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当…”
落地座钟的钟声又响了起来,沉闷低回仿佛来自天外。铿锵的钟声沐浴在层层叠叠的余韵之中,震颤着楚灵的耳膜。她每天都是被这个讨厌的声音吵醒,然后浑浑噩噩地在床边坐好一阵子。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确保自己彻底醒来,才能安稳地站立起来。
转身下地,面朝床边那面巨大的落地镜站稳。这几天,每次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她都会感觉纳闷。这面欧式复古的椭圆形镜子是她精心挑选的,无论样式或是质量都达到了心目中近乎完美的标准。而她的样貌和外形,楚灵上下打量了一番,明眸皓齿,柳眉弯弯。薄薄的双唇如花瓣娇嫩欲滴。魔鬼般惹火的身材被一件红色的紧身衣包裹着,只露出修长白皙的双腿。她的容貌不敢说倾国倾城,至少也算是闭月羞花了。这是上天赐予的财富,让她这辈子注定要做个女人。
可现在,镜子里的女人却显得黯淡无光。已经好几天了,她那引以为傲的白皙皮肤仿佛被抹了层香灰似的,看不出半点血色。有时她甚至怀疑自己脸上的血色都被这面镜子给吸干了,才会变得如此暮气沉沉,活脱脱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她很想把这种感觉告诉张昊楠,可他们正在冷战。那个男人每天都对自己视若无睹,她在他面前简直就是透明的。楚灵有个要强的性子,既然你不开口她也绝不妥协。
张昊楠是她同居半年的男友。两人的冷战是从四天前她由B市回来后开始的。那是源于一次激烈的争吵,至于争吵的原因,楚灵已经不记得了。那时她的脸色并没这么差,一定是被那个男人给气的。是的,一定是这样!
她又哀怨地看了镜子一眼,才慢慢走去窗边。在拉开窗帘的一瞬间,耀眼的阳光如潮水般涌了进来,冲灭了房间里所有的灰暗,就连她的脸上也泛起了一层鹅黄色光晕。她慵懒地舒展身体,然后像往常一样梳妆更衣。
早餐被摆放在窗边的桌子上。一个放着两片面包的陶瓷餐盘以及餐盘边的一杯新鲜牛奶。要是没和张昊楠吵架,早餐里还会多出一个热腾腾的荷包蛋。家里不是没有餐厅,可楚灵偏爱在这里吃早餐。尤其是在天气晴朗的日子里,整幢房子只有这里才有窗户。比起那些冰冷的白炽灯的灯光,阳光总显得温柔而多情。
曾有人说,爱情会让人丧失理智。楚灵深有同感。半年前,她就是因为爱情才辞去工作,追随张昊楠从外地来到S市,搬进这幢偏僻得连个地址都没有的老旧房子里。这里距离城区极远,又少有人经过,外出极为不便。她每天都要在家里闷上一整天,只为等他下班归来。她看着窗外一成不变的景色,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寂寞生活。她为他放弃了一切,认为这就是爱情。可现在,望着窗外成片光秃的树木和枯黄落叶,她感觉自己的爱情也像它们一样枯萎、凋零了。
楚灵去B市才短短几天,张昊楠的举止就变得越来越古怪。一个平时连护手霜都不愿擦甚至对香味还有些反感的男人,前两天居然破天荒买了几大袋香水和香薰香料回来。其中还包括女人用的化妆品。起初楚灵还以为他想哄自己高兴,满心期待,却不料张昊楠只是将它们全都打开,然后摆满了卧室的每个角落。任由杂乱的气味相互碰撞交融。除此之外一切都没有改变,他依然独来独往,依然对她视而不见。
今天是冷战的第五天,楚灵却感觉像过了半个世纪之久。在褪下爱情绚烂多彩的外衣后,她开始变得像个深闺怨妇一样,每天都在抱怨和沉睡中度过。
“当…当…当…”
又是那个该死的钟声。楚灵从床上坐了起来。窗外已是天色暗沉。没想到这个午觉竟睡了那么久。有时她真希望自己不要醒来,不想看见那张冷漠无情的脸。
走出房间,走廊里一片漆黑。在这幢古怪的房子里,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除了卧室以外的任何地方,不开灯都举步维艰。楼梯方向晃动着隐隐的微光,那是从一楼射上来的灯光,应该是张昊楠回来了。要是换作以前,他肯定会把家里的灯全部打开,然后到卧室、到床边温柔地叫醒午睡的她,像王子一样送上一个迷人的吻。可现在,当楚灵走到楼梯旁望向正在一楼自顾自吃饭的男人,连日来积压的愤怒与委屈终于如火山一样喷发了。
“张昊楠!你究竟想怎样?是不是这辈子都不打算跟我说话了?!”
