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明坐上主座,桌上只有一筒处斩令,形似黑色的木剑,上面写着白色的杀字。邢台上,差役已经端上断头酒。刘世伯站在那里,摇头晃脑地唱着古老的民歌,那些赞颂贤明帝皇群臣的朴实歌曲。姬明自认是个胆小鬼,也没有那个勇气上前奉上酒食。处斩之前,很多主官唯恐鬼魂缠身,往往都会备齐酒食,招待死囚。如果死者有些身份,还会亲自端上断头酒。以示恩怨酒消,此生事了。
“大人?”
旁边的卫兵刚开口,姬明就打断对方话语。缓缓起身,躬身拜礼,突然大声喊道:“两位世伯,诸位叔伯婶娘,小侄失礼了......”
“哈哈哈......”
两位世伯突然放声大笑,妇人早已经吓得瘫软,哀嚎着想要要回幼子。笑完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继续高歌一曲。
“贤侄,不用愧疚,不要担心世伯回来找你......”
“临终有幸见贤侄,世伯也算了了一桩憾事。好好保重,刽子手的刀要磨锋利些。老夫脖子硬,砍得美观些,哈哈哈......”
众死刑犯跟着老者慢慢哼唱起来,奇怪的语音,如同神圣的献祭。恐惧还在,却多了些坦然,年轻的族中子弟,甚至端起酒碗,遥遥致敬。
“天使大人,午时三刻快过了,误了时辰,不吉利。”郡佐起身躬手,轻声说道。
姬明站起身来,走向小鼠,接过大越典律,走到行刑桌前。
“昊天在上,厚土明鉴,我,姬明,秉承大越律法,奉圣上之命监斩。依据律法与太祖圣谕宣布:”
旁观幕僚脸色怪异起来,从没见到监斩还有这个流程。不都是“时间到,行刑”就结束了吗?这小子不会又搞什么幺蛾子吧?
菜市口的商铺二楼,隐隐有寒光闪现,众人屏息凝视,等待着命令。黑衣青年静静地注视着邢台,伸手按住旁边的世兄,微微摇头。对方疑惑地看过来,得到的确实摇头示意。
“刘黄氏决堤贪墨,聚众谋反,今日午时三刻执行斩首。凡八岁以上,概不能赦。八岁以下,据太祖圣谕,依照楚帝幼子惯例,祸不及幼子,当场释放,剥夺贵族身份,望诸君见证,以扬律法公正无私。”
“大人,不可,这从未有人如此执行过。还望大人收回成命......”
“望大人收回成命......”
郡佐带着幕僚官员瞪大眼睛,惊愕地看着。慌忙从桌椅上站起来,上前阻止姬明的疯狂行为。这分明是挑战朝廷的威严?
“我是主官,尔等速速退下。秦楚依法治国,凡事讲究刑律。我大越继承秦楚道统,陛下再三叮嘱我,要按照律法办事,不得有误。难不成你们想让陛下背上昏君的骂名吗?陛下仁德爱民,区区幼子,不足为惧。”姬明脸色铁青,眼含怒火,大声呵斥道。
郡佐众人脸色愈加的难看起来,迟迟不肯直起身子。再三思量,郡佐缓缓走近前来,满含怒火,针锋相对,阴沉着声音说道:“公子,别把自己当回事。处死全部刘黄氏人,乃是上面的意思。奉劝你,不要自取其辱,后悔终生......”
姬明缓缓伸手,抓住郡佐指天的手指,脸上逐渐笑了起来。
“郡佐大人倒是着急,可是深仇大恨?何必赶尽杀绝?小心遗祸子孙。我自认为,既不违反律法,也不贪恋朝堂,那些高官显贵,留给你们吧.......”
“侍卫何在,速度把幼子驱赶出刑场,别耽误了行刑时间。”姬明一把甩开郡佐,大声喊道。
“是,大人......”
“走了,走了,别哭了,速度走......”
白衣使把一众孩子驱赶出刑场,抱上马车,一路往北狂奔而去。
“拜谢公子......”
犯人们经过长久的呆愣,突然反应过来。家中的幼子嫡女依律释放了?还是太祖的圣谕?刘世伯脑海突然想起大越的由来,放声痛哭起来。哭笑着跪在邢台上,对着姬明就是大礼参拜。众人紧随其后,跟着山呼感谢。
“大人,别以为你是主官,就可以为所欲为。放走朝廷重犯,那可是取死之道......”郡佐脸色血红,完全不顾礼仪,冲上主官台就是勒令卫兵速去追赶。
“我看谁敢动?我是主官,不得命令,谁都不许离开......”姬明脸色青红变化,余光不时瞟向小鼠。只见对方微微点头,心中大定。
“主官也不能临时释放囚犯。来人,传我命令,速度抓捕回来,即刻处斩......”郡佐脸色大变,一把推开姬明,拿起斩立决令就放到姬明手中。卫兵得到命令,丝毫不做停留,往马车追去。
小楼的窗户前,刘元贞嘴角不觉地带着点点微笑,依旧压着世兄的手臂,缓缓对身后说道:“去把尾巴给剪掉.....”
“是,大公子......”
台上姬明嘴角逐渐溢出鲜血,迎着太阳吐出一阵血雾,缓缓往台下倒去。
“啊......”
