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明一整天再也没有出现，郡佐在大牢中烦躁不安，身上的伤口再次裂开，也毫不在意。这个时代，还没人不相信神鬼，顶多持有怀疑态度。刚刚死去，还可能有些犹豫，在地狱生存一段时间，发现真的暗无天日，整日不是割舌头，就是下油锅的恶鬼。在坚强的汉子也会服软，在阎王爷的面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就是你带着弟弟吓唬混混的手段？也不过如此吗？”楚子白嗤之以鼻。姬明虽然心里愤愤不平，但是嘴上还是认同。
“废了我好些银子，这尸体好找，可是新鲜的血液麻烦啊。这方圆三十里，牛羊鸡鸭被我一扫而空。他再不招供，我只能认输了。不过女神低语和禁闭室倒是让我挺意外的。”姬明缓缓地说道。没想到这时代，神灵如此好用。难怪装神弄鬼同行这么多？
“公子，县佐要见你，还指明只让你一人前去......”白衣使突然走进大厅，开口说道。
“哦，看来，越简单的计策，也越有效吗？”姬明调侃地说道。率先往前行去，直奔大牢而去。时间已经所剩不多，子白清晨已经派出送信使者。
大牢内
姬明优哉游哉地晃了进来，打着哈气。
“这是怎么了？这不刚躺下睡觉？你不能明天说吗？”
郡佐静静地盯着姬明身边的小鼠。直到对方走到门外，这才靠近姬明，隔着栅栏轻声说道：“姬公子，我知道你足智多谋，可否放了我儿和娘。你想知道什么都行。他们和我不一样，我知道的消息更多。”
“其实，你知道我最讨厌抓捕孩子。如果消息确实，明日可能大牢跑丢一个孩子，个别老妪也是正常的，毕竟这夏口现在遍地流民。关键还是看你，要不明天说吧。”姬明打着哈气，开口提议道。
“不行，今天就说，我怕晚了就没机会了。”郡佐着急地满头大汗。
“那行，我去搬个凳子来.......”
姬明还没坐下，郡佐已经开口。
“我知道，你应该知道我们来自哪里？为何而来？为表诚意，我说详细点。我原本是十几年前，应陛下招贤试进入朝堂的寒门。那时候陛下雄才大略，重用我等，世家受到重创。后来，天狼惨败，世家反扑，我等寒门才逐渐被排挤出来。你是寒门，难道不仇恨世家吗？”郡佐严肃地说道，眼睛里充满仇恨。
“我确实是寒门，父亲不过是王爷身边小卒。但是并不觉得世家哪里不好？”姬明直接坦言说道。
“那是你能进入泗水学院。平民进不去，只有世家贵子能进。凭什么他们能行，我等就不行。世家盘踞地方，压榨百姓，拥有良田千亩，更是娇妻美妾，山珍海味。寒门呢？我等百姓呢？只能沦为鱼肉，世代被压榨，直到妻离子散。唯有推翻世家，我们才能立身，你也是寒门，难道看不到千千万万受苦的百姓？”县佐突然厉声问道，逼视着姬明。
“你想追求寒门的平等？还是追求世家的富贵？”姬明淡淡地问道。
“当然是平等，只要平等竞争，寒门何惧世家？”
“你觉得消灭了世家，寒门就能崛起，就能平等？呵呵呵......”姬明不知不觉地笑了起来。
“那是肯定的。世家覆灭，皇帝君临天下，只需要选贤任能，就能治理好天下，都是寒门，那就公平的一决雌雄。陛下就是想打破世家的掣肘，最后被世家逼迫，才放弃我等。当我看到爹饿死在世家门前，就决定有生之年，与世家对抗到底。”县佐眼神凶恶，含着泪水，斩钉截铁地说道。
姬明脸色逐渐阴沉起来，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你们为了反抗世家，然后就以数十万百姓性命作为筹码。还说这是为了寒门？呵呵呵......”
姬明低头笑着，不断摇头。
“在我看来，你们只是想要富贵，然后冠冕堂皇地说是为了百姓。心安理得地祸害百姓。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昊天吗？那我问你，世家第一代崛起，是因为什么得到爵位？我知道，朱家是因为全族抵御外族入侵，江东胡家是因为跟随大秦击溃匈奴。那么我想请问你，你家祖上做了什么利国利民的好事？”
“你....你......”
“天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穷者愈穷，富者愈富。世家有败类祸乱乡邻，寒门贪官污吏也不少。祖辈一代代积累，逐渐发展起来，而你只因为感到不公，就要别人放弃富贵。换做是你，你愿意吗？”
“我...我......”
