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月上中天。
天琰山层层灯火尽数亮起，趁着四下无人，容与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拍了拍假笑得都僵硬了一天的脸。
跟着容和一起安顿好了四方来客，容与拖着快散架的身子亦步亦趋地往寝殿走去。
这一天除了容若那一点小小的瑕疵外，简直祥和热闹到让容与快要吐了。那些翻来覆去的恭维话听了又听，起初她心里还真有些沾沾自喜，然而当那些车轱辘话说了又说之后，她实在是没什么别的力气去上心听了。
若说唯一让她有些挂念的，便是叶清川了。
自他帮她处理了容若那桩事之后，两个人整天便再也没有独处的机会。即便是后来二人一起携手同宾客敬酒时，他虽然一样温柔周到得很，却全程没有给她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没有多说一句不该说的话。
太不像他了。
若是往常，抓紧机会偷偷揩油占便宜，才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容与一边拖着步子走着，一边皱着眉想，她是哪里得罪了这尊佛啊。
正想着，前方大殿穹顶的瓦片忽然传来几丝晃动的声音，容与敏锐地抬头，向上望去。
这一望才发现，她已经不知不觉走回了她的寝殿。而她的寝殿之上，正斜斜躺坐了一个人，那人一身紫衣，仰着头，露出精致瘦削的下颌，拎着酒壶一饮而尽。这人喝酒的样子不怎么优雅，有酒顺着他的嘴角滑落到白皙的脖颈，打湿了他绣着繁复银纹的衣领。然而他却不甚在意，随意扯了扯衣领，胳膊往后一支，仰头接着灌了一口。
容与定睛瞧了一瞧，才不可置信地承认，这人好像确实是叶清川。
容与怔了一怔，随即飞身上了殿顶，走到叶清川身边，蹲下身子问道：“你怎么了？”
叶清川好像没听到她的话，曲起一条腿，张着嘴，拎起酒壶灌个不停。月光倾洒在他白皙俊朗的面庞上，远远看来，竟好似一位不慎落入凡尘的谪仙。
容与没见过这样的叶清川，在她印象里，叶清川无论做什么都是优雅妥帖胸有成竹的，今晚的他，对于一向风度翩翩优雅自持的叶清川来讲，堪称狼狈。
容与一把夺过叶清川的酒壶，拔高了些声音，道：“酒不是这样喝的！”
叶清川终于睁开了眼睛，按住容与抢夺酒壶的手，那双暗暗波涛汹涌的桃花眸深深看向容与。
容与怔怔看着那双桃花眸，那眸中所含的那些深沉而复杂情感如同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口，她看不懂，却也无法喘息。
半晌，叶清川松了手，垂下眼眸，低低笑了一声，不知从哪里又拎出一壶酒，掀了酒封。等他再抬眼，眸中又是一片容与熟悉的魅惑温柔，他轻柔地勾了勾唇角，撞了撞容与手里的酒壶，笑道：“一起喝。”
说着，不待容与反应，叶清川又仰头灌了一口。
容与看着自己手里的酒壶，沉默地坐了下来，轻轻抿了一口，低头道：“今天，谢谢你帮我解围，”顿了顿，她转头看着叶清川打趣道，“如果不是你，说不定我就身败名裂，玩完了。”
叶清川闻言定了定，又要灌酒的手悄然落下，支着胳膊半坐着，抬头望向半残的月亮。
他低声道：“今日在宴上，那幅画像，连江斯年都想到了，可以是我。”
容与没怎么听明白，一怔，放下酒壶，问道：“什么？”
叶清川低低笑道：“为什么你没有呢？”
容与愣了半晌，不解道：“这有什么要紧吗？”她要是不由分说就把那帽子往他头上扣，才叫不尊重人吧。
“不要紧。”叶清川低着头，云淡风轻道。
容与觉得很摸不着头脑，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不要紧的样子啊。
而且……
叶清川丢了往日的优雅架子在这里酗酒，就为了这件小事？？根本没必要啊。
静默了半晌，叶清川忽然开了口：“在书里，容若当众揭发你是在江斯年恨透了你的时候，那时你虽没身败名裂，但也差不多。”
容与听见叶清川转了个话题，微微松了口气，笑了笑，顺着道：“是啊，不过那时江斯年也不肯替她讲话，也没人像你那样帮她辩解那画像是谁，还是我幸运些。”
叶清川听到“她”这个字时，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半晌，他低低道了句：“不是这样的。”
容与没懂，问了句：“不是哪样的？”
叶清川哑着嗓子笑了一声，不答，拎起酒壶，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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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年前。
“阿与，你不能去。”一袭紫衣华服的男子死死拦在那红衣女子面前，一双如水般澄澈的桃花眸满是深沉的坚定。
“清川，容若也没说错什么，画是我作的，画的人也确是江斯年没错，我没什么好否认的。”红衣女子走到桌前坐下，无所谓地把玩着桌上的茶盏。
“你承认了，世人会如何看你，你可知晓？”叶清川抵着门，红了眼睛，一字一句道。
那红衣女子重重放下茶盏，抬眸看向叶清川，一双狭长的柳叶眸含着坚定：“我喜欢一个人，不会否认。”
她扬着头看着窗外的阳光，红唇缓缓勾起：“我喜欢他，便不惧他人评说，不畏世俗桎梏。世人如何看我，关我何事？”
“可他恨你。”
“没关系，”她低头笑了笑，“我会对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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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与伸手怼了怼愣神的叶清川，道：“想什么呢？问你呢，不是哪样啊？”
叶清川回神，眼眶有些微红，一双深紫色的桃花眸流转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容与微窒，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当月光撒进他的眼睛时，好像映出了他眼底的泪。
他道：“书里写的也未必全都是对的。”
容与摸不着头脑，疑惑道：“书里的东西不过是人家作者随意杜撰的，对的错的你怎么知道？”
叶清川撇过头，看着远处，不动声色道：“如果不是杜撰呢？”
容与挑眉，不解道：“什么？”
叶清川轻声道：“如果你真是容与呢？”
容与撇了撇嘴，道：“怎么可能？你在讲笑话吗？”
“是啊，”叶清川忽然转头，一双黛紫色的桃花眸流转着温柔魅惑的笑意看向容与，“我逗你呢。”
容与看着一如往常含着笑意同她玩笑的叶清川，皱了皱眉，一时分不清他是真有了逗她玩的心情，还是在强颜欢笑。
“你是真的不要紧了吗？”她轻声问道。
叶清川低下头，三千青丝随之垂下，遮住了他精致的侧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真的不要紧，”他低低笑着，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清澈磁性，“我们日子还长。”
没关系，他想。
我会对你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