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灵在红色小楼前止步,抬起头仰望着它,目光迷离而忧伤。清风拂过她的鬓角,像一只温柔的手梳理起她凌乱的长发。阳光映在她精致的侧脸上,勾勒出一个完美绝伦的轮廓。她轻轻地环抱双肩,纤细的身材在广阔天地间露出一种孤弱的美。那是之前谁都没有发现的美。
罗川看得呆了。
小吴伸手在他的胳膊上用力掐了把,又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后大步走到楚灵身旁,问:“有什么问题吗?”见对方摇头,她翻着白眼催促道:“少在这装模作样,赶快进去。”她最看不惯这种装腔作势的女人,总是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博人好感。偏偏男人还对她们趋之若鹜,真是瞎了眼。
“我……害怕……”楚灵怯弱的模样又招来小吴的白眼,能重新回来她就不算个胆小的人。可还没等她开口,汪海峰已经走到了她们前面,“别怕。既然你已经逃了出来,他就不会继续留在这里坐以待毙。”
汪海峰在半掩的大门前停下脚步,低头查看房门上锁的位置,那里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整个门锁向外脱落摇摇欲坠地吊在门上,应该是从里面被什么东西用力撞出来的。
“汪队长,这把锁可以从外反锁。这几天我就是被它锁在了家里。”楚灵解释道:“今天早上我在家里找到把铁锤,几乎花光了全身力气才把门锁砸坏逃出来。”说着,她还伸手指了指地上。
汪海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低头就见到了那把铁锤。铁锤一尺见长,方头细柄,和家用的锤子没什么两样。在它周围还稀稀拉拉散落着大小不一的碎木,应该是敲打门锁时从房门上脱落下来的。
“你是早上几点逃出来的?”
“具体时间不记得了。当时天还没亮,我沿着大路一直走到天色大亮才进了市区。然后搭上一位好心人的车赶到刑警大队报案。”
“你从这里步行到市区?”见对方点头,汪海峰暗暗吃惊。从这里步行到市区至少四个小时,再算上车程,楚灵很可能是在凌晨四点左右破门逃出的。想来这几天她也无法安睡。
“噹~噹~噹~”
刚步入楼内,头顶突然响起浑厚而沉重的钟声,像从老式落地大钟里发出的。虽然只敲了短短四下,却让人有种心跳加速的感觉。楚灵呆立原地,失神地望着前方,不知在想什么?直到汪海峰轻拍了她的肩膀,她才如梦初醒般抖了一下。
“你没事吧?”汪海峰关心地问。
楚灵的目光闪烁着。她用力摇了摇头,苦笑道:“我总会被这个可怕的钟声给吓到。那是摆在二楼客厅得大钟,在这个家里我最讨厌的就是它了。不过张昊楠却很喜欢。”说完又很无奈地耸耸肩。
小楼的内部结构也很奇怪。一楼没有窗户,所以楼里的亮光并非来源于室外的自然光,而是发自墙壁上的金属挂灯,这种没有温度的光使得室内相交室外更加阴冷。小楼被懒腰分为极不均匀的两个楼层,一楼的高度几乎是二楼的两倍,连接两个楼层的楼梯由于长度过长被截成四段,首尾相接地嵌入小楼侧面的深色内墙上。汪海峰还从未见过如此简单粗暴的格局。
楚灵将警察们径直带到二楼卧室。卧室房门上的锁也被破坏了。楚灵说最开始她就被关在这里,要不是二楼的窗户离地太远,她肯定会想方设法从那里逃出去的。因为对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来说,将两道坚硬的防盗门锁砸开不仅耗力更加费时。况且她不知道张昊楠什么时候会回来?更不知道等他回来后自己还能否继续活下去?
走进卧室的汪海峰一眼就看见了楚灵口中那堵张昊楠用来藏尸的墙壁,它位于自己的右侧,睡床的左侧。本该摆在那的床头柜被弃之一旁。墙面上被砸出一人高的大洞。砸落的碎石被整齐地堆叠在墙角,尚未清理。汪海峰似乎发现了什么,皱着眉走到墙洞前,将手掌深入其中丈量着墙洞的深度,然后又歪着头审视起来。墙洞边缘的砖石呈现出极不规则的尖锐形状,从砖石碎裂的程度来看,墙面应当是遭受了猛烈的敲击。至于用的什么工具,汪海峰环顾周围并没有发现。他转身注视着楚灵的眼睛问:“你说张昊楠就是将尸体藏在这里的?”
“是的。那天凌晨我亲眼看见他从这里将尸体拖出来。”楚灵的回答很肯定。
汪海峰没有说话,又转头看向倚在自己右侧墙壁上的一面巨大的椭圆形落地镜。镜子比他高出半头有余。镜框是对称的欧式波浪形白底金边的实木材料。镜面一尘不染,应该是时常擦拭的缘故。最后他的目光又再次移到墙洞之上,“镜子之前应该就装在这里吧?”
