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眼瞧着要布饭了,俞幼清才等到银粟,接过了她递上的信笺,看完之后却不由皱眉。
“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银粟这厢亲自给幼清新换了一盏茶,边说道,“其实大理寺卿实在是个明白人,办起早上的事没花奴婢多少时间,只是,奴婢知道这信的紧要,便亲自等的,不想才送来,想是不好查的。”
幼清托腮,又听她说,“小姐,刚才姑爷派人来请您用膳,门上的人因着您昨天的吩咐回了,现下里听说姑爷亲自带人来送饭食,不知一会儿,时间到了,可要传膳?”
早知他要来的。幼清合上了眼,果然呐,行止一行十年,她成功了。不是说他不是沈垂文她就不再是俞幼清。她如今满脑子都是这一句。
“传,自然是要传的。”
嫁给乔恒一年半,她更加确信,乔恒不是没有情,而应该是个情感高手,他对她的宠爱,几欲让她当真,可是,可惜,幼清还是看出来了,那不是真情,是敬重,所以,这份敬重她受着,也从不让他难堪。
只是,从昨晚到如今,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俞幼清不懂,让她记起那些事对于乔恒来说很必要吗?她只是忘了五年前的事,又不是忘了乔恒这个人,就算她不记得求药之事,但是就凭着少时法源寺她的相救,难不成,乔恒还会以为她会害他不成?
但既然他下了一步棋,她自然也要陪着下一步。幼清稍微弯起唇角。她昨夜重重拿起,今日便轻轻放下。
乔恒,她固然有情有义,但是,这情对她来说太轻了,连心情都比不得。为了心情好些,她甚至可以将那些旧事看淡,且看你如何接这一招。
门帘挑起,果见乔恒走在前头,身后跟着的是送饭食的婢女。于是,幼清起身,轻巧行了一礼,口中道,“大人来了。”
乔恒看着与往日无甚差别,只是神色稍有些黯淡的她,一时间只说,“你身体不适就不要行礼了。”然后,又亲自扶起,将她整个人揽在怀里,直到她安坐。
二人相顾无言的用完了晚膳。又上了新茶,乔恒才开口说明来意,“阿清,你心中可是怨恨我昨日之举误叫你想起了伤心之事?”
俞幼清摇头。“我说过,我会做一个好妻子的,闭门不见只是我真的身子不适。”她话是这样说了,但是,乔恒怎会尽数相信?于是,他问,“阿清,你心里有没有一时半刻是喜欢我的?”
深吸了一口气,她才说,“有,但是是很久以前了。”
乔恒不死心,又问,“嫁给我之后,你可曾有一丝半毫的欢愉?”
俞幼清一愣,她从来就没想过这个问题。四年前,乔以鸾就告诉过她,她需要她嫁给“淳亲王”,或许更为直接的是,她需要她嫁给宗室,一直以来,不论是乔以鸾生活的环境或是社交的圈子,总是与皇族中人不大深入,这对于大衍未来的皇帝陛下是极其不利的,所以,幼清欣然同意。
作为一位女谋士,最大的好处便是可以以婚事笼络住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这远不是男性谋士的联姻所能达到的高度。
至于要嫁给乔恒这事,幼清心里觉着挺是高兴的。她知道自己喜欢过他,当时又能及时止住,所以,她相信,这对于要她嫁给其他皇族要好的多,至少,自己的感情好把控。
但是,当她知道乔恒只是单纯的求娶俞氏女时,她头一次有落败感。他为何要求娶俞氏女,这自然是费了她与乔以鸾一番心思的,但是,她没想到,乔恒竟然无情至此,原来,曾经她的付出对他来说真的不值一提。
嫁入宗室这个计划虽然被搁浅,但是不代表不会继续,可是,人选哪里是那样好定夺的?
于是,在俞幼熙嫁给沈垂文一年之后,又正值元帝得了一场重病之时,元帝亲下了两道密旨,一为复绾华长公主与卫国公之女温淑之正身,即已故许氏皇后之女,皇太女乔以鸾,二为赐死俞幼熙。
这第二道密旨,早在俞幼熙生前,作为妹妹的她就已然知晓,但是,她没有救她的姐姐。
她不是不喜欢或恨她的姐姐,她不救她,是因为那是圣旨,皇恩浩荡。她俞幼清就算得到了元帝亲自为她权谋的恩宠,但是,说到底,她也只是乔氏皇族的一颗棋子。从前有了一个沐阳,便是当朝宰相之妻,以后就不会再有一个。
只是,俞幼清真的很想有朝一日问一问乔恒,当年,明明知道陛下让你迎娶的是她俞幼清,但你偏要迎娶俞幼熙,让幼熙赴死,让她为续,这究竟是不是只是你对元帝的叛逆?
