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武帝听了狄山和亲主张便大怒,欲杀了狄山,但转念又想,今日廷议北伐大计,若是杀了狄山岂不塞了言路,朝臣朝政若有异议,哪个还敢当廷面奏?只得忍了忍道:“和亲有何好处?”
狄山道:“兵者,凶器也,不亦多次动用。昔日高皇帝北伐匈奴被困于平城,随即以和亲而解围退兵。孝惠帝、高后时天下安乐,至文帝欲伐匈奴,北部边境又苦于兵害。孝景帝时,吴、楚七国反叛,景帝往来于东宫之间,天下寒心达数月之久。吴、楚被破后,景帝即永不再言用兵,方使天下渐渐殷实。今自陛下兴兵击匈奴以来,国库空虚,边民大困。由此观之,用兵不如和亲。”
武帝正为筹足资财廷议北伐而兴奋,却被狄山当头一盆冷水浇来,哪得不恼?但仍按下怒气对张汤道:“御史大夫说说狄山所言如何?”
张汤早已揣知武帝心思,乃斜了狄山一眼道:“此乃愚儒无知之言,陛下岂可轻信?”
狄山道:“臣固然是愚忠,却不似御史大夫之诈忠。”
武帝道:“何为诈忠?”
狄山道:“张汤所治淮南、江都等案以深文诋毁为能事,以疏离君臣骨肉之情为要务,外使藩臣不能自安,内陷陛下置于不义,所以臣谓张汤是诈忠。”
武帝作色道:“淮南、衡山、江都王是刘氏骨肉,难道就应该谋反朝廷吗?”
狄山见撞怒了皇上,忙跪地谢罪道:“微臣见不及此,请皇上息怒。”
武帝瞪了狄山一眼道:“哼!你既然说和亲为便,朕命你到边郡任职,你能否使匈奴不侵此郡?”
狄山道:“不能。”
武帝道:“任一县之间能否使匈奴不侵?”
狄山道:“不能。”
武帝道:“居一鄣亭之间呢?”
狄山恐往下再说“不能”两字必被免官,不得已只得道:“能。”
武帝道:“那你就去边郡任一鄣吏。”
狄山因主张和亲而与武帝政见不合,由御史中丞被贬为边关鄣亭吏,刚刚赴任未几,便被入侵匈奴所杀,这是后话。
武帝愤怒贬了狄山,接着道:“我朝毗邻诸国,唯匈奴为最大,也唯匈奴最为难治。千年以来,每每与我中国为敌。中国历朝历代对匈奴之策无非‘和、战’两字。和亲屈辱之计无非苟且偷得一时之安,主动权皆操于匈奴。再即是‘战’。‘战’有二策,其一:筑塞修关,深沟高垒,被动挨打。我在明处,敌在暗处,攻我不备,屡遭杀掠,损失惨重。其二:主动出击,杀向匈奴,利多于弊。纵观古今屡次中匈之战,每多拘泥于小规模出击,即便每战皆胜,其战果不过尔尔,均未致其毁灭,致使匈奴元气渐复,实力如故。如此之势,何以为策,群臣不妨各抒已见,拿出妙计。”说了,他时而威严地坐在龙椅上,时而站起身,双手后背,来回踱着龙步,倾听着大臣们的意见。
郎中令李广奏道:“都道匈奴骑兵了得,臣每与其战,必杀伤过当,可见匈奴骑兵并不可惧。”
霍去病道:“为今匈奴虽是穷途末路,但伊稚斜与左贤王等仍有近十万人马。如不痛下决心,一战全歼,正像陛下刚刚说的,匈奴便可渐渐恢复元气,那时伤虎便即成了猛虎,势必更难对付。”
卫青道:“以臣之见,此次当应倾尽全力,大举进攻。无须迂回,大军直指茏城、赵信城单于主力。骑兵步兵协同作战,前方后方同仇敌忾,不灭胡虏誓不罢休。”
武帝停下踱步,挥挥手道:“好,有气魄,有胆略。必须一战而决,不可小打小闹,隔靴搔痒无济于事。”
公孙贺道:“骑兵先行,步卒居中,辎重随后,步步为营,直逼匈奴北边,看他伊稚斜还能上天入地?”
