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路的师兄一路健谈，滔滔不绝，而异族女仆则由于语言不熟练而沉默不言。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左拐右转，绕的人头昏眼花，不知不觉就记不清楚来路了。
突然队伍停下来，姬明差点又撞到那个楚白，暗自纳闷一个大男人弄得自己香喷喷地。怎么他们家都一个德行，楚子南第一次见面时候也是香味扑鼻。这个哥哥怎么有过之而无不及，比他还香。
“各位贵子，为兄早上吃了点不好东西，暂且告退一下，反正也要到了，就让这位小姑娘带过去了，”这位师兄捂着肚子，表情扭曲，一看就是痛苦不堪，话没说完就告退，太失风度了。同队的八人都对此人大失所望，进而怀疑是否近年来教学质量下滑。
众人再次跟着奴仆向前走，转过弯直行不久，又遇到岔路口，女仆愣在那里。不知道该何去何从，额头不自觉得开始流淌出汗液，久久不敢选择？
“小姑娘，能否快点？我等还等着考试呢？”同队的世家子温言温语地说道，有点着急地催促道。
“对不起，奴是才进书院的，对路途也不熟悉，奴也不知道该如何走？”小姑娘眼睛里充满泪水，高耸的鼻子，开始泛红。明显不同于中原人的脸上开始往下滴汗。感谢秦楚以来，对外族的控制和影响，至少话还说的利索。
“你说什么？你也不知道，你知道我们马上就要考试了吗？耽搁考试，你能承担起后果吗？”世家子怒不可遏，大步上前质问。这可是一年一次的泗水招生，堪称姬明梦中的清北招生。这个时候快考试了，你跟我整迷路？这就是要命的事情。
“你再说一遍？你是想死吗？你知道你这条命还不值得我这次考试重要呢？你知道我付出多大代价才争取来的名帖吗？快点给我找路，否则我杀了你。”另一个世家子已经准备抽出腰间的佩剑了，大声的呵斥，催促对方快点认路。
“啪，啪.......”相对于世家子的愤怒，两个寒门已经控制不住了。他们刚在门前经过一场血溅才得到的机会，转眼就要被一个愚蠢的迷路错失，这是何等的荒唐。两人直接一巴掌甩过去，暴跳如雷，恨不得吃了对方。
胡风公子走上前，目光盯着四人，四人反目成敌，也怒视地看着他。
“可能，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在下胡风，楚王城，”说完慢慢逼近四人，两名世家子连连后退，另外两人则躲闪着目光，低着头，手上青筋暴起，显然内心愤怒到了极点。小姑娘呜呜的哭声此起彼伏，尽量压住，仍然会发出来。
“这个时候责备没有任何用处，大家可以分头离开，看看谁的运气好，可以找出去，有时候运气也是成功的一部分，不是吗？”楚子白操着低沉地嗓音，冷冷地看着众人说道。
话刚说完，同队的三个寒门，两个世家子离开，顺着分岔路各自选择寻找出路，留下胡风楚子白姬明马车以及呜咽的少女。
“起来吧，没事的。没人说你，别怕........”姬明走过去拉起对方，温言安慰着对方。马车递过来一张折叠好的新手绢，给小姑娘擦着眼泪。胡风看着五人离去，微笑着看着剩下的人。楚子白用眼睛盯着他，直到对方摸着鼻子眼神离开。两人都笑着，淡定地站着，丝毫不觉得着急。
“贤弟，可知道如何找到出路？”楚子白神秘地盯着姬明说道，看的姬明心里戚戚然。
姬明摸着下颚，无可奈何地笑着，留下的都不是笨蛋啊，包括那个同样平民子弟马车。
“我只是觉得，这路有点不平，”马车看着三人看向自己，不得不开口。大家交换着眼神，心照不宣，已经平手，那就没必要耗时间了。
姬明走向少女，手轻轻地摘下对方头饰上得铜珠子，然后转过身来。
“我也觉得这段路有点长，师兄也说转了弯就到，到这里小丫头已经不知路了。而且我听过子南兄说过，五学之试中痒必考的四科，儒墨道法，次序没人知道先后，我猜测这关是墨家试题，诸位应该也都心知肚明，那大家就一起过吧。”说完，把手里的珠子骨碌碌地往刚走过的长路上轻轻沿着平整的地面直线弹出去，圆珠子越滚越弯，然后停在一边。姬明走过去接着弹，来回两三遍，最终站在一个学院的告牌前。
