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渊心中一片复杂,不知道如何继续与自己这个一直特立独行的姐姐交流下去。
世人皆知,夏府有一个才华样貌都是顶尖的姑娘,却不知道这个姑娘究竟是何种性情。
“姐姐是不是对爹他有什么误会?”
夏渊斟酌好久,出口问道。
夏婉听此冷笑一声,张口刚想说什么,门口却突然响了起来。
似是预料到了什么,夏婉深深看了一眼夏渊,将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夏渊听到门口的声响眉间一跳,赶紧伸出手紧紧的攥着夏婉的胳膊。他自小就被人评价为聪慧过人,这个时候他已经预料到了门口的究竟是什么人。
此刻他也不由得有些口结,面对着一直以来和自己关系亲密的姐姐即将面对的下场,他无法袖手旁观。
侍卫已经从门口包围了二人,“老爷命我等将大小姐带至前厅。”
夏渊此刻挡在夏婉的身前,声音冷了下来,“爹要大姐去做什么?”
“回二公子,属下不知。”
“你既然不知道做什么还要大姐前去,我们夏家养你是做什么?”
这是迁怒。
夏婉在夏渊身后微微叹了口气,“二弟你这是做什么?你什么时候学会迁怒别人了?”
“大姐——”夏渊脸皮薄,禁不住旁人这般直直的指出他的问题,此刻耳朵上已经红了起来。
“好了不用说了。”夏婉走至夏渊身前,定定的看着他。“你只要知道,这条路是姐姐自己选的,就可以了。”
“我现在就随你们去。”说完,夏婉径直往门口走去。
侍卫也跟在夏婉身后,眼见着屋子里只剩自己一个人,夏渊有些急了,忙出声道,“姐,我跟你一起去。”
说完赶忙出去,却被守在门口的侍卫拦了下来,百般难以挣脱,只能无可奈何的看着夏渊的身影远去。
“父亲,您找我。”
走进大厅,夏婉自顾自的坐了下来,身上娴静不改。仿佛没有注意到这个屋子里剑拔弩张的气氛,也仿佛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来到这里。
坐在最上首的夏印见到夏婉这副样子眉眼间怒意更深,“你还有没有规矩了?”
“见过父亲。”夏婉闻言,起身站了起来,略略行了一礼又重新坐下,任谁都可以看到她那副敷衍的样子!
夏印见此冷哼一声,“你做出什么事儿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们夏家不是什么寻常人家,道观里坏境清幽,你就去那里祈福吧。”
三言两语,定下了夏婉的去处,与夏渊所说并无二致。
许是早已经猜到了自己的归处,又许是夏渊早已告知了她自己的归处。如今坐在这里安安静静喝茶的少女没有丝毫震惊,仿佛也不知道道观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还有……”夏印看着少女,眼中不自觉的带了些许戾气,“你肚子里的种,不管是谁的,我都不能容许他还继续活着。”
“把东西端上来。”
苦涩瞬间弥漫了整个大厅,夏婉放下端着茶杯的手,静静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小姐,请用。”
大厅里开始嘈杂了起来,夏印视线扫过去又都迅速安静了下来。
空气又凝滞了起来。
夏婉毕竟是在夏府长大的,在场的婆子侍卫也都是老人了,都是亲眼看着夏婉由一个奶娃娃长成了如今的聘婷少女,当下已是不忍。
夏婉定定看着药水,伸手接了过来,柔柔一笑,抬眼定定看着夏印,“父亲素来不是会关心的人的人,而且您眼睛里素来揉不得沙子,所以这碗药,是为女儿准备的堕胎药吗?”
“女儿肚子里的孩子可是我们夏家的外孙,父亲当真舍得?”
“舍得。”夏印沉声道,“我夏家不缺来历不明的孩子。这种孽障,就应该早日打掉才是。”
“孽障?”夏婉轻声道,将碗慢慢倾斜着,看着里面的液体逐渐涌向一边,空气里的苦涩味儿更加浓郁了。
就当众人以为夏婉会将药水全部倒掉的时候,夏婉却迅速的灌进了嘴里。然后擦掉嘴角的药水,勾起一抹笑意,惑人心魂,“父亲说得对,这就是一个孽障。”
“小姐……”有人低低唤道,语气里的担忧很难掩饰。
“无事。”夏婉微微一笑,将碗翻过来,对着夏印,“父亲,女儿喝完了。”
夏婉配合的非常好,令夏印只是觉得非常烦躁。只见他直接起身走了出去,“好好收拾下,明天一大早就给我去城外的道观里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允许你踏入这京城一步。”
“姐,你没事吧?”夏印刚刚出去,夏渊就迅速冲了进来。夏印看了眼夏渊,父子二人擦身而过。
大厅里的几个仆人眼眶发红,夏渊只觉得有一丝不好的预感蔓延了开来。
“父亲他有没有难为你?”刚问出口,眼尖的他迅速瞧见了夏婉手上还未搁置下的药碗,瞳孔一缩,整个人开始颤抖了起来,他将碗拿了过来,却因为失力滑落到了地面上,清脆的声音迅速蔓延开来,“姐……这是什么东西?”
