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主父偃上疏奏了八事,八条乃是论述律令,一条乃是劝谏武帝伐胡。尽管劝谏伐胡之事虽与武帝的既定国策不合,但其余诸事却也有真知灼见,便当面测试,主父偃乃是对答如流,武帝大喜。心道对此清高孤傲之人也已磨练得差不多了,便即召他为郎中。未几又迁为谒者,不到一年时间便又破格升他为中大夫。
御吏大夫张欧道:“陛下对主父偃一年之内连升数级,只恐众臣不服。”
武帝道:“御吏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过去我朝在文帝时,因了刘氏宗亲及高祖旧臣在除灭诸吕擅权时立了大功,故文帝多于依赖,不忍调换。而且文景两帝崇尚清静无为,平庸官吏亦可应付日常政务。致使朝中重臣多年居于本位,使有识之士不能迁升。先帝也多遵循旧制,吏制网似羁绊,导致我朝人才溃泛。目下朝廷百事待兴,正是用人之际,只要德才兼备,怎能论资排辈?韩信起于部伍,高祖设坛拜为大将军,一举而破项王。姜尚本自钓叟,文王拜以为相,定八百年江山。用人之道在乎选才也。”
张欧道:“陛下所虑微臣不及。”
此时,主父偃同乡庄安闻得主父偃上疏得称帝意受帝宠爱,便也步了后尘,上疏力陈暴秦得失,赵国之无终人徐乐上疏言道天下患在土崩,不在于瓦解?。武帝看了奏牍,道是都有独到见解,便当面慰谕道:“公等人才难得,朕真觉相见恨晚。”当即择两人为郎中。
元朔二年,汉兴已有八十余载。文景两帝谨遵祖制,不封异姓为王。但刘氏所封诸王嫡子不断增加,王国日益增多。而且王国封地均远离京师,人多地广,暗中窥伺神器,终有“七国之乱”。众多王国子孙相传,多是传嫡不传庶,庶出之刘氏子孙多有不满,只道都是高皇子孙一脉精血,他等有的继承大统,有的承嗣王位,而我等却无尺寸封地,形同庶民无二,心里自然愤愤不平。品德高尚的道是祖宗所定,勉强接受这一既成事实。德操差者便难平怨气,只要寻机作乱,夺些便宜。武帝对此早有觉察,又寻不得良策,只得严令朝廷所派往各王国之相,严密监视各国动向,并时时教诲诸王要忠君守正。这日武帝正在宫中批文,忽一奏牍映入眼帘。原是梁王刘襄、城阳王刘延上疏要求武帝批准将自己属邑分封给自己子弟,并请皇上封为侯爵。武帝看后大怒道:“如今王侯天下皆是,还要朕再封子弟为侯,天下还有朝廷立足之地吗?这不是存心反叛又是什么?”
翌日武帝升殿与内朝诸臣议事,诸臣依班列定,武帝怒气冲冲道:“城阳王、梁王上奏要将自己封地分封给子弟,并要朝廷赐以侯爵,大逆不道之心已是昭然若揭,众臣以为该当如何处置?”
东东朔道:“先帝有约,无功不得封侯。今二王明目张胆要皇上违背祖制,索要爵位,当以大逆之罪论,交廷尉查究。”
少府赵禹道:“今日如果一开此端,诸王子弟无功都要朝廷赐爵,谁还会为国效力?此事万不可行。”众臣之中大多赞成,即有个别不赞成东方朔看法的,见武帝对此事早有定论,便不再多言。武帝见众臣均无异意,正要下旨令廷尉张汤处置二王之时,回头却见中大夫主父偃在殿角嘿嘿哂笑,不由怒问道:“众臣各自踊跃陈言,主父偃为何一人在那里冷笑?难道还有何不同高见?”