“七哥......”
小鼠一声高喊,纵身跃起,伸手抓住姬明。围观的百姓发出一阵长长的吸气声。姬明倒在小鼠的怀里,不停地往外吐着鲜血。短短十数息的时间,两人已经满身鲜血。
“来人,快来人啊......速去传名医。赶紧准备马车,江夏才有神医,快来人啊...啊......”小鼠一声贯彻全场的喊声。
不到一炷香,马车就已经狂奔而去,车内传来小鼠声嘶力竭地喊叫。百姓何曾见过如此震撼的法场?先是依律放人,接着主官副官起争执,再接着主官当场吐血倒地。
“郡...郡佐...大大...人,现在...该如何?”差役吓得半天才回过神,慌忙问道。这才惊醒,惊愕恐惧中的县佐州府幕僚。
“完了,这下完了......”
“还犹豫什么?没看到斩立决令落地了吗?行刑啊......”郡佐狰狞地喊道。
“噗......”
刽子手喝口老酒,喷在刀刃上,伸手拔下囚犯身后的斩首令,微微活动一下筋骨,举起大刀,劲直挥下。
“嗡嗡......”
“啊...好痛......”
百姓中胆小的人眼睛一闭,就听到有人失声喊出声来。再接着听到好痛,差点笑出声来。胆大的人,直勾勾得看着囚犯没事,刽子手却倒在地上喊疼。
“白龙降世,黄氏当王......”
“鱼腹白书,刘氏当皇......”
“跟我杀......”
百姓还在好奇张望,远处的酒楼内突然射出弓矢,转瞬射杀台上的刽子手。身后传来一浪高过一浪的口号,一群头戴白锦,身着黑衣的武士,带着一群全身破破烂烂的流民杀了过来。
人群大乱,尖叫声四起,百姓蜂拥往外跑。执勤的卫士军队,被冲的七零八乱,接连被人捅死。郡佐稍稍愣神,迅速指挥武侯差役躲到台下,下令军队从正面顶住。
不到片刻,熙熙攘攘的法场跑得一干二净,留下的都已经成了尸体。官军如同洪水中的一叶小舟,在人潮中沉沉浮浮。郡佐带着武侯奋力往外冲杀,试图突破重围。
“别跑,狗官......”
“杀了狗官,放粮救民......”
乱军中一声高喝,黑衣头领带着一群精锐乱匪直接冲郡佐等人而来。一刀劈开前面的差役,跃入官军中就是一顿横冲直撞。还没走远的行乞者闻言,停住了脚步。心下一横,捡起地上的刀剑,跟着冲了上去。
大灾之年,朝廷迟迟不见灾粮,等待是死,不等也是死,索性杀了狗官,开仓吃粮,或许还能活命。
“壮士,老夫只是听命行事,尔等尽可寻粮仓而去,某当为前导......”郡佐大惊失色,慌忙举手喊道。面前的差役官军不断后退,甚至开始出现溃逃。
“好汉,别听他胡言乱语,我知道哪里有粮,仓库已经空了。”身后的幕僚赶紧补充说道,唯恐晚了,自己就没命了。
“我生平最恨官员说谎,还是你识时务......”黑衣白头巾的大汉怒声说道。迎着郡佐就是一刀,血线沿着脸盘喷涌而出,瞬间倒地不起。
“白龙降世,黄氏当王......”
“鱼腹白书,刘氏当皇......”
“冲啊,开仓放粮......”
巴陵城内,百姓爆发出欢天喜地,流民一蜂窝冲进城内,沿着街道砸开富户商贾的店铺,闯进府衙,打开府库粮仓。见到空空如也,更加愤怒,呼啸着往官员府中冲去。大街上的流民乞丐一扫而空,空荡荡的青石板路上,错落有致地描绘着红色的花朵。
“逆子,你煽动造反,可知多少乡人会死于祸乱?”黄氏家主一巴掌扇在儿子脸上,铁青着脸色问道。
“君视我如草芥,我视君如仇寇。父亲,朝廷明摆着陷害我家,为何还要管那些道义?索性反了他,清君侧。”
“你给我闭嘴,逆子。你让列祖列宗颜面何在?”
“黄贤弟,事已至此。总算族人还能平安。元利,元亨,你们带着族人离开,隐居起来,等到真相大白于天下。我和你世叔一起进京,就由我俩去承担刑罚。黄贤侄也带族人离开,此事现在也说不清楚了。”刘世伯微笑着安抚多年的老兄弟,低声商量着。
“父亲,我已经放出消息。此次动乱,刘黄尽没,官员被屠杀殆尽,后面也不是我等能够控制的了。大家赶紧离开,到山中避祸。我已经多日前从朱家购得足够粮食。”刘元贞坦言说道,心中有些慌乱。
“如此也好,那我等就苟延残喘吧。元贞,你要好自为之,现在你不是刘家人,以后不要见面。多关心刘黄遗孤,从现在开始,我等已经死了。待到杀了元凶,老夫自刎谢罪。”
“姬氏子麻烦大了,我黄氏族人记下这份恩情......”黄氏族长对着远方,深深拜下身来。众人跟着躬身行礼,静静地听着远方地厮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