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略显空旷,青竹高耸。依稀鸟声三两,清凉如叮咚山泉。姜醒帘同尤疑儿一踏入这里,便感知如同去到了另一个世界。
四下里视野开阔,轻而易举的两人就看到了不远处的竹屋。还有那棵越过竹院摇曳生姿的树。
尤疑儿迟疑的上前去,手指轻叩门扉。下一刻却有些想要退却。
远处的风缭缭绕绕,丝丝缕缕缠入安复景的白发。下一刻便是轻叩竹门的声音,他怔了怔,下意识的抬眼看去。
喃喃自语:“有谁来了麽?”又轻缓的落地,玉笛挂于腰际,流苏飘动,“是你么。”
江连帆蹙着眉头看着一头白发的安复景,终究没有出声。而一墙之隔的姜醒帘,也选择了沉默。
安复景一步一步上前去,形态苍老如钟。他自知身体已经犹如朽木,现在只怕空留有一副红颜躯壳罢了。
十年前,心高气傲,不肯服输低头,抱着胜负之心,远走高飞,潜心修行。胜负之法,原不过是生生相克罢了。
竹叶飒飒作响,尤疑儿反倒平静下来。
九年前,她不甘心,僵持却也不认输,她游迹到开城,热烈而迅猛的气候像她温良外表下得心。她开始大量夺取人的时间,虽午夜梦回惊觉不安,却如同饮鸩止渴般不可自拔。
安复景默默数着距离,九步,八步……
八年前,他已经在一座荒山两年,世人只知开城城主安,却不知,一开始他就抱了那么一丝自己都无意识的侥幸,成了她一个人的城主。
尤疑儿重新抬手,顿了一下,轻扣三声。开城城主安啊,复景?
七年前,她听闻开城城主安神秘,久居荒山,只当无关之事,我行我素,日渐消瘦,是反噬,未尝不是她自我的执念。
安复景听着三声轻扣,心中动容。
六年前,他在她附近盖了学堂,达官贵人闻风而动,纷纷送学童来此。只当讨好城主的跳板,却不知他只是想远远的看她罢了。
久无回应,尤疑儿心中一点点凉起来。
五年前,她已经发觉自己的状态已经好起来,夺取人的时间不会对她在有什么影响。她冥冥中觉得那是他。可到底是什么代价?她惶惶不安,却变本加厉,欲逼他现身。
安复景摸摸自己的嗓子,如今已是沙哑难听,他不想门外的人听到。
四年前,他开始频繁下山,只是无人知晓。他将她取人时间的反噬通过竹子最终反噬到他的身上,这是他多年的修行。
尤疑儿似是听到轻微的步伐声,轻微到在她心底漾出涟漪。
三年前,她已经习惯了不远处的学堂的阵阵读书声,以及那个传言中的老夫子。她只远远的见过几次,大约仙风道骨的模样。听说学堂规矩甚严,她也只记得那人熟悉。
安复景已经到了门前,颤颤巍巍的抚上竹门,指节发白。
两年前,以此为界,山上他是传言里出尘的安城主,山下,他是苍老垂暮的老夫子。无数次,看到垂垂老矣的自己,失却了上前的勇气。就远远看着为她承受,就当这些年的救赎。直到他渐渐感知自己每况愈下的身体再也撑不起她的往后。
尤疑儿清晰的感知到门后温热的气息。
一年前,她久逼他不现身,她开始慌乱,入了天下机枢的九重楼,只为寻得他的一丝线索。
安复景伸手打开门,门外的尤疑儿维持着双手推门的动作。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这么多年,尤疑儿想到的,仍是这一句。
院外的气息扑面而来,安复景的容颜迅速衰败下去,像是青木遇霜,转眼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是那个更加苍老了的教书的老夫子。
他张了张嘴,声音颤抖沙哑。
“你来了。”他说。
尤疑儿怔然良久。
她抚上他的手,有生机浮现。安复景不及反应,眼前的女子已成花白头发的妇人模样。
尤疑儿偏头笑起来,弯弯的眉眼一如当年初见,她泪意盈盈的看向如她一般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
她这半生的修行,便是得了这以命换命的法子。
你来了。
嗯,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