霍去病道:“兵法云:‘践墨随敌,以决战事’。为将者不可拘于一法,临机应变,因敌而宜,方可制胜。”
武帝道:“随机应变,取胜之道。师于法而不拘于法,将帅应当牢记在心。”
卫青等将忙应道:“臣等谨记在心。”
武帝接着道:“大将军,此次北伐要全歼匈奴,需骑兵多少,步兵多少?”
卫青道:“骑兵十万,步兵三十万足矣。”
武帝道:“好,朕今日就命你率五万精骑,二十万步兵辎重出定襄;霍去病率同等兵马亦出代郡,两路人马一前一后进兵,也可前后呼应如何?”
卫青、霍去病忙异口同声奏道:“臣决不辜负圣上厚望,不灭胡虏誓不还家。”
武帝有些激奋地道:“好,朕就命曹襄为前将军,公孙贺为左将军,赵食其为右将军,属大将军节制,一同出师北伐。霍去病自领大军,自选校尉,出击匈奴。”
二将领命后,老将李广见武帝并未遣己出征,忙出班奏道:“皇上,北伐匈奴,人人有责,老臣岂可落后于他人?”
武帝道:“老将军年已花甲,怎能再受胡地风沙,就在京师与朕一起坐等佳音吧。”
李广涕泣道:“老臣一生与胡儿数十大战,消灭胡儿是臣平生心愿,臣愿血染沙场死而无憾,不愿在京安享太平。”
武帝想了想,只得道:“老将军忠心可嘉,朕就命你为后将军,随大将军出征。”
李广道:“臣平生与匈奴血战,皆冲锋在前,几曾做过后军,难道皇上嫌臣年老无用吗?若如此,臣愿解甲归田。”
武帝无奈,只得道:“那就命曹襄为后军,卿为前军。”
李广这才站起身。
武帝又道:“所有一应粮草、战车、战马、衣物等军需辎重,皆由大农令颜异、大农丞东郭咸阳及侍中桑弘羊筹办,有误军用者斩。”
颜异三人接旨后,武帝又道:“除各郡应募法定戍卒外,由主爵都尉及右内史督令各郡国尤以边郡为主招募自愿从军杀敌者,以充不足。”
杨仆、义纵领旨。
武帝接着道:“兵器铸造由大农丞孔仅从速造出,不可误了出兵日期。”
孔仅急忙跪接圣旨。
武帝分拨已定,众臣退下,忽然武帝又想起什么,喊住卫青道:“朕有一事嘱托,将军牢记在心。”
卫青道:“但请皇上吩咐。”
武帝道:“李广虽勇,命途多蹇,今又高龄,不可令为前军直当强敌,此与军与广皆善。”
卫青点点头道:“臣谨记在心。”说了便也退朝预备军务去了。
因了此次北伐规模空前,武帝又诏命天下百姓,文臣武将,三公九卿全力以赴。有钱出钱,有马出马,有人出人,有铁出铁。诏令一颁,天下响应。各郡源源不断向京师及定襄输送粮草物资。
驿道上车水马龙,江河内帆船乘风破浪,打造兵器声震耳欲聋,做衣女日夜赶工。训练场龙腾虎跃,军营内人欢马叫。尤令人感动的是招募志愿从军者的募兵站,报名者络绎不绝。百姓闻道天子要大举北伐胡儿,争相献出私马。
未几,大战前期准备便即就绪,武帝便令卫青择吉与霍去病各率大军出兵。因了此次大战非同小可,武帝自然要与群臣出城饯行,以壮军威。
天子一至,卫青、霍去病率众跪接圣驾,山呼万岁,喝了壮行酒,杀牛宰羊祭了帅旗,拜别武帝,辞了群臣,大军便即浩浩荡荡向定襄挺进。
此次北伐,卫、霍二将除率领十万精骑,四十万步兵辎重外,其麾下将领个个都是汉朝猛将。
卫青所部除前后左右四大将军外,其校尉还有公孙敖、西河太守常惠、云中太守遂成等。
霍去病麾下乃有右北平太守路博德、北地都尉卫山、匈奴因淳王复陆支、匈奴楼专王伊即轩,及赵安稽、赵破奴、李敢、徐自为、任破奴、驹几、渠复累、高不识等。