主父偃急忙跪奏道:“陛下,臣闻明主不厌恶劝谏,使自己兼听多方面意见,忠臣不避重诛而敢于直言劝谏。所以在重大决定时不把一个良策遗漏,事业必然获得成功而名留百世。今臣也不敢为避死隐瞒自己的忠心而不向皇上献计献策,不知陛下可否容臣上奏愚见。”
武帝不耐烦道:“便即奏来,让众卿听听。”
主父偃道:“古时诸侯不过百里之地,强弱之形易于节制。现下诸侯连城数十,地广千里,平时骄横奢侈,富贵多生淫乱;一但朝廷有所紊乱,便恃强而相互联合以逆京师。如果无故割其地域削其城池,必然引起叛逆,前朝晁错劝景帝削弱诸王而引起叛乱就是因此。今诸王子弟或有十余,只有嫡亲方可代立为王,余虽为亲亲骨肉却无尺寸之地可封,也不合发扬仁孝之道。愿陛下按城阳王、梁王所求,准允诸王国将自己所属城邑分封子弟,皇上可赐以侯爵空衔,王国子弟人人喜得所愿,个个感沛陛下恩德,其实王国则由少变多,由大变小,无尾大不掉之蔽,既巩固了朝廷,又稳定了人心,还有何妙计能比此高明?这不妨叫做‘推恩令’,请陛下采纳。”
武帝沉思良久乃问公孙弘道:“长史以为如何?”
公孙弘道:“此等大事,皇上自有决断,何须微臣唠叨。”
郑当时道:“主父偃之言万不可行。”
汲黯也又奏道:“陛下千万不可如此。”
武帝又问廷尉张汤道:“张爱卿以为如何?”
张汤斜了一眼汲黯又扫视了一下主父偃,朗声道:“汲黯平生崇尚杂学,所论诸事皆杂乱而无章法,以微臣之见还是准允为好。不过微臣听说主父偃受了诸侯王重金,方才为他等谋利,也应该查究主父偃之责。”
主父偃见张汤当廷告发自己受贿,怒道:“陛下,微臣不曾受过任何人一金一银。倒是张汤身为正卿,上不能保先帝之功业,下不能化天下之邪心,却乱改高祖之律令,以苛刑治天下,总有一天要遭到灭种之灾。”
汲黯见张汤当着武帝及群臣的面如此诽谤自己,也顾不得这等场面,便怒喝道:“天下都道刀笔吏不能任公卿,而今你之所为就足以令天下人踮脚而看,侧目而视了。实在可恨,实在可恨。”
武帝见众臣意见不一,而且也各有各的道理,事关重大,自己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便道:“众卿所议各有道理,容朕三思而后再决,今日便即退朝。”
武帝退朝后,便即御驾亲临长乐宫。拜了太后以后,便直接将前项事体一一禀于王太后,然后道:“如此重大事体,关乎朝廷安危,皇儿不敢草率决定。母后谋事周全,每临大事从不糊涂,特请母后为儿臣决疑。”
王太后自太皇太后窦氏崩后,独自一人居住于长乐宫中,整日无所事事,心里空荡荡的。朝中一切政事,武帝从不与她商议,心里总觉不是滋味。今日见武帝来向自己讨教,却要吐了自己心里不快,便拍拍武帝的肩膀带着哀怨口吻道:“我儿临政已有十余年了。太皇太后在日,朝事诸多不顺,哀家不得不指点一二。为今已经牢握朝政,所虑均为国家大计,政务处置尽皆得体,大多不与哀家商量,哀家老而无用,也不愿过多干予,还是皇上自己拿主张吧。”
武帝见太后心中不快,便带着愧疚心情道:“儿臣原不想打扰母后,好使母后清心寡欲,颐养天年。既然如此,今后朝中政务还仗母后赐教。”
王太后道:“皇儿既然动问,哀家不妨说来。哀家以为还是不允的好。如此众多侯王、王侯,哪还能分出上下贵贱?”