县佐脸色微变，连连后退，扶着栅栏，稳住身形。
“那该怎么办？难道我们就该如此？劳碌奔波一生，最后被活活饿死。”
“我不知道，你是受谁蛊惑。但是我也曾想过，甚至考虑过最为激烈的方式。有人的地方，就有贫贱与富贵。你所求的只是一个机会。老夫子曾和我谈及，秦楚以文治武功立言得以封贵族。那就是说，现在的贵族，祖上要不为国征战，要不造福一方，甚至成就一家之言。换做是我，我也觉得封贵族，并不为过。”
县佐脸色有些难看，额头开始出汗，长久以来，根深蒂固的思想受到重大冲击。从没如此去研究过历史，更得不到这方面的资料。
“流水不腐，死水无鱼。你且好自为之......”姬明起身准备往外走去。
“姬公子且慢，我话还没说完......”县佐一声高喊，姬明停着脚步，重新坐到面前。
“今日之言，出我之口，入你之耳，不足为外人道也。我是必死之人，你要活命。”
姬明有点凝重，微微点头。
“我也不知道上头是谁？每次对方都是蒙面而来。不过从身形细节，我敢确定京城禁卫军。他们的身形，我记得清清楚楚，连手部的习惯都是一模一样。这次覆灭荆襄世家，据说从十几年前就开始布置，一旦发动，瞬间摧毁所有世家。有此能量者，屈指可数。洞庭水匪是另一只队伍，我曾碰头一次，还是上头来取仙药的时候。具体不太清楚。”县佐盯着姬明轻声说道，目光不是盯着窗外和门前的光线。
姬明脸色大变，一不留神，从凳子上摔了下来。有些惊恐地看着面前之人，对方依旧毫无表情。
“姬公子，寒门即将败亡。世家是否能够存活，还是个疑问。我虽然没有见过上头，但是还是劝你放手吧。杀了我就足够了，再多，会祸及自身。天下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朝堂，老夫这些年，也就此刻才算看明白。你还小，大好的人生还在，赶紧收手回乡吧。”县佐苦口婆心地说道，逐渐泪流满面，痛不欲生。
“先生且慢，案件就到这里。几位等待朝廷发落，即刻起，我不会再踏入大牢半步。”姬明缓缓从地上爬起来，举手示意对方停止。缓缓地往门口走去。
“公子，保重。世道要变了......”
县佐一声高喊，缓缓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痛哭流涕。不停地撕扯头发，脑袋撞在墙上蓬蓬作响。
“怎么样？可曾查到真凶？”楚子白激动地说道。
姬明有些疲惫，艰难地挤出笑容。
“没有，他只知道北方京城一带，每次都是蒙面。看来所有线索都断了。那就上报朝廷，等候发落吧。总算了了一桩心事，还是救济百姓为先。小白，催催朝廷大军快点。大半夜的，也不让人睡个好觉。”
姬明嘀嘀咕咕，无视旁人怪异的眼神，独自往厢房而去。
小鼠转头看向七嫂，两人点点头。
“看来事情过于严重......”
“七嫂，还是听七哥的话，到此为止。”
姬明不说，楚子白也没有办法，小鼠对七哥又深信不疑。只好带着小凤，往厢房而去，脑袋里思考着，到底是何重大的事情。尽然能把姬明都吓得不敢说话。
姬明静静地坐在房间里，酝酿许久，提笔照旧开始写起了家书。对母亲的思念，对妹妹的担忧，挂念夫子的健康，叮嘱时常去看看老夫子。接着在提笔给夫子写上一些信件，从巴陵见闻到夏口决堤，包括今晚的对话，也若有如无透露一番。如果夫子有感，自然明白所言，如果没有研究，那肯定以为只是弟子无端的唠叨。
缓缓折起信纸，封上信封，加盖封印，这才缓缓脱去外衣，往床上而去。
是大龙还是小龙，是龙还是虎，种种的迹象，哪一个都不是自己能够吃罪得了。索性当一个怂瓜，好好地活着。将来娶了子白，带着母亲父亲一家人远航海外，任由这片大陆给他们肆虐下去。
我只是一个凡人，既不是神，也不是救世主。自己的心也会痛，也无法忍受近在眼前的生离死别。时老丈用命换了自己，自己也要照顾好他的孙子，让时家能够繁盛起来。
“咦，时光呢？时光跑哪去了？”
姬明慌忙起身，满院子四处找人。
“大人，我们在大牢看到一个小男孩，在跟着犯人习字。可能他就是时光吧？”
“哎呦，我的天啊，那可是死囚。”姬明一声高喊，往大牢狂奔而去。
“对，这就是时，这个字是光。为何让伯父在后面添上姬明呢？”县佐的声音响起。
“我爷爷让我记住他，时...光...姬明。我都会写了。”小男孩兴奋地说道。
“那你爷爷呢？”
“爷爷被大水冲走了，现在我只有姬明了。”小男孩伤感地说道。
“抱歉，走，时光，回去睡觉了。”姬明上前抱起地上的小孩，歉意地点头。
“姬明哥哥，兵叔叔说你在这边，我就偷偷跑过来找你了。”小男孩搂着姬明轻声细语。
“对不起，是我的错，哈哈哈...啊......”县佐看着逐渐远去的小身影，突然笑了起来，大声哭喊着。
“姬明哥哥，那个伯伯好可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