“是的。它可是我在这个家最喜欢的一样东西了。那个坏蛋就是利用了它在墙上做手脚,我根本就发现不了。”楚灵说着向罗川投去楚楚可怜的目光,一副寻求保护的模样。这让本就对她有气的小吴更加光火。偏偏罗川没有回避,两人四目相对,气得小吴一撇嘴走到窗边去了。
“不,不对。”汪海峰缓缓摇头,说出一句让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话,“这里没有藏过尸体,墙壁也不可能是张昊楠砸开的,你在撒谎。”
刹那间,整个房间时间定格般陷入沉寂之中。所有人都瞪着惊讶的双眼看着汪海峰然后又望向楚灵。小吴是第一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她旗开得胜似地走到楚灵面前质问,“你为什么要撒谎?难道不知道报假警是要坐牢的吗?”她故意将拘留说成了坐牢,就是想要吓唬吓唬这个做作而虚伪的女人。
楚灵像是受到了惊吓,满脸无辜地使劲摇头,连声说没有。说自己真的是亲眼所见,无论如何都不敢消遣警察。说话时,她再一次向罗川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那就让我告诉你原因吧。”汪海峰将手搭在墙洞的边缘分析道:“这个墙洞乍看之下的确很大,但我刚才粗量了一下深度,发现里面塞不进一个成年人。这是其一。”他蹲下身体,用手将墙角堆叠的碎石拨开,捡起一块掌心大小的接着说:“还有,地上碎石的大小和我手中这块差不多。可见当时张昊楠并不是沿尸体边缘砸的,否则应该会有大面积的墙体掉落下来,而不是这种碎小的石块,尸体也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但墙洞周围并没留下衣物残片或是破损的皮肤组织之类的东西。凶手在急于处理尸体的同时,又怎么会将每个细节都清除得如此干净?”
楚灵的身体开始轻微颤抖。她咬着下唇,手指不住搓揉着衣角。
汪海峰站起来轻轻拍去掌上的灰尘,继续说:“当然,还有一个更简单的理由。那就是墙角的这堆碎石。它们被堆叠得过于整齐了。我想那不可能是凶手在匆忙之中会做的事吧?”
楚灵脸涨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声音颤抖地说:“可……可是我真的没有撒谎。一切都是我亲眼所见,请你们相信我,再详细调查一下吧?”
“行了,别装了。我们队长已经分析得很清楚,你还是老实交代吧,为什么要报假警?”小吴故意将“我们队长”四个字加重语气,像是要帮汪海峰同楚灵划清界限似得。
“我没有。难道这里见到的都是假的吗?墙上这个大洞,还有那些被我砸坏的锁。我真的被囚禁了四天。今天才好不容易逃出来报警。”楚灵还在坚持。
“这也正是我们想知道的,你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小吴厉声问道。
“呵…呵呵…目的吗?”
楚灵忽然笑了。眼神中透着一种捉摸不透的哀怨与失望,“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A市的警察这样,S市的也一样。汪队长你凭空分析了这么多,难道就不会出错吗?罪犯犯了错就该受到惩罚。那警察呢?如果警察犯了错是不是也应该接受惩罚?”
“你说什么!”小吴瞪着滚圆的双眼想要上去揪她,却被汪海峰拦住了。后者并没回答问题而是疑惑地反问:“你说A市的警察这样,S市的也一样,难道…在我们之前已经有A市的警察来过这里了?”
A市是与S市相邻的县级市,规模较S市稍大些。按理说市与市之间的公安机关都是独立办案的。除非有联合行动,否则绝不会擅自插手临市的工作。可这一次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居然越界查案,这在汪海峰从警的几十年里还从未遇到过,让他倍感困惑。
此时的楚灵泄了气似得坐在床上,眼神空洞,紧紧抿着双唇。无论身旁的人怎样发问,她都一语不发,仿佛成了没有生气的木偶。
“噹噹噹~”二楼的钟声又敲响了,下午五点整。夕阳穿过树林从窗外射了进来,温柔地将整个房间染成赤橙色。卧室的装修和摆设都很普通,最不搭调的就是那面巨大的落地镜了。它在夕阳的照射下仿佛正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汪海峰看着满脸执拗的楚灵。他对自己刚才的推断没有丝毫怀疑,但同时也没有被人戏耍的感觉。这种极不相称的矛盾感觉让他产生了一种连他也无法解释的微妙感觉。不过无论警察还是法律都讲求证据,就目前而言,他更倾向于自己的推断。至少在A市警察来过这件事上楚灵确实有所隐瞒。
“今天就到这吧,收队。小吴,你把她带回去做个更详细的检查。”
“汪队,这女人满嘴谎言,多关她几天就行了,还有必要再做检查吗?”小吴实在不想和这个女人多呆哪怕一秒钟,但她却将刺青和撕裂伤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等见到汪海峰不悦地皱起眉头,才意识到自己过分了,赶忙吐了吐舌头拉着楚灵往屋外走去。
这一次,楚灵出奇地配合。她似乎很清楚应该为这种行为承担怎样的后果,乖乖地跟着警察走了。只是自此以后她便彻底沉默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