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冬,广东省惠州市惠城区横沥镇大岚村,村外几百米一山脚。
大清早,晨风和煦。连续数月的旱季,也未能挡住晨雾的侵染。一片蓝顶白墙的活动板房搭建的项目部,在这年关将近的时候,终于有了些许冬天该有的冷意。
群山遍野栽种着的桉树那青白滑溜的皮肤让人心生遐想。重叠有序的井然山色,分不清是俗是雅。
山脚下的高速公路分段的项目部,在天色见亮后,开始有了人烟。
有项目技术员在工地守了一夜带着一身的疲倦与污垢从工地回到了项目部,估计是该管段又通宵打混凝土了,还不怎么顺利导致的吧。
有厨房阿姨打开自己白色的活动板房宿舍门,洗漱完毕后,赶紧到食堂准备今天的早餐。
虽然现在大多数年轻人,宁愿在早上点名完毕后回寝室睡会回笼觉,也不怎么去吃那早就吃的让人索然无味的早餐,但毕竟还有其他人窸窸窣窣的会过去混几口吃的。
刘云,在没出那件事情之前,在他还是一工区桥梁技术主管之前。在他还天真的以为自己大度的可以装下所有烦恼与不公之前。
他也和现在项目部里的所有人一样,每天早上6:30的闹钟,虽然每次他都会熟练的关掉闹铃,在眯上几分钟。在6:49的时候,笼上衣裤就往住宿区右上方的办公楼前国旗底下赶去,应付6:50的点名。
是的,应付。不是刘云不重视或不愿意,毕竟一次不到要罚款五十的。
但就刘云所接触到的所有人来分析,都莫名的和他一样没了那份该有的敬畏。原因有很多,有长久的上班,一年半年没有喘口气的工作所导致的麻木,有项目领导的只罚无奖的狭隘。
也有一天天无偿加班到晚上10点,11点甚至一不小心就是12点,所得到的无视与默然。
让辛苦劳累者,都普遍持有了一颗,自己不欠你中铁十七局的狷狂心态。
事情还要从11月初开始说起,当时的刘云因为自己的狂,自己的自以为是,和自己的冲动。在处理工作的时候,考虑任性和狷狂。在所受到来自领导层相应的反击后。
在经过事件的无奈和不公他便懈怠了下来。便开始什么都无所谓了。
那时候的刘云以为自己可以释然一切,得不到的就学会克制自己不去想,不去争。
以为自己可以大度到能唾面自干,所以面对谁都可以堆砌满脸笑容,哪怕面对监理的刻意刁难,哪怕面对施工队与项目部的两面受气。面对业主,面对设计方。
但这次,刘云发现自己在怎么冷静,在怎么释然,都还是放不下,除了一丝丝理智,或者说是无力的软弱,才让他选择在沉默中自己对自己歇斯底里,才让他没有学习安全部部长那样提着钢筋棍去找领导大闹。
或许他知道他在大闹的时候,他会去吧......
虽然中间,他找过项目部党支部书记,哭诉自己求告无门。
找过项目经理,汇报这口自己给自己戴上的黑锅的始末原由。
得到了推诿与有恃无恐后,让刘云这股愤怒、无力、崩溃,如鲠在喉无的放矢,悲愤难言。
11月中旬刘云假意请假回家,将一切工作,责任,事务都推给了那被领导安排到他身边,示意他,威胁他,将要顶替他的人后,不管了,不玩了。
我认输行吧,你们牛逼,我玩不赢,我退场。
也不知道那所谓睿智的项目经理,是何心理,在刘云才刚走出项目部大门,才坐上去往惠州的大巴车后,就打来电话。
给刘云说先别回家了,给他调换工作,浪费的车费项目部报销。
说真的,刘云当时能控制自己不崩溃,已经是底线了。每天坐在办公室,那些纷乱的念头一起,便血气上头,心跳不受控制的加速。
早就去意已决的刘云。没有过多纠缠,也没了往日的刻意尊重,撩撩就挂了电话。却依旧久久不能平复那如潮水般的情绪。
但是回到家后又能怎么样呢?
这里是避风港,不是垃圾堆,也不是情绪倾倒的回收站。
一个男孩子在外面闯荡,单枪匹马的奔波,即使受了再大的不白之冤,吃了再大的难咽之苦,又能怎么样呢?