众人一起走过去，小姑娘这时候也不哭了，跟着走过去，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这里是最低洼处，而且现在才发现这个告牌好像背面有小字，”姬明说着转过来，只见上面写着，“由此进入，跨林而过。”
众人相互看一眼，然后拨开一人多高的灌木植物，眼前出现一道新的小路。小姑娘在前面重新带路，直至新的转弯，然后惊喜地告诉大家已经快到了。转过去眼前豁然开朗，溪水流经，水流转道处有一亭台，里面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在那里，好奇地看着新加入的人群。
姬明跟着人群到达那里，坐在亭台的石凳上，倾听周围其他人的窃窃私语。楚子白选择亭台外面的一座独立的石凳子坐下，胡风和马车则随意地找着个长凳石桌坐着，轻轻地把剑放在上面，闭幕养神。
直到两炷香左右，再几波人加入，周围已经不足百人，不再是开始时候熙熙攘攘的几百号人。一位年老的夫子笑眯眯地走来，坐在姬明前面的，平铺开一张纸，低声询问着在座学子的姓名和籍贯。待到录完，示意众人围过来。
“我泗水书院，历时秦楚四国到如今大越，已经七百余年，所选学子都是人中龙凤，自然要求德才兼备，诸位能到这里已经基本可以算是品德没有大问题，而且心思细腻或者才华出众聪明绝顶，接下来在此稍待片刻，聆听一曲古琴曲，然后再在纸上写下听后诗词即可。”
老者说完，给众人分发白纸，放下砚台笔墨十多套，然后意味深长地看着姬明一眼，离开了。
众人寻找位置坐下，半柱香不到，只听树林中飘来一阵琴弦声剧烈拨动，接着归于宁静，乐声缓缓流淌出来。
“咚咚咚，咚咚咚滴咚咚滴，咚咚滴咚咚滴，咚，滴滴咚咚咚........”
众人逐渐闭上眼睛，沉浸于音乐中，悠扬且长远，先是淡淡的舒缓，然后曲调扬起，充满悲怆，经过大弦如雨的急奏后，慢慢归于平缓舒畅，如同山涧泉响鸟鸣.......
姬明听着听着，逐渐闭上眼睛，渐入佳境。觉得音乐就像在说自己，迷迷糊糊地醒来，心里空空荡荡。自己回到了河边，河水澹澹，从远古流来，流经多少岁月。有一种数不出来的压抑，无穷无尽的伤感，莫名而起的伤痛，逐渐无法呼吸。如同天地一沙鸥，飘荡于灰暗的天空，无始无终，不知该落于何地，又该栖息于何地。
眼泪不觉流下，逐渐滴落在黑衣之上，滴落在古老的铜剑之上。不知是为了自己悲伤，还是为孤独的身影流泪。
随着节奏的舒缓，琴音的上扬，内心的悲伤，无助的彷徨，逐渐慢慢散去，如同江水平静地流淌，他看到了落日，层林尽染，看到了黑暗逐渐来临，大地归于平静，静谧的森林郁郁葱葱。
星空逐渐降临，流星划过长空，拖着长长的尾巴，萤火虫在树林间闪动，叶子在微风中飘落，泥土中开出的花儿，散发着芬芳。他感觉不到任何苦楚，反而觉得平静地如同石头。
石头待在空旷的山中许久，见证了春夏秋冬，看透了鸟语花香，沐浴在雨丝中，看着清澈地溪流从身上流过，皎洁的月光透过河流照在身上。
晚归的女子在自己身上捶打着衣物，远处的莲花深处传来女儿清脆的童音，逐渐老去的老者躺在树下，看着河流，逐渐逝去。世事沧桑，沧海桑田，有天飘逸俊秀，平淡和畅的仙人乘云落于此地，捡起石头，轻轻道一声：“可看透，成仙否？”
他听到妹妹的呼唤，一遍又一遍的“哥哥，哥哥......”叫个不停，轻轻地呼唤着，却不言说何事。母亲看着自己，端着她熟练的面条，笑着看自己。人世间的纷乱，繁华落后的孤寂，温暖如春的浮尘世。人，生生死死，朝朝暮暮，乐此不疲。
人人都道成仙好，仙人只道凡人老。
大河落于天，江水画中眠。
陌上人邀月，天地如霜雪。
未亡莫成仙，成仙须断凡。
石头掉落下来，滚落在青草边，仙人古井不波，远处腾云驾雾飞来一条白龙，落于君前，然后轻轻抚摸一下石块，龙血染红了白石，仙人乘龙而去，昊天传来激昂悲壮的乐声，世界模糊起来，又一个沧海桑田......