但是,他却几乎将她俞氏一族弄垮。
可是,真的很可笑,她俞幼清还要给他做一辈子的贤妻良母。
“既然夫君想知道,”俞幼清笑了,笑的极为明媚,从她认识乔以鸾之后,她从未再像现在这样笑得如此明媚,“我本以为,嫁给你是我心之所向,情感上,我嫁给了我曾爱过的人,权谋中,你我之间,我占了上峰,可是,自从嫁给你的第一日开始,我就知道,我不会再快乐了。”
话至如此,她的心抽痛,甚至脸色上也苍白了不止一度,乔恒又何尝不是?
但他尚有理智地挥退了众人。
见所有不相干的人都退下,她才继续说,“乔恒,我输了。我不但把幼熙姐姐输了,还把我自己输给你了。我知道,成王败寇,但我还是想厚着脸皮问你一句,你有良心吗?你可对得起我俞氏一族?”
俞幼清从头至尾的语气都极其平淡,她不发脾气,却叫乔恒更为心疼,“我知道,做为沈垂文,我对不起俞氏,作为乔恒,我对不起你,但是,作为淳亲王世子,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很聪明,所以,不用我解释,你都能理解,你很聪明,所以,我不与你谈任何条件,你只需要告诉我,你要什么?”
她十分聪明,的确很聪明,几乎就是他所期待的妻子应该的模样。她从来都不会叫他难堪,十分尊敬他,但是,又适当的知情趣,从来都不会扫他的兴,她知道他什么时候想听到什么样的话,知道他想要的态度,比起俞幼熙又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她身子很柔弱,但是,她不柔弱。
“我要,不论你是死是生,我都是能站在你身边最尊贵的女人。”
乔恒点头,“好。”
应许了这句的乔恒直到那一日之前,永远不知道他所应允的,以及她给他带来的会是多大的荣耀,不止是他,后世之人,也不会得知她在这件事,这上下五十年的盛世之中所起到的决定性作用。
“乔恒,一年之内,我会洗清淳亲王府冤屈,并且,让你复位淳亲王。”
幼清知道,他不需要自己许诺什么,或许是觉得,她是他的女人,既然已经为他做了那么多,剩下的就换他来做,但是,她俞幼清从不觉得自己应当去做一个纯粹妇孺该做之事。
如果她只是个平凡的妇人,那么,有何资本要求那么多?
如果她只是个平凡的妇人,那么,对于乔恒的承诺她只能每天提心吊胆。她不要如此,所以,她选择去奋斗,用自己的谋算为自己挣得应得之物。
“我原本以为你我之辈不会做洗清冤屈这等于利益无关之事。”说这话时,乔恒双手交叠于胸前,笑着摇头。
幼清刚喝了一口茶,还没撂下茶盏,听到他这小看她的话差点没将青花的盏脱手砸在他头上,但是,她忍了,却咳了一声,压下心头那点小计较,“我知道你不在乎,我也不在乎你如何想,只是,我想通过做成这件事告诉你……”
“什么?”乔恒歪了歪头,幼清第一次从他那双桃花眼里看出探知欲。
于是,报复性地,她说道,“将成大业之时,我会告诉你的。”乔恒笑了,一点头,说道,“我很期待。”
他不计较她的小女儿心态,这何尝不是夫妻之间的一种乐趣呢?换句话说,她如今这番作态,他心里是十分消受的。但是,与此同时,一盏茶之前,他是真的害怕的。
从昨晚开始,他就在赌,而且将所有注码都压在她身上,赌的是她的明慧可以理解他的用心,索性,他赌赢了。他不敢想如果他输了事态会是如何走向,难道,他会再迎娶一任妻子吗?不会。或许,如果他输了,他就会陪着她,一直永远的做“沈垂文”吧。或许会对不起王府以及那个人,但是,何必要活着的人为死人寻烦恼呢?
他知道自己一直在利用她,也知道,自己曾经错了,不论是行止之事,还是俞幼熙之事,他都不该如此,但是,他却也清楚的知道,他应该给幼清时间,给她时间去想清楚她对他的感情究竟是爱情,还是一时的冲动。
还有,他也要给自己时间,他要看清俞幼清究竟是不是值得他赌上一切的女子。
所幸,又何其不幸。
他赌的是对的,也赌赢了,可是,当他发现自己已经一发不可收拾的爱上自己的妻子的时候,她对他已经不再义无反顾了。曾经的俞幼清可以用自己的命救“他”,如今不止是他二人调换过来了,而且……他究竟要如何再度得到她的欢心?
乔恒心里苦笑不已。
“这件事,虽然过了这么多年,但是,你有没有什么看法?”幼清见他迟迟不再说话,故而开口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