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时分,我突然醒来了。只见一轮皎洁的圆月高挂在天空中,如水的月光从敞开的窗户里倾泻进来。这是一个多么美好而又宁静的时刻。我躺在床上仔细聆听着,四周没有任何轻微的响动,整个桑菲尔德都在沉睡之中。
蓦地,一声尖锐的喊叫猝不及防地传来,把刚才的宁静打破了。
我吓得浑身发抖,巨大的恐怖使我的心脏几乎都停止了跳动。
我听着清清楚楚,这刺耳的声音就是从我头顶上的天花板里传过来的。
紧接着,传来了搏斗声。从声音里可以判断,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激烈搏斗。
“救命啊——”呼救声从三楼穿过天花板传来,声音沉闷无力,仿佛是从卡住的喉咙里发出来的。
接着,我听见二楼一个房间的门打开了,有人沿着走道迅速冲了过去。
根据距离判断,这个打开房门跑过去的人应该是罗切斯特先生。
我赶紧穿衣起床,打开房门,走到走廊里。这时,几乎所有的人都醒了,一个接一个走出了房门,大家惊恐万分,互相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有几个胆小的小姐甚至吓得哭泣起来。
就在大家不知所措的时候,罗切斯特先生出现了。
他是从三楼下来的,他的手里还拿着一支蜡烛。
大家立即走过去把他簇拥起来。惊魂甫定的英格拉姆小姐紧紧抓着他的胳膊。
“大家不要惊慌,请镇定。”罗切斯特先生高声喊道,“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啊,完全是虚惊一场。”接着,他告诉大家,只不过是一个佣人做了噩梦而已,她把梦中的情景信以为真,结果吓得大喊大叫。
“好了,大家都回房去睡吧。”罗切斯特先生劝道。
大家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我和其他人一起陆续回到了属于自己的房间。
可是,我无法入睡。罗切斯特先生的解释,可以安抚其他人,但骗不了我。我听得很清楚,那声音就是从我头顶上的房间里传来的。我小心穿好衣服,坐在窗前等待着。我有一种预感,事情绝不会就这样结束。
一个小时过去了,桑菲尔德重新恢复了宁静。月亮渐渐沉落下去,黑暗把一切都紧紧搂在它的怀抱里。就这时,我听到了期待中的轻轻的敲门声。
“你还没有睡吗?”是罗切斯特先生的声音,“穿好衣服出来吧,请轻一点。”
我走出房门,只见罗切斯特先生站在过道里,手里拿着蜡烛。
“我需要你的帮助。”他说,“我遇到了麻烦,不,是危险!”
他悄然无声地走过过道,再走上通向三楼的楼梯。我紧随其后。在三楼低矮的过道里,他在一扇门前停住了脚步,手里的钥匙很小心地插进锁孔。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开锁的动作停住了。
“简,你晕血吗?”他回过头问我,“看见血会不会呕吐?”
“我想,我不会。”我告诉他,我的声音在轻微地颤抖。
“请保持沉着。”他一边说,一边紧紧抓住我的手。
他转动钥匙,打开了房门。我对眼前这个房间很熟悉,菲尔菲克斯太太曾经带我参观过这里。现在,房间里挂着的帷幔卷了起来,露出了隐藏其中的我从未见过的一扇门。从这扇隐藏的门里,透出烛光,不时传来抓咬声,间或几声冷笑。
格雷斯·普尔!我想起了那个神秘的女人。
罗切斯特先生带我绕过一张大床。在床头的安乐椅里,坐着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是梅森先生!他的眼睛紧闭,衣服上面血迹斑斑,还不时有血渗出来。
“啊——”眼前这一个血腥场面,吓得我惊叫起来。
“嘘,小声点!”罗切斯特先生嘱咐我。
接下来,我按罗切斯特先生的吩咐拿着蜡烛。他解开伤者的衣服,用海绵把从伤口不断流出来的血吸去。
“我不会死掉吧?”梅森先生睁开了眼睛,呻吟起来。
“振作起来,你不会死的。”罗切斯特先生安慰他。
罗切斯特先生决定马上去请外科医生,他让我留在这个房间里照料梅森。临走时,他提醒我千万不要说话,以免让伤者情绪激动。他把那血淋淋的用来吸血的海绵递到我手里,然后锁上房门离开了。
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然后消失了。四周,是死一般的沉寂。
我被锁在这间神秘莫测的房间里,独自面对着浑身是血的梅森先生。
我害怕得直哆嗦,格雷斯·普尔就在另一扇门里,我担心她扑过来。
我小心提防着,仔细聆听着这个魔鬼般的女人的任何动静。
我不明白,梅森先生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又为什么受了伤?罗切斯特先生为什么要掩盖事实?格雷斯·普尔到底是个什么人呢?他们三者之间是什么关系?我的思绪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梅森先生伤势严重,血流不止,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呻吟声渐渐微弱下去。我担心他会死去。我心急如焚地盼望着罗切斯特先生快点回来。
黎明时分,从不远处传来了派洛特的叫声。
罗切斯特先生终于和外科医生卡特回来了。
卡特迅速给梅森包扎起来。从伤口可以看出,有的是刀子捅伤的,有的是牙齿咬伤的。
“她像老虎一样咬我,”梅森说,“她要吸干我的血。”
“啊,别说了。我已经警告过你,靠近她时千万要小心。”罗切斯特先生说道:“为什么要单独一个人去呢?简直是傻瓜透顶!”