且说卫、霍二将出师后,武帝为了斩断匈奴右臂,对匈奴实施两面封锁,又拜因击胡迷途失去侯爵的张骞为郎中令,并率副使随从三百余,携带马每人二匹,牛、羊数以万计,金银绢帛价值数千万金,直奔乌孙等西域诸国而去。
卫、霍二将率领步骑五十余万,两军各以五路纵队前进,大军前后长达百余里。进驻定襄未几,卫青便先行挺进匈奴。因了此番汉军势大如海,不惧匈奴就弱包围,卫青并不急速寻敌作战,而要探得匈奴主力确切位置,然后定夺。所以派了千余各色探马,深入匈奴境内全面侦察。
未几,便有探马捉得匈奴裨王缚至帅帐,卫青讯得伊稚斜现在东方,遂命校尉常惠飞马回奏武帝,请命霍去病率众出代郡攻击匈奴。
却说武帝送走北伐大军后,心里十分惬意。这日携了李蔡、张汤、义纵等臣至上林苑游览。正行之间,见数百只肥羊漫山遍野撒欢吃草,此时卜式正布衣草履随侍在侧,即问卜式道:“卜中郎原来如此擅长牧羊,看这羊群实是可爱。”
原来卜式向朝廷捐钱,并非不为做官,只是嫌郎中官职太小而已,坚辞不就也是为了讨得贤名,好使武帝日后重用。今听武帝夸奖自家,见时机已经成熟,便随口应道:“牧羊不过爱羊如子,勤奋不怠,以羊习性,如法牧之而已,有何难哉!”
武帝笑着道:“却便如此,却便如此。”
卜式道:“不但牧羊如此,即是‘牧民’亦是如此。只要随时察看,去恶留善,勿令败群,郡国自安。”
武帝觉道卜式出语不凡,必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便对御史大夫张汤道:“朝廷总在寻觅贤良,贤良就在眼前,你等却是视而不见。”
张汤已知武帝微意,当下即道:“卜式乃是天下大贤,赤胆无私,颇通政道,在此牧羊岂不是大才小用,应擢入朝廷候用。”
武帝道:“御史大夫却便聪明,不似有些重卿,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只知荒淫奢侈,不知忧国忧民。”他暗中讥讽着跟在后面的丞相李蔡。
武帝边走又道:“即暂擢卜式为缑(音狗gou)氏县令,看他‘牧民”如何?”
张汤及卜式均跪地道声遵旨谢恩。卜式任缑氏县令未几,因了政绩卓著,武帝又迁其为成皋县令,及至策立三王后,武帝以为卜式乃一朴忠长者,即拜为齐王刘闳太傅?,旋又转为齐相。
却说武帝与群臣正于上林苑中游览,却有常惠飞马来报军情,武帝展开奏牍一看,大喜道:“既然伊稚斜逃向东方,即便命骠骑将军出代围歼。并令大将军、骠骑将军,凡紧急军情自行处置便了,不必事事上奏于朕。兵法上还道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哩!”
常惠领旨,飞马回报卫青、霍去病。霍去病即率本部人马移师代郡,向北挺进,捕捉伊稚斜单于主力决战。
却说卫青、霍去病率领大军一入匈奴境内,匈奴单于伊稚斜便即探得真情,见汉军大兵入境,志在彻底消灭匈奴,心下大惊,急忙召集群臣商议对策。
当有乌维奏道:“此番五十万汉军两路入侵,步骑并用,势如海潮,甚难抵敌。我军不如火速退向漠北,暂避锋芒,汉军寻我不得,自然退兵。”
伊稚斜不悦道:“自这汉猪即位以来,连年对我用兵,河南之地丢失,右部被他掠夺,祖宗留给我等子孙的大好河山,如今只有半壁,难道还要将剩下这半壁江山的一半再拱手送予这只汉猪吗?如此,我伊稚斜九泉之下如何见列祖列宗,我匈奴为保卫领地,即是全部战死,也不可后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