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黑色的影子,从谁也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里飞了出来,死死抱住了离落天。
这个影子将离落天撞得失去了平衡,直接飞出了断桥。
两个人一起,从断桥上掉落。
人们愣在那里,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悬崖下面,是万丈高空,以及无尽火海,掉下去的人,将会尸骨无存。
杨舒柳挣扎着,冲到了断桥边缘,只看到两个影子,跌落进茫茫火海,溅起的火焰高达数丈,将两个人的身体完全吞噬。
等火海归于平静,火海之上,只剩下离落天的躯体。
此时此刻,他的身体再也不能抵挡住火海的侵袭,顷刻就被烧成灰烬。
但是,黍离之心的残留尚未耗尽,仍在修补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同时处于死亡和重生之间。
离落天将在烈火之中,被烧死一次又一次,直到黍离之心的残留完全消去。
这片火海,就像是上天为离落天准备的轮回地狱。
将离落天拉进地狱的人,并没有这样神奇的复原能力,一瞬间就化为乌有了。人们甚至不知道,他是谁。原本他和离落天的其他支持者一起,倒在血泊里,身披神色斗篷,脸带木质面具。现如今,人们想知道他是谁,也不容易了。
杨舒柳望着火海,看到的并非离落天在火焰中奋力挣扎的扭曲的表情,而是一只蚕。
这只蚕慢慢地爬行着,爬行在一个弯弯曲曲的极其狭窄的桥上,桥下是熊熊烈火。这座桥没有终点,等待这只蚕的唯一结局,就是筋疲力尽之时,坠入火海,化为灰烬。
杨舒柳无法想象,这个青年怀着怎样的心情,经历过哪些事情。
他只知道,他做到了,而且是孤身一人。
尽管他留给人们的震撼只有一瞬,一瞬之后就会被人们彻底忘却。
“离落天死了!”
一声大叫,冲破云霄,惊天动地。
整个少雾峰,都淹没在狂欢的海洋里。
冷血残忍的恶魔,勇敢强大的救世主,无限复原的身体,无尽的火海,精彩的战斗,死地的反击。这是一个多么经典的故事,就像每个人小时候听到的那样。
沉浸在欢乐之中的人们,都不禁幻想着,自己的名字将会出现在这个经典故事里,在三百年甚至一千年后,仍然广为流传。
然而故事还没开始流传,一个女子就先给众人泼了一盆冷水。
“他还没死!”
离兮的视线盯着断桥之下的一片虚无,看到了恐怖和仇恨。
离族拥有奇特的天赋——离魂,即使肉身无法离开火海,离落天仍然可以灵魂出窍,逃出生天。
人们不能看到离兮看着的灵魂,却从离兮的神情中,了解离兮看到了什么。他们内心的狂热骤然冷却,恐慌再度爬上来。
或许离落天的灵魂会在不久的将来就死去,或许他的灵魂能够长久地活下去,甚至有可能重生!
连火海也无法将他杀死,那如果他重生了,必定会给世界带来更深重的灾难。
但是,面对虚无的甚至无法看到的灵魂,人们又该如何对付他呢?
在一片死寂之中,有一个中年男人,来到了断桥桥头。
他就像也能看到灵魂一样,视线不断抬高。最后,他的视线和断桥平齐,就好像灵魂已经来到了断桥上。
在这个瞬间,男人忽然将手中的东西对着空中抛了出去。
人们看清楚,这是一张网。
杨舒柳认出来,这是一张捕魂网。
等收回网时,人们立刻明白,这个男人做了什么。网里面明明什么也看不到,却好像装了东西,撑出了一片空间。
离落天的灵魂飘到断桥的瞬间,男人用捕魂网,将离落天抓住了,断送了离落天最后的逃生希望。
男人揭开脸上的面具,人们也在一瞬间认出了他的身份。
“徐多盐,你要做什么?!把离落天的灵魂交出来!”
谁都知道,徐多盐是离落天最忠实的信徒。
此时此刻,徐多盐的脸上,挂着悲伤又欢喜的笑容。
“离掌门,你的灵魂也非常独特,像一颗璀璨夺目的宝石。对于你的恩情,我无以为报,此时此刻,我也什么都做不了。我唯一擅长的,就是烹制灵魂而已。就让我用你的灵魂,烹制出最后的魂宴,如何?”