很快就包扎好了。罗切斯特先生吩咐我到楼下的更衣室里拿来他的干净衬衫和围巾,同时到梅森的房间里拿来了斗篷,一一给梅森穿戴整齐。
梅森服用了一些药,过了一会儿,他的伤势似乎稍微有了好转。在罗切斯特先生的鼓励下,梅森站立起来,抓着罗切斯特先生的胳膊试着走了两步。
“我必须马上把你送走,这样做,对你和我,还有那个可怜的人都有益处。”罗切斯特先生说道。
这时已经是早晨五点多了,东边的天空出现了玫瑰色的灿烂霞光,太阳很快就要升起来。由于昨晚这场虚惊的折腾,此时,在桑菲尔德,所有的人还沉浸在梦乡之中。我们一行四人静悄悄地来到厨房,那里有一扇通往庭院的侧门。打开侧门,只见一辆待发的驿车停在外面。
梅森被搀扶着上了马车。
马车没有耽搁立即行驶起来。
突然,梅森从渐行渐远的马车里探出头来,“请好好照料她——”梅森一边对罗切斯特先生喊道,一边泪流不止。
“放心吧!”罗切斯特先生朝他挥了挥手。
马车终于远去了,消失在前方铺天盖地的霞光里。
一切似乎都结束了,我准备回房间去,罗切斯特先生叫住我。
“简,那房子简直就是监狱,”他说,“我们去果园里走走吧,那里空气新鲜。”
穿过果园围墙的一扇门,我和罗切斯特先生沿着一条小径信步走去。小径两旁的树木葱葱郁郁,花坛里盛开着玫瑰、三色堇和报春花。
眼前明媚的春景使罗切斯特先生一直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
“好美的一个早晨!好美的玫瑰花!”他采了一朵刚刚绽放的玫瑰,递到我手里。“简,你的脸色苍白,是我使你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他为昨晚的事情表达歉意。
“我走之后,你单独和梅森在一起,不害怕吗?”他问道。
我很害怕,我担心梅森先生死去,更担心格雷斯·普尔扑过来伤害我。
“她还要继续住在这里吗?她的存在,已经威胁着您的安全,先生。”我问道。
“简,别为我担心,忘掉她吧。”他说。
“难道说一切都过去了吗?那些让你不安的危险都远离你了吗?”我忧心忡忡,继续问道,这时,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他听见梅森这个名字时浑身痉挛的样子。
“简,我不能保证危险已经远去,我就像生活在活火山的地表,它随时都可能喷发。”他说,“当这一刻来临,即使不要我的命,也会葬送我的幸福。”
他的神情一下子严峻起来,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这时,我们走到了一个凉亭里,罗切斯特先生坐了下来,他指着身边空出来的位置,执意要我和他坐在一起。
“我想给你讲一件事情,”他说,“简,看着我,啊,你不介意吧?”
我一点也不介意,我非常乐意做他的忠实听众。
“有一个从小惯坏了的小子,他在一个遥远的国家铸就了大错,他无法忍受错误带来的后果,一心寻求解脱,却怎么也摆脱不了,于是他绝望了,在自暴自弃中放纵自己。”罗切斯特先生陷入回忆之中。“多年之后,啊,也就是现在,他遇到了一个人,是她使他看到了复活与重生的希望。”
他停顿下来,注视着我。
毫无疑问,这个惯坏了的小子肯定是罗切斯特先生本人了,那么,他遇到的那一个人呢?我想,大概是漂亮活泼的英格拉姆小姐吧。
罗切斯特先生似乎可以看透我的心思。
“英格拉姆小姐,啊,我的天啦!”他猛地站了起来,用充满着嘲讽的语气说道:“如果我和她结了婚,你认为她会使我获得新生吗?”
罗切斯特先生变得烦躁不安,在小径上不停地走来走去。
他最后在我面前停下来,他的双手紧紧握着我的手。
“简,答应我一件事情,”他说,“在结婚的前夜,我肯定睡不着,你能答应陪我再熬一个夜晚吗?我想和你谈谈我那可爱的人。”
“我答应你,先生。”我说。
“简,我那可爱的人,你见过她,认识她,她是个难得的人。”罗切斯特先生因为激动有些语无伦次。
他心中的这个人到底是谁,我还一时搞不清楚。我脑海里浮现的,依然是英格拉姆小姐漂亮的身影。
这时,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沉睡的人们醒来了,桑菲尔德热闹起来。
有脚步声朝果园方向走来,打断了我和罗切斯特先生的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