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外面有鸟儿啼叫，姬明有些僵硬地抽动手臂，耳边传来小鼠的声音。
“七哥，醒醒，到床上去休息吧......”
姬明模模糊糊地醒来，双手麻木，两脚冰凉。桌上的烛火早已经熄灭，窗外的天色还有些朦胧。抱着大越律，一头倒在床上，有些慵懒地挪挪身子，蹬掉鞋子，拉过被子就接着迷糊。
待到再次醒来时，天光大亮，太阳光照在门前的地上。小鼠正津津有味地吃着鸡块，不时抬头看看七哥是否醒来。
“这都中午了？昨晚一不小心睡着了。熬夜真伤不起，腰酸背痛。”姬明嘀嘀咕咕地说道，一屁股坐在桌前，端起米饭，浇上掉鸡汤就吃起来。
“那七哥想了一夜，可曾想到办法？”
姬明一愣，难得小兄弟也关心起了这等闲事。
“我看着那些孩子太可怜了，饿得皮包骨头，还要......就是看不下去......”小鼠摸着脑袋，腼腆地笑着。
“七哥也知道，不过还是没有办法。现在请世家好友帮忙，时间来不及，而且我也没有这么铁的关系。只能从大越律下手，即使翻案，这一来一回的时间，也来不及。哎......”姬明苦笑着，一脸无奈地望着门前的阳光。
“世事无常，七哥尽力就好。师傅也说，凡事尽人事，听天志，不可强求。”小鼠笨拙地安慰道。
已经接近中午，街上人流依旧稀疏，墙角躺着饥饿的行乞之人，有气无力地向路过的行人讨口饭吃。两旁的店铺萧条，有不少已经关门大吉，可能到外地投奔亲戚去了。
“都走开，走开点，这几天天使大人要来......”官差呵斥两边的乞丐，不停地拍着两边的商户，仔细叮嘱一番。
姬明有些好笑，这到哪里都有给同僚下绊子的人。自己昨日就已经来了，还见了郡守府剩余的几位副官。到了今日，尽然还有下面人没得到消息。更为好笑的是，众所周知，巴陵武陵遭了水灾。决堤了，江水蔓延百里。这时候，你还装点这些门面，粉饰太平有意义吗？
姬明无奈地摇摇头，顺着大街依旧往前面行去。米粮铺子前，挂着一幅巨大的朱字，信步走进，招呼柜台的伙计。
“麻烦找一下你们掌柜的，我是江东姬明。”姬明有些犹豫地说道。朱小少爷说，各地铺子掌柜都已经通知到，但凡自己有需要，尽可去寻求帮助。
“姬公子？可是江东麒麟子？”掌柜的是个年过半百的老者，头发有些花白。
“正是在下，打扰掌柜的了......”姬明微微作揖。
“不敢，不敢，公子但有所求，尽管道来。在下一定竭尽所能......”掌柜的这么大年纪，人事通达。他可不相信，麒麟子只是来买米的。
“在下只是打听点消息。您老在这巴陵做生意，定是熟悉周边市场。可曾听说哪里大量售卖米粮？如果武陵那边听到消息，也不妨告知一二。”姬明恭敬地说道，脸上带着温暖的微笑。
“公子且坐，喝茶。老朽替东家驻守此地已经多年，虽说没多大人脉，但是市井消息还是知道些。武陵那边，粮食一直稀缺。我曾建议少东家提高价格，不过家主善良，只是上浮少许。至于巴陵，黄家一直本分。决堤发生前，价格也算合理。这决堤后，两地粮食价格飞涨，可不曾见到大量抛售粮食的。倒是听说赈灾运了许多粮食到江夏，少家主正在两边倒卖，赚点辛苦钱。”老者轻轻捧起茶杯，缓缓地说道。
姬明眉头紧锁，忽而有些惊惧，额头开始冒汗。刘黄两家已经被抄家，搜出了数百万的家资，粮食并没有多少。听昨日郡佐所言，朝廷定为变卖粮食所得。可是市面上从没出现如此巨大的粮食，这就意味着黄刘并没有变卖，或者压根不在他们两家。有人囤积起来，或者运往外地......
“啪嗒......”
姬明失手掉了茶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茶水撒了一身。
“对不起，公子。你没烫伤吧？”
“七哥，你怎么样？”
老者和小鼠慌忙围上来，用衣袖擦拭着茶水。
“没事，不小心而已，茶水不烫。那今日就打扰老人家，在下先行告退......”姬明起身，微微施礼，急匆匆地往门外行去。留下老者一脸迷惑，端起茶水浅浅尝上一口，味道也还行啊。
“七哥，怎么了？”小鼠看着姬明凝重地神色，开口问道。
“小鼠，现在七哥把命交给你了。从现在开始，不要离开我三步范围。我们貌似进了一个死局。对，死局...把柄还在对方手中攥着。我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没想到才刚刚开始。Md，老子就该抗旨离开，顶多剥夺贵族头衔，总比死无葬身之地的好......”姬明站在大街上破口大骂，像个乡间的泼妇。
“七哥，不管遇到何事，我定保住你安然无恙.......”小鼠脸色凝重地说道，带着诀别的神色，像冲向火海的勇士。
姬明红着眼睛，懊恼地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垂头丧气，像个斗败的公鸡。突然非常想念家乡的母亲妹妹，不知道远方戍边的父亲和哥哥长得什么模样。
“爷爷，我饿......”