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
只有那张网,在微微晃动着。人们看不到网里面的景象,不知道离落天听到这话,是何等表情。
断桥上的楼阁早已被炸的粉碎,阁中原本准备好的厨具、食材,倒是幸存了下来。
徐多盐将捕魂网放到一个平整、干净的台子上,又走进废墟中,从里面将厨具和食材找了出来。
没有人阻止他,所有人都定在原地,默默看着徐多盐。
罪孽深重的离落天,这样的结局似乎最适合他,他们这样想着。
只有一些弟子,将断桥上受伤的同伴抬了出去,找来药师医治。
一直来到桥边,杨舒柳还在迷茫。
“我应该阻止吗?”
杨舒柳望了一圈,发现没有人能给自己答案。他的视线最后落到了离兮身上。
离兮远远盯着断桥桥头,盯着徐多盐的动作。从离兮的神情里,杨舒柳看到许多情绪一闪而逝,还有根深蒂固的执念。
杨舒柳忽然意识到,他终究是这个世界的过客,无法真正理解,离落天对这个世界,对这世界的每一个人,造成了多的伤害。
断桥桥头,徐多盐在有条不紊地处理着食材。
他不时会关注捕魂网中的状况,原本面带笑容,最后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是严肃和失落:“离掌门,你不是说过吗,对死亡的害怕,会严重损害灵魂的品质。死亡有什么可怕的呢?你已经活了这么久,见过这么多次死亡了。现在你只剩下一副灵魂,已经无法活下去,品尝过无数灵魂的你,这不是最好的结局吗?”
徐多盐的神情,渐渐化为坚定,用上准备好的食材和炊具,开始烹饪。
除了徐多盐之外,没有人知道,眼下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离落天的灵魂,是在怒吼,还是在哀嚎。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都是第一次看到魂宴的真实情况。人们静静地看着徐多盐的动作,觉得他跟普通厨师烹饪时没什么区别。
良久之后,台子上多出了几份菜肴。
捕魂网已经干瘪了下去,在人们不曾注意到的时候,离落天的灵魂已经消失了。
望着那几道菜肴,徐多盐既悲伤,又满足。
“这是我烹制过的最绝妙的菜肴。或许,它跟药王烹制出的五星菜肴相比,也不遑多让了……”
徐多盐孤单一人望着虚空,又望着桥对面,高声道。
“这是最后一次,也是最棒的一次魂宴,想要品尝的人,尽管过来吧!”
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的徐多盐,看上去有点像个疯子。
人们站在桥边,迟疑地看着徐多盐,没有人想要过去,甚至还想退的更远。
然而,人群之中,忽然骚动了起来。
一个身披黑衣,脸带面具的人推开了身旁的医师,挣扎着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又迫不及待地冲向了徐多盐。尽管他受了重伤,跑起来却丝毫不迟疑。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都顾不一切地,拼了命地朝着断桥冲去。
就像是飞向灯火的蝴蝶。
在魂宴面前,他们已经失去了理智,无法控制心中的冲动。
当二三十人的队伍挤着要上桥时,宽阔的断桥,甚至都变得狭窄了。
断桥之上,聚集了黑压压一片人。所有人都身穿黑色斗篷,带着空洞的面具,围在徐多盐身旁,疯狂地笑着。
徐多盐同样疯狂地笑着:“离掌门,这么多人在享用这道菜肴,在赞美你的灵魂。这伟大的功业,是你我创造出来的!”
享用过魂宴,那些看起来严肃、神秘的黑衣人,全都发狂了一般,在桥头大喊大叫起来,或者跳舞,或者歌唱。离落天的灵魂信息涌进他们的灵魂,在灵魂的颤抖之中,他们体会到了超越死亡的感觉。
连死亡也变得微不足道。
轰然一声,经受过一个又一个强大技能轰炸的断桥,从中间断开了。
断桥桥头,那些享用过魂宴的人仍然在载歌载舞。在一片狂欢之中,他们朝着火海坠落。
直到断桥入海的前一刻,他们才想到了关键所在。
他们朝着饭桌冲去,想要趁着火海缠身之前,再吃上最后一口。
然后,火海吞噬了一切,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离落天死了,他的灵魂成为了魂宴的一部分,他的追随者们,和他一起葬身在了无尽火海。
这场艰难的战斗,最终有了结果。
一切都过去了。
只有火海上,离落天的身体,仍然在不断地修复和毁灭。
人们抱在一起,大喊大叫起来,继续他们刚才未完成的狂欢。
这声势和食用了魂宴而发狂的人差不多,甚至更加可怕。
没有人会克制,因为这是一场伟大的胜利,值得如此。