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渐渐进入梦乡,我的间歇性失眠症最近一直在折磨着我。
半梦半醒时,恍惚有人走到我身边,布袜摩擦毡席,踏步的间隔是熟悉的韵律。
会是谁呢……我不知道。
“阿凝,我多想任性一次啊……”
紧接着便是一声沉沉的叹息,额间一凉,带着温润的碧螺茶香。
屋门开了又阖,冷风夹杂着浓郁的梅香,我伸手抚上额间,那里还带着丝缕的温度。
苏堤,对不起,只是我不爱你。
窗外的皎洁月色透过古朴的窗楞,树影婆娑。冷风拂过间,空压压的枝条唰唰作响,听得人心里烦闷。
鹤足青灯孤独站在宫室的一个角落,散发着微弱的光,从没有像这一刻,我这样讨厌这个孤寂的宫室。
距离我离开耀儿已经是三天之久。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句话非常形象地形容了我现在的心里。
现在的我充分感受到了那种来自母亲的担忧,思念像枯草疯狂的缠绕着我的周身,紧紧裹紧,不留一丝缝隙。我已经快要窒息,却不知和谁诉说。
“娘!”熟悉的嗓音突兀地响起,我的心脏倏然紧缩。
我回身,看见耀儿玄色深衣,正奔过来。
“耀儿!”我紧紧抱着他幼小的身躯,绝对想不到这样的情况里我还能见到他。
几日不见,我仿佛觉得他瘦了,是不是吃的不好?是不是那些人没有好好的照顾他?
我擦了擦眼角的泪,真诚地对苏堤道了声谢。
苏堤摆了摆手,唇边泛起一丝苦笑道:“不用,只是没想到这小家伙还真是厉害啊。”
我转眼看见苏堤的素色深衣下摆似乎褶皱起来,上面似乎还有黑脚印。心里瞬间明白过来,那怕是苏耀这小家伙下的黑手。
苏耀狠狠地瞪了苏堤一眼,然后挡在我面前,冷声道:“有什么事冲我来,若是你们敢动我母亲一下,我便是上碧落下黄泉也要你们付出代价。”
微弱的鹤足灯火打在苏堤素白的深衣上,光影斑驳而寂寥。
他的脸色隐于阴影处,语气莫名道:“你可知我们谁都不愿伤害她。”
说完,苏堤轻声笑了笑,道:“夜深,你们就早些睡吧。”
鬼使神差的我开口回话:“明天见。”
他扑一愣,继而温润的笑意又重回眼角:“好,明天见。”
从平南王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昭阳殿将我带走时,我便知道这事情的棘手程度。仔细想想也对,平南王这个老狐狸对于没把握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干的。
就这样,我和耀儿在这铁桶似的宫里耽了一个月之久,这期间只有苏堤时不时的出现,也不说话,只是坐在一边煮煮茶写写字,有时候我教习耀儿练字时,他还会过来指点一二。
耀儿由最初的对他的敌视,到现在开始变得别别扭扭起来。
“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苏堤拿着古朴的书简,竟然给耀儿讲起了兵法。
最初以为耀儿不过是个四五岁的孩子,能听懂什么,可这一个月下来,我发现我小看了眼前这个孩子,他的聪慧是我意料不到的事情。
我拄着下巴,看着不远处几案边坐着的瘦小身子,思绪一下子飞回了四年之前,那时候的我竟然会想要放弃他,该是多傻的想法。
玄色的衣衫穿在苏耀身上,竟然开始能看见苏珩的影子,忽然之间的想念让我措手不及,一行清泪顺着脸滑下,无声无息跌落米黄毡席。
即便苏堤如今是苏珩的大敌,可是仍旧让人恨不起来,甚至连讨厌都说不上。
“若是我不幸死了,请将我带回高丽的故土。”我这样交代苏堤,耀儿安静地跪在我的身边,脸色平静却苍白。
“你不会死的。”苏堤冷冷地看我一眼,吐出这样一句话,说完便离开了,衣袖间带着冷风夹杂着莫名的怒意。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被软禁时还是寒梅初绽的十一月,再次被带出昭阳殿的时候已经是腊月时节。
犹记得往年这个时候雒阳城内的百姓大约正在准备过年的事情,如今平南王谋反的事情大概搅和了这份喜庆吧。
这个混乱的时代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够结束……
彼时我站在高耸快如天的城墙之下,身边的兵士皆是黑甲,脸上是冷峻的严肃神色。
一袭绯色的宫衣,繁复的裙裾掖地,寒风瑟瑟中,我一步一步登上城楼之上,城下的人是我日思夜想的人。
莫名的有些想笑,这个我所挚爱的人终于来到了这里,为了救我,为了救整个天下。
这个伟大的年轻君主,是我的夫君,是我爱到了骨子里的人。
这一次真的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苏珩了,我想给他留下我最好看的样子。
“你今天很漂亮。”苏堤看我一眼,眸光里一如初见般带着江南雨乡的温和,只是不知那哀伤从何而来。
“谢谢。”如今除了这一声苍白无力的感谢,似乎也说不出来什么别的了。
长久的安静,苏堤跟在我身后,什么也没说。
长长的台阶,近百级,我一级一级地登上去,心境开始慢慢平静下来。
天青色的天空,隐约有细雪纷飞而落,辗转飘落在我的裙裾上。
雪花渐渐变大,这一场冬雪似乎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还想说什么么?”苏堤站在我的身侧,静静地问我。
我侧头,看着他英俊的侧脸,忽地想起多年前的事情,那些记忆的碎片就好像胶片电影般在脑海中拼凑重演。
“这辈子我从没有后悔过什么,包括我遇见你,撇去国仇家恨这些事情,我们其实可以做很好的朋友。”
这一次,他没有再说什么,因为我们已经到了城楼顶端,这里可以俯视整个雒阳古城,巍峨而壮观。
秦宏一袭藏紫深衣,面色已经是颓唐模样,我知道他现在已经是穷途末路了,不然也不会使出我这个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