一声童音，清脆得响在耳边。姬明侧目，看着一身破旧衣服，头发花白的老人家沿着街道，拉着三五岁的幼童行乞。小孩子已经有些疲软，爷孙俩不得不停下休息。
“孙儿乖，爷爷一会就给你买吃的。到了江夏，就能活命了。那里有大善人救咱们......”
“可是，爷爷，我快走不动了......”小孩子有些疲惫地说道。
“孙儿，听爷爷...的话。都是......爷爷没用...乞讨不到...吃食。”一把年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哽咽着说道。
“爷爷，不哭，我不饿了，我们走到江夏再吃东西......”小孩子抱着老者的脖子乖巧地回道。
“小鼠，你师父说的对。做事但求问心无愧，即使明知死地，我也会走进来。”姬明豁然起身，走到小孩子面前。
“不知老人家贵姓？令孙何名？在下江东姬明......”
“公子不可多礼。小老儿，唤做时老头，这是我孙儿，还没名字。”老人家唯恐弄脏了姬明的衣服，后退两步有些胆怯地抱着幼孙。
“老人家跟我来，我给你买些馒头，支撑到江夏。”姬明说着起身，往旁边的馒头铺子而去。
老者还在愣神，姬明已经回转，提着包裹，里面放满了馒头。
“老人家，早些到江夏，实在没有地方可去，可到夏口寻朱县令，他会给你一口饭吃。”姬明叮嘱一番，一路往郡守府而去。
“爷爷，他是谁？”小孙儿好奇地问道。
老人家瞅瞅满包裹的馒头，在看看身边的孙儿，泪流满面，缓缓跪在地上，冲着远去的身影跪拜。
“来，给恩人磕头。记住他的名字，姬明。你爹娘被大水冲走，连大名都没给你取，以后你就叫时光。时光姬明，这样也能记住恩人。”老人家磕磕巴巴地说道，泪水模糊了眼睛。
“爷爷，我知道了，我叫时光，时光姬明，恩人叫姬明。”小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祖孙两人起身，一路往江夏而去。
......
姬明一路行至大牢，刘世伯躺在草堆里发出短促粗重的喘息声。听到脚步，缓缓地露出脑袋，缕缕披散的凌乱秀发，有些呆滞地看着姬明。两人久久地互相注视着，不发出一点声息。
“可曾想好办法了？”老人家充满希望地问道。
“世伯，荆襄之地，没有大批量粮食出售。朱家粮食，我确定来自江东我家，从海上运来。剩下的唯有朝廷的赈灾粮曾大批量出售，这也是导致蔡家崩溃，朱家巨大损失的原因。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在劫难逃......”姬明答非所问，目光炯炯地盯着面前的老人家。
“知道又如何？荆襄七郡六世家，朱蔡刘黄郑武。在狱中，我曾细想暗算我家之人。朱氏与我家交好，断不会下此黑手，更不会斩尽杀绝。蔡氏经此一战，濒临崩溃，朱家也元气大伤。郑武为歹人屠戮满门。现在，我刘黄入狱问斩。案件进行快速，证据充足，斩首已然不可动摇。各地世家即使有疑问，也来不及援助。如今想来，获利无非这几方，魏韩世家，南方世家，皇族，更有可能是外族。魏韩世家从此独霸世家话语，南方削弱中原世家势力，皇族控制荆襄之地，外族搅乱大越。”刘世伯难得恢复微笑，淡淡地自信说道。
“世伯可曾听过，分贵安民御天下？”姬明紧紧地盯着对方的眼睛。
“哈哈哈......”
“答应我，救我孙儿幼子......”
刘世伯突然停住笑声，强忍着断腿之痛，爬了过来，低声问道。
姬明脸色大变，沉默许久。
“老夫子曾说，楚帝幼子持枪进入泗水，越帝曾言，祸福不及幼子，干戈不加孩童。料想楚帝幼子都能活命，刘黄幼子概不能外，除非死人复活，食言而肥......”
“好，老夫告诉你点秘闻。始皇帝统一天下，二世仁皇帝扶苏分了三十六世家，以此安天下。到了楚末，只剩下十二世家。有些不自量力，有些德不配位，还有后继无人。
赵蒙燕王齐韩张，江胡魏韩南赵冯，蜀刘荆朱吴陆周，天下归一唯帝裔。分贵安民御天下，十二世家缚苍龙......哈哈哈......”刘世伯突然笑了起来，看着姬明跌坐在地上。
“我最终还是听到了......”姬明喃喃低语。
“哈哈哈......贤侄，你且好自为之。某告诉你，报答你救命之恩，原先是三十六家缚苍龙，五王九子三十六家，如今五王八百年尽灭，九子所剩不足一手之数，三十六家也凋零到如今。千年之劫，即将来临，哈哈哈......昊天上祖，炎黄圣帝，看看这天下吧，啊.......”刘世伯笑着笑着，突然声嘶力竭地哭泣起来，如丧考妣。脑袋撞着牢房门，捶着胸口质问先祖上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