“药而已。”
“什么药?”夏渊只觉得自己的心底某处好像坍塌了。
“你说呢?”夏婉起身,向外走去。
夏渊赶紧拉住夏婉,“大姐,你去哪里?”
“我能去哪里。”夏婉觉得有些莫名,只当是他舍不得自己这个姐姐。“收拾东西,明日好去道观啊。”
“父亲给你喝的什么药?”
夏渊睁大眼睛看着夏婉,心底有一丝不大确认。
“不过是一碗堕胎药罢了。”夏婉轻笑道,“你怎么了?”
夏渊只觉得胸口郁着的一口气终于散了开来,不是毒药就好。自己真是傻,虎毒毕竟不食子,他刚刚怎么可以那么想自己的父亲?
他缓了缓声,才开口道,“没事,只是我们姐弟从来都没有分开过。这次你去道观,我又不能陪你一起去。”
惩罚族内子女的道观里长居的大多都是道姑,一般是很少允许男性入内。
夏婉不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刚刚心底的变化,也就没有丝毫疑惑。
“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里还需要人陪。”自己的弟弟一心向着自己,夏婉心底说不欣慰是假的。
“那这药……”夏渊略微迟疑,长姐素来身体不好,加上身体有孕,这一碗药下去也不知道会伤害她到什么地步,他忽然似是想到了什么,“大姐,你赶紧回房,我去找大夫来!不!不行!我去拿爹的牌子我们进宫去求御医来!”
“二弟!”夏婉见状迅速将夏渊拉到了一旁,低声对他耳语说了什么。
只见夏渊面上的担忧尽然散去,甚则还有些喜色道,“真的?”
“姐姐何曾骗过你?”
“姐,你放心。”夏渊稍微犹豫,语气略显迟疑,“我会寻个机会把你从道观里带回京城的。”
“好,那姐姐等你。”夏婉浅笑道。
此刻她不忍打断夏渊的谋划,身为夏家嫡系长女,她知道的太多太多了。
比如若是夏渊要将自己带回,不仅得得到父亲的同意,还要得到其他长老的同意。太难了,自己损伤的是夏家的名誉,夏家的名誉对这些人来说,是至高无上,也是不能触碰的。
进了道观,就注定一辈子待在那里,日日守在那里,直到有一日自己死去,或者有一日道观毁掉。
可是那又如何?
无人瞧见,忧伤的眼睛底下,是一抹狡黠,如狐狸般的狡黠。
“夏家真的打算将夏姐姐送到道观?”楼景止听到消息颇有兴味道,“那他们夏家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发现自己被一个女娃娃玩弄在手心里了吗?”
禀报了消息的楼宿微微叹息一声,“夏小姐聪明狡黠,一般人也很难猜出吧。毕竟很少人会做出杀敌八百自毁一千的事情。”
“未必。”楼景止眨了眨眼,“或许有人猜出了呢?”
“那他们还由着夏小姐的想法来?”楼宿不大懂,只觉得自己脑子转不过来。
“正如你所说,夏姐姐她已经自损一千了。”
“那又怎么了?”
“夏家那般高门,对名誉的看重可不是一点半点,他们这种望族对家族的维护可不是我们这些寻常人家能比较的。”
“我懂了。所以即使知道了夏姐姐的诡计,可是他们依旧要将夏姐姐送到道观里去,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原因,就是因为夏姐姐损害了夏家的名誉。”
“是这样。”楼景止现在只觉得自己对夏婉的下一步计划很是好奇,她认识的夏婉,可不是那个会将自己置入死地的夏婉,她肯定还为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只是……这个后路是什么?这个后路会让她连名节都不顾也要铺就?
“一个名誉而已,很重要吗?”楼宿是楼景止的父亲从战场上救下来的小姑娘,自幼与楼景止长在一起,很少去关注这些东西,所以都不大了解。
“重要。”楼景止点点头,“很重要。这样说,若是有人在外面诋毁我们楼家,你会生气吗?”
“当然。”楼宿赶紧应道,“我还能将他们揍到他爹妈都不认识。”
“这就是了。你说名誉这个东西重不重要?”
“重要。”
“赶紧休息吧,我们可是助了夏婉姐姐那么一把,明日得讨回来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