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元渠则的时候,我读高二。
这是所全省排得上号的重点高中,高一结束就分了文理。有的班解散,有的班重组,但大多只是换了几个成员。
而我不幸就是那个被拆散的班级中的一员,这让我十分不自在。好不容易混熟的圈子在瞬间分崩离析,连寝室的下铺也换了人。
暑假结束,我惆怅地坐在熟悉的教室中,身边都是陌生人。
是怎么注意到元渠则的呢?
他是我新加入的这个班的班长,成绩自是想当然的好,而脾气却是卓尔不群的臭。
我不喜欢他,因为每次值日的时候,他总找机会偷懒。往往手上拎着把扫帚,眼睛却在看书。这遭到了众多同学的非议,大家都觉得他十分不配做班长。
于是过了不到半个学期,他的班长宝座被褫夺。
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我知道元渠则是郁闷的。
我偷偷乐了很久,我那时候就有这种喜欢看人磨棱角的恶趣味。
乐着乐着,有一天我居然对他多了些同情。尽管他实在是不需要任何同情。
那我到底是怎么对元渠则动的心呢?
我那时候有一把珍爱的檀香扇,当然是我自以为的檀香扇。
原色木刻,精雕细镂,虽然不值钱,但也十分雅致。我很喜欢,时常随身带着。
那天晚自习,我在课间出去走廊上透风,忘了带扇子。偶尔回头,却见窗子另一侧,元渠则手上拈着根竹笛,慢慢踱到我的座位边,拿起了我的扇子。
我忽然觉得自己心跳得有些异样。
我们这个班是个理科班,而我文理科都十分均衡。这让我在很长时间内名次保持在了班级前列,且文科分数遥遥领先,一直是语文和英语老师的宠儿。
但我的骄傲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元渠则也是各科均衡的主。更让人抑郁的是,他理科固然一直压我一头,文科居然也时而比我高那么几分。
我一边咬牙切齿地怨着他,一边又死心塌地的佩服着他。
我的同桌与元渠则家很近,她跟我说这人聪明得很,也努力得让人恐怖:大热天的关在家里练书法,一天不知道要写多少张。
但她肯定不知道他的笛子也是自学成才的。
而且他并不喜欢别人说他努力,因为他一直觉得他是那么聪明,学什么都不需要费劲。
我自诩也不算笨,所以看到比我还聪明的人,比我还狂的人,比我脾气还古怪的人,我实在像一颗在强磁铁边徘徊的钢球,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被吸引的命运。
我的英语老师阿笙是个妙人,诙谐幽默,我跟他亦师亦友。
有回他晚自习叫我出去走廊上背书,背到一半忽然问我:“你跟元渠则怎么回事?”
我讶然,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他嘴角挂着一缕嘲笑:“别以为我没发现,你上课时眼睛总往他那边斜。”
元渠则坐我斜后方,我心里固然很惦记他,但从来不曾光明正大地看他。
我是个近视眼,所以我就从眼镜的一侧看他的影子。
我一直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竟让阿笙发现了,我大是惶恐。
很多年后听说一句话,老师站在黑板前,下面学生在做什么一清二楚。
我想恐怕那时候发现我这小心思的绝非阿笙老师一人。
但我固然越来越惦记他,却从来不同他说话,连讨论题目都不敢。反倒是他的同桌,我还能开几句玩笑。
高中生除了那些没脸没皮的,男女生在私底下一向泾渭分明。而我为了避嫌,更不敢越雷池一步。我总觉得有人会窥探到我的,而事实上并没有谁关注。
这大约是心虚的原因吧!
