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川从没想到会遇上这种情况。刑警队的办公大楼前,人声与机械声纠缠在一起轰炸着他的脑壳,令他忽生缺氧的感觉。不仅是他,对于刑警队的每个人来说一切都来得措手不及的,他们并没有处理这类事件的经验。因此所有警察都只能笨拙地挡在记者面前,阻止他们进入办公大楼。而每个人的嘴里也都重复着同一句话,“案件还在调查之中,暂时无可奉告。”
罗川扭头望向还在打电话的汪海峰,现在能稳定大局的也只有他了,可队长脸上的表情告诉他这个电话绝不简单,那种为难挣扎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他忽然想起刚才张洪义没有说完的话,这里的记者可能真的惊动上头了。思索中,有人用力拍了他的肩膀。回过头,只见小吴正皱起眉头看着他,身后还站着怯生生的楚灵。想来是奔波劳累的缘故,倦容刻在她的脸上,为楚灵本就清瘦白皙的脸庞增添了一丝病怏怏的美感。
“你们回来啦。”罗川心不在焉地说。
小吴“嗯”了声,指着身后那群记者问:“什么情况?怎么来了那么多记者?”
“一言难尽。”罗川无奈地耸耸肩,“这次刑警队有麻烦了,等会慢慢跟你讲。你们呢?有新的结果了吗?”
“一言难尽。总之也是个麻烦。”小吴面无表情地瞥了楚灵一眼。
罗川一头雾水地看着两人,“那究竟……是还不是?”
“是。”“不是。”小吴和楚灵异口同声地说。
楚灵扁着嘴,胆怯地偷看了一眼瞪着自己的小吴,身体不自觉地向罗川靠拢,“罗警官,我……我真的没病,是医生搞错了,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虽然对她心存怀疑和不满,但看到她楚楚可怜的模样,罗川还是心一软把责问的话吞了回去。男人很难抗拒女人的示弱,尤其像楚灵这样漂亮的女人。他扭头问小吴,“新的评估报告已经出来了?”
“还没。”
“那你怎么知道她有病?”
“医生说的。现在只等那沓纸出来了。不过,不会有什么改变。”小吴最后这句显然是说给楚灵听的。
罗川心情复杂地看着楚灵,按理说结案本该是件身心愉悦的事,但他却依然心烦意乱,丝毫没有得胜的轻松和喜悦。而带来这种感觉的正是眼前的女孩,她就像一团难以穿透的浓雾,遮住了他的双眼。
小吴看着四目相对的两个人,气呼呼地“哼”了声,刚想转身离开却撞见了汪海峰,“汪队。”
汪海峰心不在焉地想着什么,小吴提高嗓门又叫了声,他的目光才落到她脸上,“哦,小吴啊。你们回来啦。”
“汪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逼宫呗。”汪海峰冷笑。
“什么?”小吴莫名其妙地看向罗川,可对方也和她一样,正回以一张茫然不知的脸。
汪海峰重重叹了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疲累地说:“不说了,结案。”也不给别人提问的机会,撇下身边错愕震惊的同事重新回到记者面前,清了清沙哑的喉咙说:“各位……”见主事人开口,混乱的现场顷刻间安静下来。记者们知道今天最有价值的新闻即将出现。“工厂女尸案的侦破确实有了关键性进展。由于嫌疑人今天早上才落网,我们还在整理资料并对嫌疑人进行突击审讯。”
忽然人群中有个声音大声问道:“既然证据确凿为什么不立刻批捕?我们只想知道警方究竟什么时候会正式起诉他?要是罪犯拒不认罪,难道起诉就遥遥无期?严惩罪犯还死者公道,这是S市每位市民的共同愿望。”
汪海峰看向声音响起的地方。那里站着一个黑衣黑帽不知性别的瘦消身影,低压的帽檐挡住了他大半张脸,只留下两条诡笑的薄唇。此刻,他在人群中显得异常突兀。
记者们像是受到了启发似的又七嘴八舌地哄闹起来。汪海峰稍不留神,黑衣人就已经不知所踪了。最后,他宣布立即批捕张昊楠并结案,两天后送交检察院。至于江浩被严刑逼供一事他没再多做解释,而记者们也得到了他们想要的新闻停止追问了。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也以警方的退步暂时得以平息。
刚回到办公大楼的汪海峰被同事们围住了。张洪义不解地问:“出什么事了?怎么突然就宣布结案了?之前不是说案件存疑还要继续调查吗?”
周围人的目光也都聚焦于汪海峰身上,显然这也是他们想问的。
汪海峰绷着脸摇了摇头说:“都回去工作吧。明天下班前把工厂女尸案的资料都整理好。”
众人惊讶地面面相觑。谁都没想到队长竟会刻意回避张洪义的问题。这说明案件有着不寻常的牵扯。张洪义马上想到了汪海峰刚才接听的电话,还有自己刚才尚未说完的那半句话。看来这些记者真的惊动上头了。
“那张昊楠的审讯呢?”罗川问。
“照常进行。别忘了告诉他警方已经准备结案起诉。这种时候为了他自己也该不遗余力了。”听得出,汪海峰还不想放弃,“不过既然宣布结案了,程序上走得快点。好了,都散了吧。老张,你跟我来。”说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汪海峰和张洪义一前一后回到队长办公室。一进房间便顺手将门关上并反锁,这在以前哪怕是寒风刺骨的严冬也是不常见的。两人接下来的谈话重要性可见一斑。
汪海峰习惯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可还没拿稳就被张洪义抢了过去。他无奈地摊开双手,然后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看起来无精打采。
张洪义还从未见过如此消沉的汪海峰,将烟盒塞进自己的大衣口袋后问道:“刚才那个电话是上头打来的吧?他们向你施压了?”
