出了笑容，因为比起悲伤，她更觉得自己很幸运，可以拥有这样一位，在生命的最后只希望她可以活得自由快乐的师父。
……
树林中这时忽然有一阵微风吹过，拂起了师徒二人鬓角的青丝，也带走了牧小筱脸上未干的泪珠，以及还没来得及藏入心底的部分悲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