楚子白和胡风相继醒来时，就看到姬明在默默流泪，久久然后神情平和，直到归于宁静。两人对视一眼，大多数人都记得长者说的，这是考试，想着的是总该写诗再接着听，时间也都到了两炷香结束，多数人虽然清醒，但是仍然安静写着自己的诗词。
楚子白和胡风醒来时，拿笔就写诗，一蹴而就，而姬明还没有醒来，林中的音乐也还没有结束，众人就这么默默地看着。看着他哭，看着他笑，看着他逐渐平静，如同老僧，悲喜皆忘。
楚子白现在开始相信小羽说的话了，这是一个矛盾的人。完全不像一个少年人，就像林间的一棵树一般，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人来人往而已。
老夫子又来了，原本只是例行公事的收集诗词，几百年来，都是如此，从没听到有人考试时候把音乐听完的，所以考试时间也就缩短了，这样一直延续下来，越来越短，直到现在，自己估摸着可以收集答案了。谁知道还有个小家伙在听，老者示意众人不要发出声响，林中的音乐节奏逐渐舒缓，少年人的呼吸也逐渐变得绵长。
直到音乐结束，众人才反应过来，已经明显超出考试时间很多了，不知道是否会耽误下一场，面露焦急，却仍旧不说出声响，保持寂静。
经历长久的沉静，姬明在又一个沧海桑田醒来，然后看着周围人都围着自己观看。他转过头，信步走向桌前，缓缓留下诗作，诗作中充满道家空灵之境。
少顷，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考试，不小心被音乐带着入迷了。他赶紧从凳子上起来，对围着自己的学子拱手作揖，把最后一张纸放在夫子面前。夫子一会看看纸面，一会看看姬明，看诗时充满惊讶赞叹，看姬明时则迷惑不解。挥手示意引导者，带着队伍去下一个考试。
“你说什么？他尽然真的听完了？”
“这不可能，没人能听完......”
“几百年来，就没人一次听完才醒的.......”
“诸子百家从合作创立泗水学院，就没人听完过此曲.......”
众人围着收试卷的老夫子说道，只待对方拿出诗词，仰着头看着墙上的先圣画像，缓缓开口。
“我也想自己看错，可却是如此，所有人都在等他听完醒来.......”
秦夫子和谢夫子交换一下眼神，老秦站起来。
“也许是真的，那孩子确实怪异，我和老谢观察很久，才看中的小子，平和不争，不拘外物.......”
“我道家要定了，我要否决之前决定，你法家该如何说？”
谢夫子无奈地笑着
“我法家依然维持决定，怎么能随便破坏规则？”
“我支持....”
“我也支持，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
“法圣和张相曾经听完，相传墨圣，儒圣，阴阳子，孙子都听过。道圣和鬼谷仙师不可能无缘无故留下一段残缺的曲谱.......
诸位，看看墙上的历代圣贤，恕我无礼，先行告退.....”拖着长白胡子的老者，缓缓说道，如同自言自语，转身毅然离去。
众人面面相觑，怏怏不乐地离开......
阁楼中静寂无声，袅袅的檀香升起来，飘过墙上的每一副画。
开天辟地的盘古，躬身造人的女娃，坐卧八卦的伏羲，一个个先圣，直到近前，人物越来越写实，形象也越来越像今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