武帝见太后之意与东方朔等人意见相合,不禁大失所望,遂问了一些身体安康之事,便起身告退。回到未央宫中不断思索,最后又想道:不,主父偃之计还是上上之策,太后意见也不能听信。过去太皇太后干政,束缚得自己寸步难行,致使许多新政不能实施,国家蒙受了重大损失。千盼万盼,太皇太后驾崩以后自己可没了碍手,如果再听任太后干政,岂不是又要重蹈复辙?自己开疆拓土大业就会化为泡影。主意已定,遂于翌日升殿道:“昔日文景两帝在平定诸吕后,甚为尊宠刘氏宗祖及高祖重臣,使得诸侯王日益坐大,形成尾大不掉之势,朝廷难以控制侯王,地方割据严重威胁朝廷安全,即文帝时已有萌芽,如济北王刘兴居及淮南王刘长谋反等。至于先帝时爆发之‘七国之乱’也即文帝时已埋下祸根。如祸首刘濞在文帝时已心怀不轨,文帝心慈,百般迁就容忍,甚至只赐以几杖,嘱其安心养病,毫不追究不轨行为,反予以优宠以致更加肆无忌惮,招兵买马,积聚力量,终至酿成大祸。此非朕诽谤先皇帝,而是前车之鉴,不可不防。今施行推恩令,使诸王子弟承皇恩受封于天下,封地裂土来自诸侯国。受封之后,新封国归属汉郡直辖。如此,诸王封地越分越小,其势即越来越弱。主父偃能有如此眼光,实是难能可贵。今日若不是主父偃,朕几乎误了大事。即赐主父偃百金,以资奖赏。此后凡遇国家大事,卿等皆要以主父偃为榜样,眼光放宽,深思熟虑,方不致有误。”遂命丞相薛泽颁诏道:
“梁王、城阳王亲慈子弟,愿以所属地邑分封子弟,朕特许之,并赐分封子弟以候爵。凡诸王候有愿以此例诸,一律由朕亲览照准,使刘氏子孙皆有列位。”
诏书一颁,诸王哪知就里,纷纷上疏效仿。却有不愿分封者,其子弟人人争执?,不得不以前例分封。未几便使诸王侯国分崩瓦解,而诸王侯子弟尚感激武帝赐爵之恩。内中却有淮南王刘安、衡山王刘赐心怀不轨,看破武帝意图,坚决抵制不办,武帝便即看穿二人阴谋,便派人离间二王与子弟关系,时时监视二人行踪。
诸王之中有一燕王刘定国。乃是平定诸吕拥立文帝的刘泽之孙,自承袭王位后,不务正业。整日花天酒地暴虐庶民,拈花惹草荒淫无道。其父刘嘉在日,因了年老不坚房事无能,定国庶母难耐空帷寂寞,定国便与庶母勾搭成奸,并私生一子。这还不够,见自己弟媳貌美,早是眼馋得垂涎三尺,只因老父还在苟延残喘,定国却是未便下手。待其老父一命归天没有了碍手,遂即下手将弟媳强行霸占使为小妾。小弟懦弱无能,与其理论时,这斯便舞刀弄棒只要取小弟狗命。小弟说句要入京告发,刘定国当即提刀在手,要将夫妻两人一同砍作肉浆,只吓得夫妻两人跪地喊爷方才罢手。小两口无奈,只得抱头痛哭,任由定国百般蹂躏。不料这斯纵淫成癖,沦为禽兽。三个女儿终日以泪洗面,疼不欲生,只恨雷霆不劈老狗。因了这些丑事,定国生怕府中下人外泄,便即恫吓道:“有敢告发本王者灭九族。”下人个个摇头叹气,敢怒而不敢言。
开始,肥城令郢人经常过得王府向定国奏事,与定国长女刘婵有些交往。时日一久,两人相互渐生爱慕之情。头晚刘婵又被定国糟踏,恰是两个妹妹也来哭求刘婵,要刘婵生法带着两人一起逃出苦海,刘婵正自没有主张,却好这日郢人又来王府,被刘婵女仆瞧个正着。女仆便急报了刘婵,刘婵得便在花园之中与郢人幽会,哭诉了定国兽行,要郢人搭救姐妹三人。
郢人听后大怒道:“禽兽不如,妄为王侯,待我闯将去砍了这斯狗头,虽死无恨。”
刘婵忙牵衣哭求道:“公独自一人,怎敌王府千刃?如此不但救不了我等姐妹性命,还要空使郢君丧命。古人道?: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君何不缮就奏牍,得便上奏天子,也好为燕国百姓除一大害。”郢人也觉有理,遂强压一腔怒火,转身离去。谁料天不做巧,隔墙有耳。两人所谋,被定国庶母听得真真切切,一字不漏。心道:如若此事告至朝廷,不但自己与定国乱伦丑事暴露无疑,自己也再无脸面做人,而且定国被诛以后,自己后半生荣华富贵还有谁能养起?当下急忙报了定国。定国闻报,立命府役埋伏于王府门内,待至郢人正要逃出王府之时,早被府役拦了。刘定国嘿嘿奸笑道:“郢县令往日出府必要告辞,今日为何不告而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