除了给父母,压抑着平静的挑拣着自己在工作上的一些小困难述说着,大半年没回家了,想休息一段时间。也就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在述说了,怕自己说漏嘴,怕他们担心。
即使自己想换一份工作,想换一个地方。也只是找他们商量。
平复的几天中,白天没事的时候在家里休息,下午在去父母的餐饮店里帮帮忙。简单,而平淡。
刘云的父母在贵州遵义一个叫做茶县的县城里开着一家小饭店,每天不需要应付太多太复杂的事情,自己也可以装作若无其事的,招呼着客人,打扫着桌子地面。
也只有在一个人无事的时候,或者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起那些有的没的,让自己血气上头。
但是,自己在怎么倔强,在怎么坚强,终究能抵得过这现实的情况吗?
现在才十一月中旬,自己真的能在家耗着等到过年后吗?然后再去找工作吗?而且,自己在广东项目部还有6月份到现在的工资没拿,真的不管项目经理的催促,不在过去上班吗?
上一个这么任性的同事,到现在一年的时间过去了,项目部拖欠了他三月的工资,到现在还依旧只是发给了他一个月的最低标准的工资。
自己这将近五个月的工资,刘云问自己真的放得下吗?就算放得下,又以什么理由来放下呢?
对父母?对自己?
所以,刘云在家拖拖拉拉熬到了12月初后,还是抵不过现实的抉择,又坐车回到了广东。
刘云现在都不敢回想自己当初是怎么走进项目部大门的,无奈,愤怒。对自己的惭愧,和无处发泄的恼怒。
当时羞愧到无言的刘云,逃也似的进入了自己的寝室,祈祷着室友不在,盼望着现在到处都没人,别看到自己,也别和自己打招呼。
一个下午,刘云都躲在自己寝室里,没有出去。不敢面对自己,也不敢面对别人。怕被人问起来,自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草草的给办公室主任发了个消息后,独自坐在寝室,拆丝剥茧的回想着整件事,自己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与其这样难堪,自己当初回家的意愿是什么?
本该是一件小事,怎么就成了现在这般,让自己痛彻心扉?
不过是桥上,一根墩柱浇筑混凝土,浇筑高了设计标高的20cm。
一开始刘云自己也纳闷,磨依盘大桥左幅15号那两根墩柱,一起浇筑的,怎么会一根墩柱刚刚好符合设计,一根却高了20公分?
记得,当天下午,项目技术总工程师,在查处事件的时候,就叫着自己这个技术主管和测量队队长一起去了现场勘查情况,搞清楚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故。
本来啊,这事情说真的,不大。
再怎么说他也在工地混了几年了,这点承受能力还是有点,要是领导不知道的情况下,他自己和施工队老板,沟通好。在其他地方让出一点底线,就能让他弥补回,这凿除的工费。
即使是这15号墩柱,有30m高。也就是自己承担一点风险,沟通好就能过去的。但是现在总工程师知道了,自己就不好发话了。
当天,几人在现场复核了,测量队他们测量的数据,和我给予施工队的数据后,又换算了当时模板的高度和现在墩柱混凝土面的高程。
均是一致的以后,得到的结果是,测量班给予我的数据,在这15-1的墩柱数据上有了误差。15-2的却准确无误。
刘云当时,也是有点奇怪,但是也没当回事,毕竟结果出来了,问题不在自己。自己也是按照测量班的数据来给施工队下的现场交底书。
但是,技术总工当时在现场也没说话,也没有给予明确的指示。毕竟是到了晚上,才明确了问题的所在。
当时和接下来的后一天,刘云依旧干着自己的工作,这15号的墩柱,毕竟领导到过了现场,刘云也只能等他的意思了。
却不知道,自己能等,有人却没等。
施工队老板,没有和自己耗着,也没和总工耗着。直接就将情况汇报了项目经理。
好嘛,一下子,事情就大发了。
这第二天,技术总工就将项目经理对他说的话,与施工队老板汇报给项目经理的话,发到了刘云所在的部门的微信群里。
并让刘云,自己给自己开一个罚款单吧。
这都不是让刘云失去理智的,让他崩溃的是这位领导,还装作一副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的态度,询问到底是什么情况?怎么会高了20cm,一脸的不知情。
当时刘云就气笑了。
年轻气盛的他,也早就受够了这办公室里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了,立即便回复了他,(你也别开什么罚款单了,直接降我的工资系数吧,能力有限,申请调离工程部,去测量班做个拿凝境的小工吧。)
那领导的回复,倒是理智。让刘云去跟项目经理汇报吧,他告诉刘云他说了不算。
刘云当时,还真的就转脸跟项目经理汇报了自己想去测量班,并且还主动提出愿意从10月22号开始将自己的工资系数,自愿从1.5的主管工资系数降低到1.0。
为什么是10月22呢,中铁十七局好像每个月的工资都是从每个月的月底22号为结束,23号为起点计算的,一般情况三个月一发。
出事的时候,已经是11月份了。按照刘云当时的工资系数,一个月加上效益工资,能有6500上下。
刘云的意思也很明确,这个事情你们要找人背锅是吧,行啊。我也不和你们扯了,造成的损失我出。凿去那20cm的混凝土,需要2000块吗?