“局长要求刑警队立刻整理案件资料并起诉张昊楠。”
“理由呢?”
“证据确凿,可以定罪结案了。”
张洪义费解地摇着头,“这不是理由,也不合理。局长怎么会直接插手刑警队的案子?对于案情没人比我们更有发言权了,何时结案理应我们决定才对。”
“你说的没错,但现在局长已经亲自下达命令了。”
“这真是太奇怪了,就因为那些记者闹一闹他就妥协了?”
“要换作以前当然不会,但你别忘了现在是敏感期。”
这句话就像刺一样扎进张洪义的心里。他当然明白敏感期的意思,更清楚因何而起。楚龙旅馆的陷阱虽是江浩处心积虑事先设计好的,但落入陷阱却是他的疏忽,为此张洪义始终耿耿于怀。
“我说的敏感期不仅仅是现在激烈的社会舆论,还有关乎某些人官途的潜在因素。”汪海峰嘴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张洪义想了想,旋即明白过来,“原来如此。”
这事之前就有所耳闻,市里两位正值当年的大人物升任在即。激烈的社会舆论会对他们造成不小的影响,恶性刑事案件更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功过”双刃剑,这样一想局长会亲自出动也就说的通了。
“明白了。不过现在关键性证据是有了,但疑点同样不少,就这样结案是不是太匆忙了?”张洪义说。
“这时候证据够结案就行了,担心匆忙就不会下命令了。咦,你不是也希望我能早点结案吗?”汪海峰忽然调侃起对方来。
张洪义没好气地瞪眼睛白了他一眼,“那一样吗?我是想让你派人来帮忙调查绑架案,可没让你不明不白地结案。”
“不管怎样现在有的是人手了。”汪海峰忽然笑了起来,似乎想起什么滑稽事,“你知道吗?刚才和局长通电话时,他竟然还给我提供了一条证据。”
张洪义跟着笑了,“他也有证据?我看是想结案想疯了吧。他能提供什么重要的证据?”
“这次你错了,这个证据非常重要。他告诉我张昊楠曾是一名业余催眠师。”
“催眠师?这倒是有点意外。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张洪义还不知道楚灵被催眠的事,自然无法将它们联系起来。
“其实我也是昨天晚上才得知,原来楚灵一直都在被人催眠。”
“催眠?谁说的?”
“养和医院的医生。”
张洪义凝视着汪海峰的脸,大脑开始飞速运转,“我记得你说过,在她之前的叙述中存在不少矛盾和混乱的地方,而且非常低级、明显。难道就是这个原因?”
“应该就是这样。只有楚灵被催眠过那些矛盾和混乱的地方才说得通,疑点才能被解释。”
“所以连你也觉得这些证据都是真的?那结案又有什么问题?”
“问题就在于这些证据都来得过于巧合了。就像罗川说的好像有人精心安排,对张昊楠落井下石。”
“或许……真有这么一个人。”
“就是在网上造谣的人?”
“我想是的。他只在121连环绑架案里出现,和江浩一样仇视警方。要不是绑架案和工厂女尸案发生了交集,我也不会联想到这个人。”接着,张洪义将神秘人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汪海峰听完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已经没有时间了。”
确实,即便现在知道了神秘人的存在,要想在两天内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谁都不抱希望。因此张洪义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先将握有确凿证据的工厂女尸案结案送审,然后全力侦破121连环绑架案。既然两个案子存在共同点,那么将工厂女尸案的谜题放进121连环绑架案,也许就能破解了。如果张昊楠真是凶手便皆大欢喜,如果不是,那这也算是特殊时期围魏救赵的办法。汪海峰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两天后,工厂女尸案的案件资料和张昊楠一起被移送到S市检察院,而刑警大队立刻展开对121连环绑架案的全力侦破。可谁都没想到仅仅几天法庭就有了判决,张昊楠故意谋杀罪名成立,被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就在判决后的第二天下午,江浩被邻居发现自缢于家中,已经死了三天。在他脚边摆着一封遗书。遗书上讲述了他在积极配合警方调查的同时,却遭到他们不公正的侮辱性对待,心理上承受着无穷的痛苦与绝望,无处宣泄才选择轻生。这封遗书在警方介入调查的当天被人公布在网上。一时间满城风雨。本来就对警方心存不满的民众与媒体更是将其作为武器,对刑警大队进行了连番的舆论轰炸。最后,121连环绑架案的主要负责人张洪义和霁雨被停职,案件也由上头下派的调查组接手。民众的愤怒这才稍有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