怒吼在空荡的房子回响,张昊楠却充耳不闻。他真的可以把她当成一个透明人,连眼皮也不抬一下。这一刻,楚灵的心彻底死了。就像这幢黑洞洞的房子看不到光明,且死一般压抑。一气之下,她将自己的被褥枕头全都搬到了二楼走廊另一头的客房里。她决定过了今晚就离开这里。这个曾经温馨而美满的爱巢,现在却冷如冰窟。还有弥漫在空气中的怪异味道,更让她感觉恶心。
那个狠心的男人由始至终都没有过问她,甚至都没来看一眼。今夜出奇的冷。楚灵将自己裹得像只粽子,仿佛失宠被打入冷宫的嫔妃,独自忍受寒夜的煎熬。她只能在心里不停地劝慰自己,熬过今夜,明天一早就收拾行李永远地离开这里。
就这样,她胡思乱想了好一阵才昏昏沉沉地睡着。只是没睡多久又被吵醒了。吵醒她的声音并不响,听上去像是金属的碰击声。她想到了二楼客厅里那座讨厌的落地楠木座钟,那个既破旧又不搭调的玩意。张昊楠竟然会将它摆在家里,还任由钟摆发出孤寂而阴森的敲击声,就如同葬礼上被敲响的丧钟,听起来毛骨悚然。
忽然,怪声变得密集起来。楚灵瞪大双眼,发现这个声音并非来自座钟。它比钟摆的敲击声更加沉闷而有力,更不规则,距离她也更远,仿佛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一样。怪声在无边的黑暗中不断扩张,每一次都震颤心房。它就像有魔力似的将她从房间里拉出来,迫着她去看个究竟。她伸手摸索起走廊墙壁上的开关。此刻的她更加渴望光明,哪怕只是冰冷的白炽灯的灯光也好。可是,家里却停电了!
楚灵站在原地细听,以便再次确认声音传来的方向。这种声音她听过,是用凿子在黑色大理石墓碑上镌刻姓名、死亡日期时发出的。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此刻想起这些,但脑海中偏偏无可避免地浮现了出来。
身边没有可以作为武器的东西,手里甚至连个手电筒都没有。她不停地告诫自己好奇害死猫,可双脚却又不受控地朝怪声传来的方向缓慢挪动,最后在卧室门口停下了。若不是对这里足够熟悉,一般人是绝不可能摸黑来到这里的,哪怕只是一条毫无阻碍的直道。没错,声音就是从房间里传出来的,她听得非常清楚。而此刻在里面的应该只有正在熟睡的张昊楠吧?
“张……张昊楠,是你在里面吗?你……在做什么?”
没人回答。屋里的怪声却越来越响了。木窗被风刮得“砰砰”直响,似乎要下雨了。卧室的房门敞开着,里面没有开灯。窗外的电光在楚灵面前的地面上噗闪出一道漆黑而扁长的影子。那是她瘦弱的身影,此刻看来却已扭曲得不成样子。
房间里忽然有人说话。喘着气,声音低沉而缓慢,“为什么要走?留在我身边不好吗?”
他在做什么?他怎么知道……我要走?听见张昊楠的声音,楚灵惊悸的心安定了许多。整个人也从之前的恐惧中挣脱出来。她气愤地冲进卧室,想看看这个男人究竟在搞什么鬼?然后跟他做个了结。她不想不明不白地离开,就像之前不明不白地来。可当她冲进卧室后才意识到这大概是她这辈子做的最愚蠢的一个决定了。
眼前的张昊楠仿佛嵌入了黑暗,整个人都变得不太完整。借着闪电稍纵即逝的银光,她看见半张苍白的侧脸。怪声就是从他手里发出来的。电光闪亮了他的手腕,楚灵终于看清他正用手里的铁凿用力凿击着落地镜边缘的墙壁。铁凿上闪烁的金属银光似乎与电光产生了共鸣,刺激着她的眼膜。
这个男人疯了吗?他真的想让自己把镜子也一起带走吗?
“张昊楠,你说话呀!你究竟想怎样?!”楚灵的咆哮划破夜空。
可对方依然充耳不闻。他甚至连眼都没眨一下,自顾自机械地凿着墙壁。楚灵猛地打了个冷颤,后脊寒意森森。她感到一种有别于之前的异样的恐惧,像根木头似的不知所措地杵在原地,看着落地镜旁的墙面被慢慢凿开,又看着张昊楠将整面镜子全都卸下来倚在侧边的墙壁上。
窗外的风呼啸着刮了起来,响起“噼里啪啦”雨水击打玻璃的声音。突然,一道刺眼的白光伴随着震耳的雷声,将整个房间照得亮如白昼。楚灵做梦也没想到,心爱的镜子背后竟然还藏着一个漆黑大洞。它就像一张可怕的巨盆大口,随时都会将面前的男人吞噬。而他,却还将头塞了进去,弓着背用力向外拖拽着什么。
潮湿的空气里,由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在弥漫。不算刺鼻,却让人作呕。楚灵的下唇已经被咬出血来了。她很清楚自己绝不该再看下去的。可是,那对不争气的眼珠还是悄悄地溜了过去,落在那个令她心碎的男人身上。她看见张昊楠从面前的大洞里拖出一个人来。披散的棕色长发遮住了那人的脸,对方消瘦的身体上穿着一件鲜红色立领大衣。裸露在外的皮肤表面有着大小不一的深色斑点。那人的双臂无力下垂,食指上的银色戒指在电光中闪着诡异的光。
楚灵崩溃了。她终于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可还没等她惊叫出来,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