所以说刘云年轻啊,那里玩得赢他们啊,没人明确的答应刘云的要求和请求。
项目经理和蔼的诱导着刘云,要勇于承担错误。是自己错了,也没什么。是你刘云自己没看懂测量队的数据吧?
刘云正是冲动的时候,也考虑到自己想要调到测量队去,也不好将他们也拉出来晒一晒了。就都承认了,也都承担了。
好,第三天,总工走进办公室,通知刘云:“你的工资,从6月份到现在,从1.5降到1.0。”
刘云当时很平静,因为他觉得不可能啊。他一点都不相信。
自己已经让步到这样的程度了,不可能的。
第四天,晚上开工程例会,刘云就有了心理预感,因为今天办公室又来了一个新同事。听说是其他项目部的的老同事了。
晚上例会上,项目经理,先是转弯抹角的讲了一大堆,平常的时候,累了一天,晚上谁有心思陪你们开会啊?刘云一般都是坐在角落里迷糊着。
今天他却非常的精神,他知道判决要下来了。虽然,他还抱着最后了一丝幻想。
到后面,项目经理介绍那位刚到项目的同事,到后面,项目经理还夸奖了二工区的带班队长,接着,到了刘云。
刘云看不懂测量队的交底数据,哦,也没有明说是刘云,更没有点名刘云。
按照项目经理的说法,是为了给他留面子。
“......居然还有看不懂测量班的交底数据的,经项目多位领导商讨,该同志在以往的工作中更是屡屡出错。现在更是将墩柱打高了20cm,C35的混凝土要凿多久啊?要耽搁多少工期?不说这次,以前也是屡屡出错,给项目上造成的损失也不小。所以项目上决定,从6月份起,将其系数,降为1。今天就不点名批评。”
刘云当时有点懵,他知道是自己。
满脑子血气的他想过掀桌子。
但是当时真的不是该说话的时机,自己一个人说不赢这么多在坐的人,多少他的人,多少大小领导跟班。而且这项目经理还点了以往的过错。
自己摆不赢的。
后面的他浑浑噩噩的,在办公室挨了几天后,将所有工作都推给了刚来的那位同事后。不干活了。
什么意思?光是降工资了?然后呢?没了?
现在怕不是还想着,让他刘云拿着普通员工的工资,还要给你干技术主管的活儿吧?
刘云下来也找过项目部书记,也找过项目经理。
呵呵,说的真好听,降低系数?现在把6月份的也降了。一个月0.5,一个月将近两千。
明摆着罚款呗,还什么会议上作出的决定事件,不可能更改。还说什么会给自己声辩的机会,把这次墩柱,和以前桩基检测不合格,要重修施工的原因都找出来。
他就将所有领导和人员都在召集过来,看看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废桩。
所以,整个事情的经过,总结而言,是刘云一开始,就在为他的狷狂而在付出代价。
最后刘云给自己的总结便是,倒持太阿,授人以柄,并还给出了意思,来来来,这块肉让你们割。
但是刘云幼稚的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剑柄或者刀柄握在人家手里以后。
这些人居然肆意的卸了刘云的一条胳膊,和一条腿,外加一条脊梁骨。
让他鲜血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