但我真的只打算一直悄悄地看着他,悄悄地关注着他,绝不去打扰他,也绝不让自己有更多的念头。
我一向都很冷静,从来不做不顾后果的事。
尽管如此,我还是得时不时地跟阿笙老师倾诉以排遣情绪。他是一个很好的听众,让我心安。
我高中时作文写得很好,有次拿了个一等奖,在全校集会时被叫上台去领奖。
合影结束,我从台上跳下来,发现同学们都已经纷纷离场。
元渠则不知道为什么竟还在。
他迎上来问我什么奖品,我扬扬手:“一本书而已,红与黑。”他笑了笑,没再说话。于是我们并肩出了大礼堂。
那一刻我想,也许他对我也并不是毫无感觉呢?
这样甜丝丝地想着,这件事就极为深刻地烙印进了我的生命。
也许就是因为这件事,让我对他心存幻想。这仅有的幻想发了芽,根深蒂固地驻扎在心中无法拔除。
很多事情明知道不该,一旦上了心就没法再顾及了。我一直自我标榜理智,最终发现有些东西跟理智无关。
到了高三的时候,学校又给了一些同学重新选择文理的机会,所以又有一个班被拆散。于是妍儿进入了我们班。
这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在我们大多数女孩子仍是干巴巴的苦读者的时候,她已经出落成了唇红齿白的小美人。她那圆溜溜的大眼睛,白里透红的面颊,声音悦耳,笑容可亲,让我想到了红楼梦中的宝钗。
对,她还体态微丰。
我作为苦读者的一员,虽然注意到了她的美貌,却并没将她放在心上。我的心里眼里只有课程分数,心里最深的那一块,藏着元渠则。
但她主动走进了我的心里。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最后一个知道元渠则同妍儿勾搭上的人。
重点中学的学生也仍是青春焕发的小伙姑娘,时不时的有按耐不住激情的孩子出现。
我是在返校时看到这两人在校外弯弯曲曲的小路上散步才意识到的。虽然两个人前后隔了有一米的距离,但我很敏锐地感觉到了。
心里空落落的,不知如何是好。
我努力控制着,面无表情地走过了他们身边,好像从来不曾认识这两个人。
但我前所未有地注意到了元渠则脸上的坑坑洼洼,与妍儿一脸的光洁相映成趣。
其实女同学间早就在传他们的八卦,但我一直不曾关注。此后事情揭破,我才知道早就沸沸扬扬。
我装着事不关己的样子同他们一道八卦,试图令自己接受这个现实。
心痛得麻木了,也便不觉得痛了。
我甚至主动与隔壁班的好闺蜜余儿讨论这二人的小道消息。
余儿其实是我高一的同学,分班后到了隔壁班。她到高三后同新分到他们班的一个女生笑笑交好,我在她心目中的位置越来越靠后。
这原本并没什么关系,但笑笑同妍儿是无话不谈的交情,这就很有关系了。
我费尽心力,企图让余儿远离笑笑,因为同妍儿关系好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但余儿不愿意,她委屈地说:“总不能因为你讨厌妍儿便令我与笑笑脱离关系,你也太不讲理了。”
我顿时语塞,我总不能承认因为我嫉妒妍儿,所以讨厌所有同妍儿有关的人和事。
那时的校园恋情都很纯情,顶多趁着晚自习逛逛操场,或者周末在校园外围散散步。整整三年间,偷食禁果的只听说过一例,惊动了全校上下和双方父母。
但这一例很幸运,他们居然走到了最后,成为了难得的校园神话。
然而幸运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我连一点点痴心妄想的机会也被剥夺了。
于是我很愤怒,但这愤怒却是见不得人的。思来想去,我最终写了张不到十个字的纸条递给元渠则,表达了我对他们之事的不认同,算是给我这痴心做了个交代。
这大概是我高中三年做得最不冷静的一件事了,而这事还暴露了。
我至今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之妍儿寝室的好几个姑娘都知道了这事。
其中一个关系好点的还跑来问我。
我估摸着自己在纸条上颇留了余地,便解释说只是不希望元渠则分心,别无他意。
事实上字面意思也就是如此。
至于内里,我无论如何不会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